若问匠营效率几何,李孟羲回去一觉睡了半天,然后爬起床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动身去了匠营。到铁匠营地,霍,已是遍地“龟壳”,所谓的龟壳便是匠人们拿泥和着麦秸并用麻布做了内衬,所湖的模具。一个个小模具,因为要铸造的犁首比较小,模具小的跟龟壳一般大。匠人首领走来,说模具可上火烤干,可烤干会裂,用不久,也可晾干,但得需数日。所谓工欲善其事,必需利其器,耽误一日两日,对铸造进度影响不大,只要模具够多,不影响生产。李孟羲问,“模具备下的有多少?”匠人首领答,“八百。”李孟羲沉默了,他想,李某人就睡了一觉,八百模具就湖好了?军中十几万人力,莫说八百,八千个一日也能成,生产力潜力远未挖掘。已经养精蓄锐完毕,李孟羲已精神十足,现在开始,锻刀!还记得,匠人们说要打造刀剑的话,得火柜,得淬缸。淬缸好理解,装满水的淬火用的大缸,可火柜,乃是何物,又是何用。李孟羲去看了所谓的火柜,乃是像一个平方的烟囱,又像烧烤炉子,横着很长一个,下边是炭,上边和后边是密封。难怪说叫火柜,很像一个柜子。火柜还没明白,李孟羲在火柜旁边又看见另一个同样的火柜,这个火柜里不知为何,塞满了草木灰,塞的是满满当当,这个满是草灰的柜子,下边则是灶台模样,看样子是要烧柴加热,看不很懂。匠人们在为锻刀忙碌着,话说精通锻造兵器的匠人,远比普通的铁匠稀缺,而往往能造神兵利器的高级匠人,身价不菲,从军中遴选出的这些匠人,不细究竟不知道,一细究很是了不得,不管是要锻造个什么铁器,哪怕是锻刀,都不用往外找,营中便就能有锻刀好手。匠营的铁匠质量很是不错,毕竟是十几万人中仔细遴选出的百十多号人,说是优中取优也不为过。一切准备就绪,众人推举出的会锻刀的匠人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问说能不能设桉祭祭祖师。“当然!”李孟羲点头,“请便。”李孟羲很懂礼貌往边上走了走,给匠人们让出了空地。可是,让个鸡毛啊,走开个鸡毛啊,人家说要祭祖师欧冶子和鲁班,话里意思是想要只鸡杀鸡取血投炉以成祭祀,可李孟羲没听明白话中深意,直接边上站了。李孟羲走开站到了边上,匠人尴尬不已的站着上前不是站着也不是。幸好是有关羽,关羽更懂得人情世故,关羽适时救场,关羽道,“羲儿,可取只公鸡来,锻剑需祭剑炉。”原来如此,李孟羲恍然大悟,说到公鸡,李孟羲有些舍不得的,因军中十几万人,鸡鸭牲畜就剩一百出头了,而当中公鸡,就只剩区区两只了。再一想,公鸡杀了就杀了,省的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叫,吵死人了。索性,李孟羲令人去抓鸡过来。不久,公鸡取来,匠人们所需的矮几,也一并扛来,为助祭祀,李孟羲还特意令人取来牛头,木制牌位,还有祭祀通用的五谷。李孟羲安排祭祀的能力很是出众,之前旦日大祭之时祭台有多辉煌漂亮可见一斑。铁匠们本只是想随意祭祀一下,结果是,公鸡有了,牛头有了,五谷也有,庄重的很。一众匠人对着炼铁炉摆好矮几,放上祭品,然后拿短刀把公鸡当着鸡脖子就是一割,公鸡扑腾,鸡血洒落,为首锻刀匠人抓着鸡翅膀把鸡投入炉中,公鸡嘎的一声惨叫,顷刻化成了飞灰。之后,匠人们跪伏一片,庄重的祭拜了鲁班与欧冶子两个祖师,祭祀结束。李孟羲在旁看完了整个祭祀流程,他没话说,肉食珍贵无比,还要把公鸡丢炉子里烧了,虽知习俗如此,可太浪费了。若是一年祭一次还好,要是每次开炉都得祭祀,都得丢鸡,那就要太亏了。之后,锻刀开始。第一柄刀,李孟羲不准备用灌钢来锻造,他准备先看看寻常铁件锻刀的完整技术流程是如何,然后再用灌钢另造一把。锻刀与锻造起他铁器的起事步骤并无区别,都是先把铁从铁池里窑出来,然后把熔融状态的铁哐哐一阵砸。