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大面积调查逮捕之前,朱铭把皇城侍卫调换了一下。
并非针对谁,而是以防万一。
当驻扎在陈桥镇、郭桥镇、板桥镇、赤仓镇的部队,被大量抽调进京换防,又与皇城侍卫掺杂换防时,东京城内外已然是风声鹤唳。
就连那些前宋皇室,都被暂时禁足在家。
督察院。
陈东把魏良臣叫来:“说说你的事情吧。”
魏良臣挺直腰杆:“我没伸手拿过钱,也没帮人平过事。一次都没有!”
“再想想。”陈东说道。
魏良臣皱眉思索良久,问道:“我那兄弟?”
陈东点头说:“施如常在自杀前,留书供述了不少御史。其中有三个御史都跟你那兄弟一起贪赃过。”
“我三弟只是个主簿啊。”魏良臣道。
陈东叹息:“就算他是白身,他也是你的兄弟。”
魏良臣铁面无私吗?
当然不是,他帮过自己的兄弟做官,而且整个过程还合规合法。
魏良臣的老家在高淳县(南京市高淳区),当时还属于东南小朝廷的地盘。
他先写信让家人过江投奔大明,又安排哥哥带全家在淮南落户,以“失地百姓”的身份合法落户分田。并且拿出家中浮财,低价购进官府拍卖的产业,在淮南成功的站稳脚跟。
整个过程都不违规,当时大明境内抛荒之地很多,对敌境逃来的百姓很宽容,只要投奔大明就能落户分田。
而且正在处理一些前朝罪官,抄家发卖罪官的家产,消息灵通又有背景和钱财之人,很容易低价购入这种发卖产业。
只要别搞得太过分,就算朱铭知道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接着,魏良臣让哥哥照顾父母,并经营那些新获得的产业。
又让弟弟报名做正规书吏,走吏员转官员的路子。他甚至不需要给谁打招呼,只要弟弟“不慎”说漏嘴,就能被地方官强烈推荐。
魏良臣非常谨慎,这都已经过去五年了,他弟弟也才刚升县主簿而已。
妥妥的清廉大臣!
甚至连同窗兼室友秦桧,魏良臣都刻意避嫌,多次谢绝秦桧的宴请。
陈东很不好受:“你先称病等待调查吧。你兄弟虽然只是个主簿却暗中打着你的幌子,把好几个御史拉下水,给那些地方官和士绅做掮客。”
魏良臣的呼吸变得急促,问道:“他犯的事情大吗?”
陈东说道:“可能是死刑,也可能是抄家流放。”
魏良臣的脸色瞬间煞白。
陈东安慰道:“你的父母兄弟,是以南来百姓身份落户的,跟你不在一个户籍册上。只要伱确实没参与进去,就不会遭到连坐,但今后的仕途肯定受影响。”
魏良臣是什么人?
历史上,他身为秦桧的同窗室友,却一直属于主战派。即便被秦桧派去跟金人议和,但依旧属于主战派。
他看清秦桧真面目之后,选择与秦桧绝交。
又遭到主战派弹劾,被当成秦桧党羽给贬官,而秦桧并不施以援手。
等到秦桧彻底掌控朝堂,把魏良臣给召回来做官,两人再度产生剧烈分歧。他被秦桧贬来调去,一直在各地做知州,直至秦桧死了才升回朝堂。
而这个时空,包括陈渊在内,有二十七个太学生,追随被编管的朱铭前往桂州。
那些太学生,以陈东和魏良臣为领袖。
甚至追随朱铭前往桂州,也是魏良起的。
现在陈东是左都御史,魏良臣为右都御史。在职务上,两人属于平级,并非严格的上下属关系。
他们绝非普通的从龙功臣,而是朱太子的铁杆心腹!
魏良臣惨然一笑道:“大明开国五年,我只外出公干时,路过淮南回家一次。当时就告诫兄弟,让他们安分做事。还说十年之内,我必入阁拜相,我魏家也要出宰相了,而且是一朝开国宰相。我就不该给兄弟谋官,也不该给他们说这些。”
“你回去静待消息吧,”陈东终究有些不忍,补充道,“你可以写一封信,老实交代这几年的事情,我帮你把信递到太子那里。”
“多谢。”魏良臣缓缓站起,脚步沉重离开督察院。
……
秦桧下班回到家中,一进内院就问妻子:“今天又打听到什么消息?”
王氏说道:“督察院右都御史魏良臣,称病回家不再出门,听说是他兄弟犯事了。” “好险,好险!”秦桧听得心惊肉跳。
幸好自己在拉关系时,魏良臣多次拒绝宴请,而且一直刻意跟自己保持距离。
幸好自己在清查土地时,连半亩地都没趁机捞取。
王氏开心笑道:“这次要牵连许多重臣,他们下来了,你就有望上去。”
秦桧翘起嘴角:“是这么个道理。”
王氏继续说道:“徐敷言之子昨日被抓,听说供出了许多人。其中包括一些京官子弟,他们经常交游宴饮,恐怕犯下的案子不少。”
“还有什么消息?”秦桧追问道。
王氏说道:“刑部左侍郎宋??也被抓了。”
秦桧惊讶道:“他可是能臣干吏啊,这几年连升四级!”
