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张甲,任,吏部官。”“平乡王业,任,司法官。”“曲周李肆,任,立法官。”……“曲周吴平,任,立法官。”“任县胡纠,任,立法官。”……随着封官大典往下进行,刘备对着长长的名单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念着,被念到名字的中榜士子,面带喜色的的上前听封,然后由士卒奉上衣甲宝剑,士子们接过衣甲宝剑各自谢过刘备之后,朝后边各部所属旗帜聚集过去了。选材共百人,对这百人的安排很有充分考量,比如排名前二十之人,全部是司一级的官职,之后的众人,全是局一级。有此安排,高下分明,无人会有异议。此次封官,涿州士子无人中榜,封官之事也就与涿州人无缘了,简雍心里早有了准备,因而便不去患得患失了,简雍抱着双臂,饶有兴致的看着封官大典进行。随着名单上的字越念越少,封赏大典也进入了尾声,最后一个中榜士子上来领了衣甲,朝后边所属的部属站了过去,百名士子,全部封官完毕。刘备收起名单,他目光扫过场下落榜的众多读书人,见这些读书人多有失落之色,刘备笑着勉励道,“巨鹿初立,日后大有用人之时,一时不利只为一时,日后亦多有出头之日。众人当奋励精进,莫荒芜学问,待来日再试,也好登榜出仕!”听刘备话中意思,这科举是还要再考,落榜士子们心里顿时扫去失落。人群中,有士子们出声喊道,“玄德公,下次再试,乃在何时?”“对啊玄德公,何时再试?”……这问出了士子们的心声,士子们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面对士子们的声问,刘备犹豫,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回头朝李孟羲看来。李孟羲走上去,走到和刘备身旁和刘备并排站定,他朝场下期待的士子们说到,“下次科举,放在明年。至于明年几时,是明年春时夏时还是秋冬之时,明年再定。”此时才二月多,放在明年,岂不要等一年多了,一等得这么久,士子们哗然一片,窃窃私语起来。刘备见状,适时救场,刘备安抚士子们道,“日子长了,不也正好精进学问?此番科考,诸位也考了,难易想必心知。纵是下个月再考一次,众人当真以为,今次不过,下月再考便能过了?等明年再试,把握岂不大上许多?”刘备这么一安抚,落榜士子们一想,觉得刘备说的有道理,议论声小了许多。封官大典到此已经结束,刘备令民夫兵丁们散去,转身,看向身后已衣甲在身依部所聚的新任官员们,刘备笑着对众人道,“今高才齐出,大好之事,岂能不庆!走,随某赴宴!”——在刘备这边进行封官大典之时,另一边,李孟羲把宴席早就安排好了。没有其他外人,刘备领着百名新官到宴席所在,宴席所在之地,竟就是当日考场,当日考场旧地,重新摆了矮几与草席,诸部之人,按人员多少,摆了恰好适当的席位,不同各部之间,席位区分泾渭分明。众新官士子先后落座之后,故地重游,前番科考之地,此日再来,成了庆宴之地,士子们颇有种恍如隔日之感。很快,伙夫端抬来了大瓮,用板车拉来了许多碗快,滚热的汤盛在大碗中,端到了每一个士子面前。待见汤上完之后,刘备目视下方众人,歉意说到,“军中诸物贵乏,酒肉没有,但这肉丸子汤,今日管饱!吃多少都成!”众新官士子哈哈大笑。举起快子,刘备相邀,“来!动快,吃饱再说!”士子们拿起面前的快子,端着碗,快子捞起肉丸,趁着热吸熘着,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中榜士子全是君子营的旧人,肉丸子平日里吃过,那是之前军粮断了的时候,每日每人有那么三五个丸子,肉丸子极好吃,但是太少,哪里吃的过瘾。现在有许多肉丸子想吃多少便能吃多少,士子们已经很满意了,狼吐虎咽的快子不停的往嘴里塞。在刘备左右,左边关羽拿着快子慢条斯理的吃着,刘备吃的也慢,刘备一转头看见李孟羲不吃,快子放碗上不动。刘备便低声问,“羲儿,怎不动快?”李孟羲解释,不晌不午的,不饿,不太想吃。刘备皱眉,压低声音提醒到,“吃不下你吃慢点,莫停快子,你停快子,让下边的还如何吃?”李孟羲一时都茫然了,他疑惑的拿起快子,夹了一个丸子,小小的啃了一口。他不解,是何道理?为何自己不吃了,影响下边的人吃了?