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戈特。”红色气球在眼前飘荡,“别藏了。不是你捉迷藏的时间,我们有正经事要处理。”
希塔里安一动不动。“胡吉说会非常疼。”
“只是一瞬间,就像被针扎。证明你的神经没问题。接下来你再不会感受到任何事,直到结束为止。痛苦是必要环节,能证明你身体依然健全。”怪诞专家告诉她,“不骗你。将来你会从导师那里学到,喝下去的药水足以让你全身被麻醉。好了,快出来,别把我惹火了。”
希塔里安不相信,可就和先前的转职仪式一样,她的意见没有用处。现在奥兹阁下还态度友善、愿意交流,但如果真把他惹火了,希塔里安不怀疑他也会像“纹身”吉祖克一样大发雷霆。到时候我才会真的倒霉。说到底,一介学徒没资格与法则巫师讨价还价,于是她乖乖服从了。
见到希塔里安的身影,怪诞专家才转过身。“你不准碰任何东西。这只蠢鸟只会说蠢话,否则它早就不呆在这儿了。告诉我,你究竟听见这话没有?”
“对不起,阁下,我听见了。我什么也没碰,但胡吉和我说话……”
“你太好奇,思维四处发散,才会被它捕捉到。”怪诞专家生气地说,“这东西是个骗子。”
渡鸦拍动翅膀,以示不满。但它不敢开口反驳。
“可是,阁下,我确实会疼,还有魔药要喝。”
“林戈特?”
“是,阁下。”
“别在我生气时顶嘴。记住了么?”
希塔里安很想在他身上施加抚慰精神的魔法,那样就不用担心法则巫师的怒火……好在她理智尚存,没有真正的实施,否则她现在要面对就不只是斥责这么简单了。“我记住了,阁下。”希塔里安小声回答。
“我知道你会害怕。”奥兹·克兰基拉开金属门,“未知总令人充满恐惧。但巫师是破除迷信和未知的开拓者,希塔里安,战胜恐惧将是你的工作,逃避是不行的。”
逃避是不行的。北方人威特克对希塔里安说过同样的话。册封前夜,他抚摸她后脑勺上的红发,给她鼓励。“勇敢起来,希塔里安。拜恩还有人在等你回来。”她踏上旅途,面对危险,这期间很难说他的鼓励没起到作用。我不能逃走,我是拜恩的夜莺,结社的一员。我承他们的情。我还有露丝。
希塔里安咬紧牙关,点点头。
但不管她提前作出了怎样的准备,事到临头,她还是觉得难以忍受。怪诞专家让魔纹攀附在一把躺椅上,给它带来奇妙的变化。层层叠叠的丝绒覆盖上针织般的柔软斑点,它们好像单纯的花纹,与椅子本就是一体的。希塔里安喝掉麻醉的魔药,怀着忐忑的心情躺在上面。照实说,她现在比接受第二次转职仪式时更紧张。
“放轻松,你连转职都撑过去了,这不过是小事情。”克兰基阁下也提起上次的测试。他似乎完全不担心。“这回是正常测试,安全有保障。”
上一次不是,希塔里安心想。她接受过一次转职,但“纹身”吉祖克要求她进行第二次。那才是危险所在。就算是她这样理论知识还不如学徒的人,也明白神秘生物不可能有两种职业。神秘职业注定了未来的道路,没人能同时走两条路。凡人能身兼数职,是因为他们没把火种作为抵押。
与吉祖克相比,“怪诞专家”奥兹·克兰基其实友好了太多。起码希塔里安不用担心再面对不人道的实验。也许我应该感激他。但某些人是不会把自己真正的打算摆在明面上让人退缩的,奥兹·克兰基和吉祖克或许抱有同种目的……她的处境没变化。
希塔里安睁大眼睛,等待未知的痛苦袭来。织毛衣时她经常被针扎,然而没有哪一次会痛到滚下椅子。“这次测试什么呢?”好歹吉祖克不会隐瞒实验内容。
“火种强度对职业的影响。这些魔纹来自守誓者联盟的炼金物品‘黑夜之戒’,效果毋庸置疑。”
“我从没听说过‘黑夜之戒’。”希塔里安小声说。
“噢,没办法,神秘领域距离凡人太遥远。你来自伊士曼,应该知道高塔指环吧?黑夜之戒是所有高塔指环的蓝本,也是符文生命魔法的起源。它记录的炼金术不会有错。”
“只会很疼?”
“事实上,它能在短时间内提高你的身体的耐受性。”克兰基告诉她,“魔力的瞬时爆发会提升身体素质,但要长时间保持这个状态,不仅魔力消耗大幅增多,还会对骨骼和肌肉造成损害。因此锻炼不可忽略。说实话,林戈特,我们没时间等你辛苦练习半个月,好拥有正常转职神秘者的体魄。”
“巫术能缩短过程吗?”