宋??属于那种走狗型官僚,皇帝让他干什么,他必然超额完成任务。
为了政绩,不择手段,只要能迎合上意就行。
历史上,宋??在赵构手下做临安知府,由于其为政手段极其酷烈,获得了“油浇石佛”、“乌贼鱼”、“送火军”三个外号。
仔细想想,秦桧再次确认:“是直接被抓,不是称病在家?”
“下午被抓的,他家宅门都被帖封条了。”王氏说道。
秦桧听得一哆嗦,物伤其类之下,他竟感到巨大恐惧:“这可是正三品啊,说抓就抓了!”
夫妻俩正在说话间,仆人突然在外面喊:“相公,娘子,李阁老的宅邸被围了!”
秦桧和王氏对视一眼,都感到无比震惊。
……
李邦彦跪在朱国祥面前哭嚎:“陛下,俺真没在大明做贪官啊。俺在前宋早就贪够了,如今又贵为阁臣,哪里用得着再贪?俺……俺只在大明初立时,收了一些礼物,帮忙举荐几个能臣干吏。后来朝廷抓得严,特别是《大明律》颁布以后,俺平时连礼物都不收了……”
“俺平时宴请宾客,也不准他们送礼,都是自己出钱款待。俺也没有别的爱好,也就听曲唱戏蹴鞠而已。这几年精力欠佳,俺连樊楼都不去了,也不再新纳小妾。俺在前朝贪的钱财,便是几辈子也花不完啊……”
“那个逆子自己犯法,该杀就杀,俺是真不知情。请陛下让俺亲自审理,俺一定大义灭亲,把那逆子给凌迟处死!”
朱铭坐在旁边,竟然听得哭笑不得。
好淳朴的辩解之词,直接说自己在宋朝已经贪够了,大明新朝抓得严就没必要再贪。
朱国祥问:“你知道自己的儿子,都犯了什么事吗?”
“实不知情。”李邦彦连连摇头。
他确实不知情,因为只顾自己享受生活,很少去关心子女们在干啥。
朱国祥说:“你那两个留在京城的儿子,伙同京中其他权贵子弟,插手官府的买扑公事。他们拉拢户部、开封府官员,帮助商贾违规买扑套利!”
“那还好……”李邦彦竟然松了一口气。
“当然不止这些,”朱国祥怒斥道,“你那两个儿子,还伙同侄子打假球,暗中收买其他球社,私设赌场靠赌球谋取暴利!刑部尚书徐敷言的儿子,就是因为帮他们遮掩赌场搅在一起的,他们还联手把开封府通判给拉下水了!”
李邦彦的额头疯狂冒汗。
朱国祥继续说道:“你那个次子,竟敢在东京城内、天子脚下,强纳有婚约的良家女子做妾。那女子的未婚夫,被打得躺了两个月,家里看门狗也被砍了脑袋,吓得跑去找女子的家人退婚!”
李邦彦带着哭腔说:“官家,这些事臣真不知晓啊。”
朱国祥猛拍桌子:“你称病回家等着调查,不准离开家门一步!”
“是……遵旨。”李邦彦垂头丧气离开。
他回家的一路上,始终有侍卫跟着,宅门也被士兵把持。
两个儿子连同侄子,已经被抓去大牢了,李邦彦刚回到内宅妻子就冲过来问:“相公,还有没有得救?能不能让侄儿去抵罪,保住俺那两个儿子?”
李邦彦暴跳如雷,大怒道:“你还想保儿子?俺自身都难保了!好端端两个孩子,都是被你教坏的!”
“你这没良心的,哇呜呜呜呜……”
妻子开始嚎啕大哭,而且抱着李邦彦的腿撒泼:“说是俺教坏的,自从你做了官,可踏进我那院子几回,又亲手教过儿子几回?这些年,你纳了多少贱货做妾?那些贱货生了五个儿子除去还在读书的,都被你弄去做官了!反倒是俺那两个嫡子,你一直都不帮忙谋官……”
李邦彦震腿把妻子踢开:“幸好没让他们做官,否则必得满门抄斩,连半条生路都不留。你这妇人出身小门小户,一肚子市侩愚蠢,儿子就是跟你学歪了!”
妻子不再哭泣,站起来抓住李邦彦的衣襟理论:“你嫌我出身小门小户,当初你怎么不嫌弃?我家好歹还是士绅,你家只是区区匠人,靠淘金私藏发起来的!你有脸嫌弃我?我告诉你李邦彦,儿子要是有三长两短,老娘拉你一起去死!”
“死吧,都去死,全家一起死!”李邦彦破罐子破摔,推开妻子进屋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