锻打之时,乃多人配合,主手的铁匠拿小锤叮的敲一下,一左一右另两人举着大锤子前后哐哐两下。然后小锤再一下,大锤再哐哐两下。在大锤小锤的连续捶打过程中,火星四溅,熔融的铁打着打着,就打成了长条形。这个打出长条的过程,活像是揉面,把柔软的熔融铁揉成了铁条。之后,乃是漫长的百锻过程,铁匠们保持着一个频率,几十上百锤的捶打把铁打薄打平之后,再用火钳夹起,竖着砸折,然后从中折过来,折叠成两层,再继续锻打。铁在锻打过程中,温度降的非常快,两轮锻打结束,铁便凉了,匠人们不得不停止锻打,把铁夹回火炉中重新加热。李孟羲在旁暗自数了,一个铁条,从厚打薄,需百锤以上,然后中折需四五锤,铁条折叠之后,再次锻打使其变薄,又需百锤。折叠锻一次,需两百锤以上。若百锻,将要两万锤之多,工作量一算极其惊人。锻铁块重新回炉加热,铁匠们得闲歇息,锻了没两轮,几个抡锤的铁匠已是汗如雨下。而根据锻铁的特性,随着铁往后打,铁越大越紧致,越打越结实,也就越来越费力,锻造越到后边越是艰难。打铁一事果然劳累非常,李孟羲都替铁匠们感觉累,他默默思考有什么可以省下锻打工作量的机械呢,欧陆的水力锻锤结构复杂与否,能彷做否。管他呢,管他复杂不复杂,工业革命前的玩意儿,能有多复杂,这里可是大汉,技术与智慧璀璨之地,水力利用技术一样强大。李孟羲觉得,或可做个水车,然后想办法看怎么带个大锤子让他一上一下的锤,水力锻锤不就有了。——铁料锻打的过程占据了锻刀的大部分工作量,过了许久,李孟羲数着,折叠锻打超过三十次之后,他叫停,走上去问,“锻至此时,已有三十锻了吧,可能造刀?”锻刀匠人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有些气喘着说到,“三十锻虽是也能,也不如百锻的好……”言下之意,不如锻个更好的。李孟羲点了点头,“便三十锻足以。”锻刀匠人犹豫了下,只能停止继续捶打铁料,手中小锤握的短了一点,对着铁片叮的轻轻点了一下,一旁匠人也放轻了力道,不轻不重的照着小锤砸的地方叮的轻轻砸了一下。听了良久的铁匠锤叮叮当当砸的声音,突然间叮当声就变了,李孟羲轻而易举的听出了差别。他顿时明悟,奥,原来到给刀剑塑形这一步,得用小一些的力气来打啊。把一块粗短的铁条给打成修长的刀身,得一点一点翻来覆去的捶打拉伸,此过程,又用了许久,大概用了足足十锻的时间,然后,刀条大体成了。铁匠把刀条夹起来看,手臂长的一根通红铁条,头尖尾细,隐约有了环首刀的模样。之后,拿大锤的铁匠便离场了,剩下主锤的锻刀匠人拿着小锤子叮叮当着一阵急促细密的敲击,敲击声连绵不绝。这大概就是微调精修,敲出规整的刀尖刀刃细节。小锤敲击的过程,持续了约两锻之久,此过程中,刀匠不停的把刀夹起来一头放到铁墩子上,一头夹起,眼凑上去看笔直与否。李孟羲眼瞅着铁匠拿钳子夹刀条的动作又别扭又危险,他便想,若是有防的材料做一种厚厚的手套,那像是把刀条拿起来观直的动作会方便的多,就不用拿着钳子晃晃当当的夹着了。而且,手臂那么长的超大钳子,这种夹铁埚用的钳子,用来固定刀条很不好用的吧。工具也太少。李孟羲哪怕是个外行他也看出来了,刀匠的工具不顺手。再往深了想,不顺手恰对了,军中现在有的锻造工具,乃是潦草的买了一些,然后再从民夫手中收集了一些,东拼西凑乱七八糟的,不齐全才是正常。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啊。明明缺顺手工具,铁匠们为何不给自己打造些工具呢?他们不懂?不会是不懂,而是其他方面的原因。大概是铁匠们不好意思要东西,反正打铁的钳子锤子虽不完善,但是也有,勉强能用,所以铁匠们就不好意思再继续要。再有,毕竟是在军中,一切铁料都是公家的,没有命令,铁匠们不敢拿铁给自己打造工具。又不说,又不敢,若不是今次认真的看了锻造流程,还发现不了这个问题。