“巫术的用途是探索真理,不是把人变成战士。但炼金术可以。”怪诞专家敲敲椅背。“前几版魔纹带来的才算是噩梦体验,现在好太多了。等你缓过来,我们才真正开始实验。无论是安全还是效果都无需担心。”
奥兹·克兰基带着他的气球凑近,晃了晃手臂。希塔里安看到一条手帕被团成团。“等会你得咬住它,不然当心舌头。”她咽咽口水。“药效解除需要二十分钟,我会设定时间。结束时会再疼一次,防止你的身体被电流摧毁……千万别乱动,等到适应后再下地。明白吗?”
“我记住了。”这是希塔里安的最后一句话。她咬住毛巾。
怪诞专家奥兹·克兰基站在扶手边,他低下头,目光充满探究。希塔里安觉得他不是在看她。这只是开始,她心想,真正的实验是什么样?火种和职业有多少关联?或者说,『忏悔录』究竟是什么东西?学派巫师想研究它,但圣典已经丢失,他们只有我。我远比锁在仓库的胡吉更有价值。“来了。”法则巫师提醒。
电流穿透四肢,希塔里安猛地握紧拳头,她却觉得是手指自己动起来。尖锐的痛苦在肌肤上刮擦,从头到脚,扩散到全身每一寸。我该给自己施加安抚精神的魔法。她眼前一片空白。
但痛苦转瞬即逝。
疼痛消失时,希塔里安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淌下来。真的只有一瞬,可她再不想体验。露西亚在上,还有结束时的痛苦等着她。泪水没能滑下脸,她意识到自己正不停出汗,软垫表面早已全湿了。
“魔药起作用了。”克兰基阁下说。他摘下帽子,露出满头卷发。但还是深红气球吸引着希塔里安的目光。“谢天谢地,你的身体对电击下的药物成分没有排异反应。我查找资料时,发现了少数事故记录,它们大多属于前几个不完全版本,但总有新的意外……你正在失去感觉,很不错。哪怕保留了一丁点的痛觉,你都可能直接痛到昏过去。锻炼就是这样一桩要人命的事,林戈特。你不必受这个罪。”
希塔里安没法回答他。她感觉自己慢慢漂浮起来,几乎要低头去看遗落的躯壳。奇妙的感受,仿佛我的灵魂离开了肉体。她试着松开拳头,手指还很听话。很快她注意到指尖在流血。刚才的疼痛让她把指甲折断了。
“你可以睡一会儿,好女孩。”怪诞专家用轻柔的语气建议,“我会及时叫醒你。睡吧,孩子。”他的目光重新集中到她身上,而不是某个不存在实体的事物。“相信我,希塔里安,你不会受伤害。对我来说,你是真理的诺恩。”
……
河面上飘荡着荧光,仿佛星辰的倒影浮出水面。两岸芦苇静如画卷,在雪白月光中制造出层叠阴影,似乎要掩盖刺客的踪迹。
尤利尔目光扫过船舷,估计敌人可能潜入的位点。回形针佣兵团的帆船和骑士海湾的舰船差不多大小,航速也不逊色,但缺点就是需要人手巡逻。
“这么快?”西塔轻声说,“他们怎么缀上来的?”
“蜂蜜领是王国中心,盖亚教会的核心区域。那里的夜莺比丹劳更多,也更难缠。”多尔顿回答,“恐怕他们早就在河边等着了。”咒剑被他握在手中,他也做好了准备。
“反正我们已经让他们多等了一天,还算凑合。我建议再休息一星期,教他们等到没耐心。”
谁不想以逸待劳?可惜往往事与愿违。乌云遮住破碎之月,带来短暂的沉默。黑暗中,每个人都十足戒备,以防卫可能出现的刺杀……好在它没出现。敌人很有耐心,尤利尔意识到,一星期多半不够。
他从栏杆上跳下来,回到湿淋淋的甲板。“我们也没时间挥霍,约克。”尤利尔说,“我恨不得通过穿梭站跨越路程,可惜巴尔萨扎团长从不在他的临时驻地安设矩梯。要是能借用星之隙就好了。”
『做梦去吧』指环不屑评论。
克洛伊塔的矩梯阵列能瞬间将他们送到目的地,跨越宾尼亚艾欧也不在话下。原本白之使掌握它的钥匙,尤利尔不知道现在由谁值班。总之,如今借用高塔矩梯是妄想,学徒没打算实施。
“当然喽,要是我们能随身携带矩梯,那还要临时驻地干嘛?”诗人哈哈大笑,但没人应和。他只好怏怏不乐地降低嗓门,“我们这么靠近教会的大本营,显然对方也用不着矩梯,对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