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些吃饱喝足的白起终于想起心中的疑问,对着赵括询问道:“括,你的兵到底藏在哪啊?”
没错,酒过三巡之后,两人的关系已经上升到了知己的程度。而对于赵括的称呼自然从马服君的敬语,变成了“括”这样亲近的称呼。
而此时的赵括显然比之刚刚还要更为放松一些,身子已经是半倚着的形态。闻听白起的问话,赵括也没有坐正身子的想法,舌头一卷,又是一大块的肉吞入腹中,喃喃道:“在大粮山里头。”
“大粮山?”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饶是白起心中已经有所猜想,听到赵括的回答后,心中还是不由得一惊!
大粮山,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是说明了太多的事情。
大粮山,丹水以东,赵军积聚粮草之地。要知道,赵括在抵达上党战场之后,便立即着手开展进攻事宜,不日便全军向着丹水西岸的秦军壁垒发起了进攻。
一旦大军渡过丹水之后,再有十余万大军换防东岸,进入大粮山,自己的斥候探马们不会不知道。也就是说,在赵军渡丹水攻壁垒之前,赵括便已经将赵军十余万主力精锐,给偷偷地藏入了大粮山中。
而想要做到这点,只有一种可能:赵括一到韩王山赵军主营,便开始了藏兵的行动。
换言之,赵括从来这上党之前,便已经决定藏兵而战。
“为何?”白起继续追问道。
白起问的当然不是为什么选址在大粮山,事实上,整个战场上能藏兵的也就那么几个,大粮山显然是其中最佳的选择。
白起问的是为何赵括从在一开始就选择在大粮山中藏兵。
“因为打不过。”赵括继续简短地回答道:“廉颇将军带兵守王龁尚且困难,我来?更打不过,更何况对手极有可能还会换成您老哥。更要命的是,我还得进攻,不可能打得过的。”
按道理来说,既然明知打不过?不更应该投入更多的兵力想办法打赢才对吗?怎么会还抽调近四分之一的战力藏起来呢?那不更打不过吗?
自相矛盾?
不,白起显然是听懂了赵括说的是什么。
因为打不过,即便加上那十万大军也打不过,那倒不如将一部分兵力藏起来,能少死一些是一些,总好过全军覆没的吧。
可这又带出了另一个问题:既然明知打不过,赵括为何还要来打?
只是这个问题,白起并没有问。因为白起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没有办法,不来不行。而这其中,还有不少的功劳要归功于白起自己以及秦国。
若不是秦国的暗探与间谍没日没夜地散播所谓的“秦畏者,马服子”的言论,也不会激起赵国邯郸城里汹汹的民意,甚至赵国的朝廷也根本不会想到要让赵括来顶这个雷。
可以说当时的赵国,上至赵王,下至黎民百姓,不论是出于想要赵括顶雷的想法,还是真的看好赵括的能力,几乎有一个算一个都想要赵括出山力挽狂澜。甚至到了马服君赵奢的旧部,许历都来劝说的地步。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赵括即便是知道自己此去必败无疑,又能有什么选择?
历史的浪花中,当日的赵括,显然只是毫不起眼的一颗沙砾而已,不肯上岸,那就会被踩入河床的底部,永世不得翻身。
想及此处,白起不由得觉得也有些对不起赵括,刚想举起酒爵敬赵括一爵,可忽然又想到,自己才是受害者啊!要不是有赵括插这一手,自己岂会在此“赏月”?
“害人者,终害己也。”白起不由得自嘲道。
赵括也适时地举起了酒爵,与白起停在半空的酒爵微微一碰,道:“你我皆是这滚滚红尘中人,身不由己那是常事,所能做的无非是无愧于心罢了。”
说着,一仰脖,又是一爵黄酒落了肚子。
草棚之外的许历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旁人不知道许历可是很清楚,赵括的伤口晨间刚刚迸裂,如今如何能再进这许多的酒?当然,看着两位大将相谈甚欢的样子,许历再担心也不敢上前劝阻。
听着赵括颇有哲理的话语,白起简直不能相信这么透彻的话语居然是从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的口中说出。
豁达、乐观、年轻、通透......
几乎所有的美好的名词都可以冠在赵括的头上,只可惜,此人助赵不助秦啊!
想及此处,白起也是一仰脖,将爵中黄酒一饮而尽。
“魏国为何会答应参战?”放下酒爵的白起继续问道:“以魏王之懦弱,尤其在伊阙之战后,岂敢再与我大秦为敌?”
赵括闻言点点头,说道:“魏王自然不敢。但信陵君敢!而且信陵君很清楚,唇亡齿寒,上党之地绝不能落在秦军手里,否则不仅赵国将处于绝对的被动,魏都城大梁更是要步安邑的后尘。再加上一点点的利益诱惑,不怕信陵君不动心。而只要信陵君动心了,以他之能,总能想道办法出兵的。”
“一点点利益诱惑?”白起问道。
“河内地。”赵括也很干脆地回答道:“吾答应在占领上党后为魏国取河内之地。”
“那如今?”白起有些惊讶道,一是惊讶赵括的大手笔,一郡之地,居然只是一点点诱惑?二是惊讶赵括的心大,没有王命在身,居然就敢答应为他国取地。
“如今自然不作数了。魏军都已经撤退了,自然没有资格享有胜利的成果了。”赵括笑着说道:“拼着不遵王命换来的地盘,岂能与之魏国?”
“你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口诛笔伐?”白起也笑了,虽然嘴上不饶着赵括,心中却是颇为欣赏。如此贪婪土地而厚颜无耻之人,倒是跟老秦人有些像了。
“一来呢,本就是密谋,根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此事。二来呢,还是魏国撤得太快了,若是他能坚持久一些,此战也不会拖到如今的地步。”赵括毫不在意地说道:“做大事而惜身,单凭这点,魏国就没资格再要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