李孟羲忽然意识到,工具的发明与改进,乃是含金量十足的创造。可要让铁匠们自己创造工具,得让铁匠们有一定的空闲吧,得有一定的激励机制,还得让铁匠们手里多少有点余铁吧。匠营现在情况,一日三班倒,并不忙碌,空闲时间足够,而奖励机制,也早已施行良久。唯独,铁匠们手中没有可以支配的铁料,连铁都没有,还发明个锤子工具。李孟羲深刻意识到此中不足。不止铁匠营,木匠营也是,木匠营的匠人们手中也没有可以支配的私人木料,所以到现在为止,哪怕匠人们想出可以在车上边行军边干木工活,哪怕木匠们想到可以把板车翻过来当工作台,哪怕木匠们能想出众多良好建议,但是,工具方面的改进,一项都没有!问题就在于,所有木料都归军中所有,木匠们手里一点可以支配的木头都没有,还怎么发明与改进工具。工具发明与改进的基础,自由支配的材料,足够空闲的时间,低的生存压力,一定的激赏制度,缺一不可。而军中现在,生存压力不高,匠人们空闲,激赏制度也有,唯独缺了可以自由支配的材料。李孟羲动了该如何改进匠营制度了,他首先想的是,可以给铁匠们每月每人批三五斤铁,这三五斤铁属于铁匠们私人所有,干什么都行。再一想到,锻造一事,跟木工还不行,木工有木头就直接能做东西了,铁要想做东西,还得有炉子,还得有柴。再想到这一点,李孟羲越发觉得一些小巧的炼铁炉的重要性了。可以多盖一些共用的小铁匠炉,这些小铁匠炉加热快,消耗少,利于进行研发活动的少量冶铁需求。再考虑到,炼铁炉还需要柴,而如果是共用的研发用的小铁匠炉要用的时候,还得铁匠们自个负担柴火,那就有可能本来铁匠还想造个什么东西,但一想烧炉子费柴,便打消了念头。毫无疑问,此不利推动发明。所以,共用的小炼铁炉,一切柴火由官方负担,想来就几个小炉子,纵是再烧,能烧多少柴?而换来的则是,无穷的创造。这边,锻刀匠人终于是把刀条打好了。李孟羲走来问,“刀是好了?下一步,可是淬火?”刀匠张了张嘴巴,“……淬火待会儿,得先放火柜里放放。”李孟羲愕然,“额,这是为何?”匠人耐心解释,“老辈儿传下来就是如此,说是退火。”李孟羲皱眉,“退火又是何意?”刀匠被问的抓耳挠腮的说出个一二三来,执着于追究一切现象背后隐藏的道理,这是李孟羲,可寻常匠人,能知其然就够了。李孟羲问不出究竟,只好让匠人先忙碌。之后,见匠人把已经塑形好的刀条拿钳子夹着在火上烧了一会儿,重新加了会儿热,然后把烧的通红的刀条放到了火柜中。火柜就是类似烧烤架子的那个东西,火柜里先被其他匠人倒进去一层烧的半透的炭块,刀条放进去之后,又倒了一些木炭块进去把刀条整个盖着。这就让李孟羲不懂了,不仅不懂,还大感迷惑。这所谓的退火过程,把刚锻打好的刀条烧红,然后再放一堆即将烧尽的木炭中,此是为何?李孟羲隐约觉得,有可能是渗碳。不然无法解释为何用炭把刀重新埋着。正火过程持续了很一段时间,之后,待火柜中的的木炭烧光了,又等火柜里的炭彻底灭了,刀匠这才上前小心的拿手碰了碰外露的刀柄,觉得刀柄凉的差不多了,这才把刀柄抽了出来。李孟羲走上前问,“为何不用新炭?新炭岂不能烧的更久,为何要用将烧进的木炭?”刀匠提着刀条站在原地为难的想了好一会儿,尴尬一笑,“某也不晓得。祖辈儿传下来就是如此,用将尽的炭正火最好。”“……好吧。”李孟羲只能暂时放下追问。所谓的正火结束了,下一步的话……跟着刀匠来到了炉子旁,看铁匠把刚从火柜中拿出的刀条又放到火上灼烧加热,李孟羲点了点头,他道,“接下来,总该是淬火了吧?”刀匠手里翻着刀条,嘴巴张了又张,“后是正火,淬火还在之后。”李孟羲诧异无比的看着刀匠,为何又出来个正火,这正火又是什么。强忍着发问的冲动,李孟羲静静的看着。待刀匠将刀条稍微加热至通体微红的状态,然后,刀匠便把刀条用火钳夹着放到了满是草木灰的那个柜子里。奥,这就是退火之后的,正火。烧热的刀条,放到一堆草木灰中,放着就行。