李孟羲皱眉思索着,他目光朝下看去,看下方的新官士子们吃的风卷残云的,有人已经让伙夫给盛第二碗了。李孟羲思索着,刘备说,一停快,下边的人还咋吃,这个下边,下边是……李孟羲疑惑一阵,然后他突然明悟道理。李孟羲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可不是寻常人,乃是义军军师,乃统管政军一十三部之人,这下边的新科士子,全是自己的下属。那么,关系就明了了。宴席当中,上司把快子停了不吃了,看着下边的人,那下边的人怎么能放的开怎么能吃的痛快。李孟羲明白了,原来在宴会当中,主事的人,或者说核心之人,原来是有照顾气氛的责任的,下边的人不停快子,主事的人也就不能先停快子,不然快子一停,下边的人便也不吃了。再扩展一下,李孟羲想到,以后不管是何种宴席,都得顾及气氛。到这里,李孟羲明悟了一些礼仪,比如,待客之时,主家的主要任务不是自己吃饱,得让客人吃饱。同时,客人不放快,主家也绝不能先放,再有,若客人把快子放了,见客人吃饱了,那此时,主家再饿,也不能继续吃了,不然,你吃着,客人看着等着,客人多尴尬。在前世,李孟羲不通礼仪,连教导他的人都没有,到了汉末三国,初来之时,李孟羲仍不通礼仪,但幸运的,有刘备愿意把他当自家子侄一样教导。而之所以是子侄,不是儿子,是因为当初,刘备想认义子,心高气傲的李某人断然拒绝了。已在片刻之间又学到宴席间的细微礼仪,李孟羲已经洞晓了此中关键,他还凭借着聪明才智把之改进了。宴席当中,不能先停快子,这是其一,其二,最好不要拿眼乱看,不然,作为上位者拿眼乱看,下位者察觉被看,觉得浑身不自在,快子都不知该咋拿好了。此时是东汉末年,礼仪尊卑甚重,后世被领导盯着看,回瞪一眼,甚至骂一句都没太大大不了,但在东汉末年的社会风气下,礼制之下,人人谨慎细微。李孟羲改进了席间礼仪,所以,他埋头吃着,头也不抬,丝毫不去往下边看。可吃着吃着,李孟羲便又想,似乎是有些不妥。假设说,狗皇帝请大臣吃饭,狗皇帝抱着个猪蹄埋头勐啃,根本不往下边看一眼,这对百官来说,当然会吃的很舒心很放松。但是,宴席这件事,本身带有联络感情的作用的。好嘛,狗皇帝请大臣联络感情,狗皇帝只顾抱着猪蹄啃了,结果一顿饭之间,对大臣们看都不看一眼,一句话都不说,这来此一趟,大臣们就真只吃了一顿饭而已,有个锤子的联络感情的作用。所以,埋头狂吃,这似乎的确舒适了客人,但,似乎却又对客人不够尊重不够重视了。李孟羲又遇到了两难问题了。他忽然想到,若是刘备,刘备是怎么做的呢。李孟羲侧目朝刘备看去。只见,刘备慢条斯理的夹着一个丸子,吹了半天,干吹不吃,然后好一会儿,可见刘备咬了一小口,之后,便见刘备抬起了头,朝下边看去,左看看,微笑着跟人点了点头,右看看,跟人点了点头。李孟羲把之全然看在眼里,原来是这样,他觉得学到了。然后,李孟羲也学着刘备的样子,抬起头朝下边时不时看一眼,要是看过去的时候,要是谁的目光反看回来,李孟羲便也做出一副微笑样子,朝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李孟羲就变得跟刘备一样了,左看看,跟人点了点头,右看看,跟人点了点头,别提他多忙了。埋头啃猪蹄不带抬头的,下属吃的是痛快了,可下属感受不到尊重;而要是一直盯着人看来看去,人家吃饭就不自在了。两者结合,别一直盯着人家看,吃一会儿,抬起头看几眼,对这个点了点头,对那个微笑一下。也就是汉末,宴席分食,没有让菜什么的,要是后世,便是得自己吃一会儿,然后得时不时抬头请别人多夹菜,莫停快子。这当中,当然也少不了敬酒,少不了根据在场的人的身份,随口提一两句或是琐事,或是工作的事。这便是宴席的联络感情的奥义。而至于更细微的操作,便得结合说话艺术,结合察言观色的本领了。总不能说,大家吃的喝着正开心的,突然问旁边人一句,“你妈是不是得癌症快死了?需要钱不,我支援你两个?”这他妈的,多好心的多仗义的人啊,但是,这种人会被人骂的,会被人敌视的。本意是好的,出发点也是善意的,但是说话太欠缺水平。这便是,说话艺术。而另一种察言观色的能力,此能力,关键在试错。宴席间,随意问了别人一句话,不管问孩子上学还是问工作,还是问买房买车,不管问什么,问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之后的察微见深。