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天山脉横亘于天地间,连绵雪峰拔地而起,像一座座巨大的屏风,挡住肆虐的风雪。山脉以北的冻土冰原,就是荒北城的地界。
以秘术化作虫卵,藏于枯木之中,在浩瀚渊海漂泊了数载,终于踏上了大瀛洲的土地。长途跋涉,消耗极大,秦渠并不急于赶路,一头闯入冻天山脉,只管捕杀精血旺盛的妖物,胡吃海喝,尽量补充元气。然而让他诧异的是,偌大的山脉,只剩一些小猫小狗,看得上眼的妖物竟寥寥无几,仿佛在他之前,已有凶残的恶魔出没于此,像犁地一样,把血食一扫而空。
他搔搔脑袋,觉得此事殊为蹊跷。
一时也无暇细思,秦渠匆匆翻过冻天山脉,早见冰原之上,密密麻麻驻扎了数千兵营,妖奴大军磨刀霍霍,血气煞气直冲云霄。他顿时垂涎欲滴,正欲潜入其中大肆掳杀一番,忽然心生警惕,眯起眼睛观望了半晌,又悄悄退了回去。他虽然性情暴躁,却并不糊涂,此番横跨渊海来到大瀛洲,肩负虫族重任,临行之前,巴蚿叮嘱再三,孰重孰轻,务必要拿捏住,兵营之中似有强敌潜伏,打草惊蛇,说不定会误了巴蚿的谋划,还是谨慎行事为妥。
他没有猜错,大瀛洲将重兵屯于冰原之上,自然有强手坐镇,除了明面上的极昼城主胡不归、河丘城主沙艨艟、武漠城主焦百川三人外,还有定慧和尚、吞阳侍女、还真童子在暗中照应,秦渠固然不惧,但要神不知鬼不觉瞒过这许多耳目,倒也不易。
秦渠本打算在冻天山脉逗留数日,结果磨蹭了月余,才堪堪恢复几分元气,算算时日,再不抓紧的话,星罗洲那边恐怕要闹出事端来。他当即沿着山脉向东疾行,绕过妖奴的兵营,直扑北海,从海底匿踪北上,一路捕杀海妖充饥,兜了个大圈子,摸到了荒北城下。
夜幕低垂,星月争辉,他悄悄浮出海面,举目望向雪峰,那座大蛇也似盘旋的城池。大瀛洲极昼、大明、泗水、河丘、荒北、武漠、千都七城,以极昼城为首,荒北城偏处一隅,原本居于末席,但自从魏十七横空出世,大瀛洲的中心,已转到了这片极北苦寒之地。
他伸长了头颈,鼻翼张翕,嗅到空气中那一缕熟悉又亲切的气息,长长松了口气,忽然察觉到有人窥探,双眉倒竖,返身扑入海中,将数十丈外一条美人鱼捏得粉碎。幸好只是寻常的海妖,神智未开,不足为虑,四下里空无一人,谁都没有惊动,一场虚惊而已。秦渠将尸身一口吞下,摸摸肚皮,顺着海潮踏上冰原,将双肩一摇,化作一条尺许长的马陆,身躯隐没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爬向荒北城。
近到跟前才发觉,城墙竟是由万年不融的冰雪筑成,其中埋葬着无数骨骸,缓缓蠕动,似乎并未死透。秦渠心中有异,远远绕着荒北城,找到城门所在,抬眼望去,一队兵卫驻扎在外,雄赳赳气昂昂,精神抖擞,连眼皮都不稍动。
他要寻找的东西,正在荒北城内!
然而这座循着雪峰盘旋而上,以冲天之势直扑苍穹的城池,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饶是秦渠经历过一世真仙,也不觉有些心悸,细细回想,又捉摸不定,像是缥缈的错觉不是来自魏十七也不是来自其他人而是来自这座城池本身!脑海中泛起一些遥远的记忆,模模糊糊,记不真切,从真仙打落凡尘,另觅躯壳夺舍重生,他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东西,连带暴躁的性子也收敛了许多。
秦渠忖度良久,暗暗使了个神通,身躯渐次缩小至拇指粗细,伏在冰雪中耐心等待着时机。
天色将明,曙光染红了天际,守城的兵卫恰逢换岗,人来人往,无人察觉,他趁机弓身一跃,弹在一人的衣袍上,钻入毛皮,跟着他混进了荒北城。
那兵卫与三五个相熟的同伴说说笑笑,秦渠一一听在耳中,荒北城有三大豪族,他们是隶属于雪狼族的兵卫,轮番值守,彻夜未眠,好不容易熬到换岗,不急于回去,先找个地方吃喝歇息,解一解守夜的疲乏。
他们熟门熟路,拥到上城区的一处食铺,拍着桌子叫掌柜,掌柜跟他们也相熟,笑着招呼几句,无须吩咐,奉上一桌酒菜,酒是粗劣的烧刀子,肉是粗砺的海妖肉,一盆盆堆上来,管够。雪狼族族长陆崖御下甚严,他们终究不敢太过放肆,略略喝了几碗酒过把瘾,狼吞虎咽吃个饱,打着饱嗝返回驻地复命。
秦渠跟了一路,趁他们不注意,钻出衣袍,无声无息跳入黑暗中。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从街角的阴影中现出身形,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雪峰,心底的悸动愈来愈强烈,而比悸动更强烈的,是他追寻而来的熟悉气息。他要找的东西,正在雪峰之巅,吸引着他,引诱着他。
秦渠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这会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么?若真如此,那个人实在太可恶了!之前的谨小慎微,匿踪潜形,都成了天大的笑话,他像是猴子,被对方耍弄于指掌间!奇耻大辱,还有比这更甚么?不过就算是陷阱,他也无有一丝惧意,荒北城只是一个人的城池,魏十七或许有资格跟他一战,其余杂兵,纵然万千之众,人山人海,在他眼里不过是些土鸡瓦犬,不堪一击。
强者为尊,到头来,终究是要靠拳头说话。
下城区的喧哗渐渐远去,上城区陷入一片沉寂,他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听见梅花开放的声音,雪峰无语,默默注视着他。秦渠胸中热血翻涌,忽然厉啸一声,一步跨出,身形已出现在雪峰之上。
万里晴空,三日当空,雪冰跳跃着耀眼的光芒,他深深吸了口气,大喝道:“魏十七,出来见我!”
一声断喝,彤云滚滚四合,荒北城晦暗如夜,一颗偌大的赤星赫然悬在头顶,凶煞之气笼罩四野。
秦渠猜得没错,北海之中,到处都有魔婴宇文毗的耳目,从他离开冻天山脉,潜入海底的那一刻起,就被魔婴察觉了行踪,他在海中吞噬的血食,俱是沾染了魔气,主动送上门的海族。
天魔的诡异之处,即便星罗洲虫族,也一无所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