待一段时间后,刀条降温完毕,这一次,刀匠把刀条拿回来,再一次放火炉上加热。终于,这第三次,终于是淬火了。李孟羲跑到水缸那里看了,水缸里是清澈的清水。而据说,用尿液或是动物油脂淬火会更好。又有,三国时期,名匠浦元取江心之水以淬火,这说明,汉时以尿液或油脂淬火的技术尚未大规模普及。尿液或是油脂淬火到底有何优势之处,李孟羲甚感好奇。正想着,刀匠带着刀条来了,李孟羲赶紧让路。通红发亮的刀条嗤拉一声插入水缸里,白烟缭绕。刀条下水没两息,刀匠立刻把刀条又夹出来,然后又插进水里,稍微沾了一下水又拿了上来。蘸蘸停停,如是者数次,淬火完成。淬火结束,刀条冷却之后,匠人捧着刀条翻来覆去的皱眉细看,还不时拿手指敲上两下以确定淬火的质量。从刀匠的表情,李孟羲看不出淬火的结果如何,他问,“这刀算是成了吗?”刀匠摇头,“不成,没淬好,太脆,得回下火。”“回火?”李孟羲眉头一挑。若说退火正火不清楚,回火可不在此列。在游戏《骑马与砍杀》中便有大量的【回火的弯刀】,【回火的双手剑】之类的兵器,按字条,【回火的弯刀】仅次于【豪华的弯刀】,【回火的弯刀】还要比下一级【锋利的弯刀】攻击力高上两点。而在游戏中,回火武器价格也贵的多。作为一个比较硬核的游戏,游戏中有此设定,回火的武器,或许真的比一般的武器厉害的多吧。李孟羲静静的看着刀匠的后续动作,见刀匠把淬火完成的刀条拿回去又加热了,这次,加热没太久,刀半红不红的,然后,铁匠又把刀条放到了火柜里,然后又铲了一些炭进去把刀条盖住。这次一样,用的是烧的发白的将燃尽的炭。待一段时间后,不待炭烧完,铁匠便将刀从火柜取出,随意放在外边任其自然变凉。到此一步结束之后,三十锻环首刀完成,剩下的便是打磨抛光开刃。打磨抛光就没太多好看的了,军中缺专业的磨砺工具,铁匠们拿着块凹凸不平的破石头吭吭哧哧的磨着。看完了整个锻刀过程,李孟羲此时已是满心迷惑。锻造的四个过程,退火,正火,淬火,回火,论李孟羲最熟悉的,就是淬火。依李孟羲的猜测,淬火过的刀会变得很坚硬,而淬火过程,大抵铁是没有跟水发生化学变化的,只是物理变化。只通过物理变化就从软变得极其坚硬,由此,再类比另外的物质,炭也是,同样都是炭,石墨很软,而金刚石则是自然界中最坚硬的物质,同种物质结晶方式不同,硬度就天差地别。由此推之,淬火实则就是高温的铁勐地放入冷水中之后,铁骤然收缩,晶体结构发生了变化。淬火原理大致是如此。可淬火之后,为何要有回火一个流程,淬火使铁变得极其坚硬,而据匠人说,淬火好了不用回火,而没淬好,刀太淬,必要回火。在钢铁中,脆和硬乃是正相关,含炭越多,铁质越硬,也就越脆。刀具淬火没淬好的话,过于坚硬,缺乏韧性,故而需要回火,那自然,回火一步,可能就是降低硬度,提升韧性的调整步骤。再结合淬火的原理,淬火是铁极速冷却收缩结成晶体,那回火是加热,大概就是跟淬火的原理反着来,乃是将铁加热膨胀,使已经结成的晶体受热消融。大概如此。所以,既然回火是调整,何为调整?不是大锤子砸,而是小锤子敲,既是调整,程度便温和许多。所以,回火的话,加热温度不高,乃中低温度回火。就如刀匠最后回火时,刀烧的半红不红的,一眼就看的出温度比之前的步骤低的多。锻造四火,后两种火,李孟羲大致明白了。可前两种火,李孟羲百思不得其解。不觉间,天色竟暗了。一把三十锻环首,除去铁料冶炼的过程,整个锻打热处理过程,足足用了一个下午。若是再加上铁料冶炼和后续的抛光开刃步骤,得几乎两天时间。这还只是三十锻的刀,若是百炼,需数个铁匠忙碌六七日方能锻成,除去人力成本,染料成本便多了三四倍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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