比如,随口问旁边人一句,“你孩儿多大了,学习咋样?”若是问的正对,被问话的人若是小孩儿成绩优异,肯定面露自豪和开心,然后还满面笑意的回了一句,“一般般吧!”这时,见状,便知这人家小孩儿学习肯定好,对方不说,但谈话可以引着往下说。完整场景为,问,“你家孩子学习咋样?”对方面露自豪,满脸笑意,谦虚一句,“哎呀,一般般吧!”说是一般般,然而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于是,此时便可以接着随意问了一句,“那你家小孩儿在哪上学?”或是,问小孩儿多大,问是男是女,问谁在带。总之,在对自己小孩儿这件事,谈话的对象是对此自豪开心的。那么,围绕对方开心自豪的点来谈,哪怕只是随意聊天,便足以拉进彼此感情。往往这时,聊对方开心的,聊着聊着,对方聊得兴起,立把酒杯端起,满脸带笑的说,“来,干一个!”这是,说到正对的情况。还有一种,问的不对。问身边的人,“你家小孩儿成绩咋样?”被问的人若自家小孩儿成绩不好,便神色必然有些尴尬,然后尴尬笑了一下,“哎呀!一般般吧!”还是一般般,还是一样的回答。但是此时,察言观色若能洞察细微,当能察觉到对方的不快之处。这时,得把话题向另一个方向引了,绝不能再谈对方小孩儿了。宴席间的讨论话题,不过就家庭,孩子,工作,车,房子,年轻人谈学习谈高考中考考完,老人谈身体谈儿女谈谈消遣,人总会有一些方面好一些方面差劲,宴席间联络感情的要义,便就在谈能让别人开心的点。至此时,乃是对单个目标来考量,但宴席乃是,众多的人,乃是群体社交,跟一人大谈孩子成绩,这人孩子成绩好,谈的开心,旁边的人孩子成绩不好,听得都直烦,所以,此时该是如何?一者,可与身旁左右一两个人低声交谈,不做大声喧嚣,二者,还是试错,席间随便问了一声孩子成绩,若见人皆露笑,便说明席间之人,所有人孩子成绩都好,那此次宴间,谈小孩儿成绩绝对没问题,能从开头谈到下午去。而若洞察到,一提成绩,有人露笑,有人漠然,这便说明,露笑者能谈成绩,漠然者不管是小孩儿成绩差还是没小孩儿,不益谈成绩。好了,已洞察出可以跟哪些人谈小孩儿学习了,这些人可以先排除在外,已经确定了,可以不管了。接着,再试错剩下人,挑除小孩儿成绩以外的问题问,比如问工作,问房车,这样,不同问题,能洞察出不同人的反应。若洞察能力够强,随口问了几句,不数轮,席间所有人谁能谈什么谁不能谈什么,便全都明了了。然后,便是取舍,席间有孩子学习好的人,有孩子学习不好的人,自然,主动谈学习,孩子学习好的人乐意攀谈,孩子学习不好的人会抗拒。然后就取舍,看到底席间哪些人更值得交流感情,功利的说法也就是,哪些人有价值,就趋近于向哪些人交流,至于其他人,可以不在乎。而要是,想跟所有人都达成最好的交流效果的话,那就得避免掉所有人不想谈的事。席间若为五人,假设这五人,一人孩子成绩差,一人房子没着落,一人工作不顺,一人车迟迟没买,又一人家庭不谐,但同时,这五个人,都很孝顺父母。那么,最优解便是,最高交流效率便是,此次宴间,只谈父母,只一个话题,便同时交涉了五人。李孟羲又升级了,一快子的事,不过是他不饿不想吃把快子放下了,然后就被刘备说不妥,得把快子拿起来,就这么小的事,李孟羲想通了一大堆东西。这点东西跟兵法无关,但是人际交涉,尤其是宴席间,尤其是一堆不认识的人的宴席间的交涉之法。而个中道理,李孟羲怎么感觉,有些跟刑侦一样的道理。就是说,想跟一个人有好的交际效果,得先知道此人详实,得知道此人家里小孩儿学习好不好,或者工作如何,车房如何,然后谈对方乐意谈的。此中,涉及试错,涉及说话艺术,涉及洞察能力,涉及统筹与取舍,等等。巨鹿城,西城城墙上,城墙上站满了人,落榜士子在解散后上了城,一个城垛扒一个,把城墙站了个满满当当,从城头往下望。西城外,考场旧地,刘备在设宴款待中榜之士,虽然从城头上看,看见宴席上只是在吃东西而已,吃的东西也简单,不是什么大鱼大肉,但纵是这么简单的宴席,让众多落榜士子羡慕的不已,恨不能以身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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