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明村住了半个月,估摸着时间,朱国祥匆匆赶往造纸坊。
由于采用快速杀青法,浸泡池造得不大,但数量有好几个,方便随时放水和灌水。
朱铭给的《天工开物》造竹纸法,说要浸泡一百多天。
所以朱国祥须得做试验,其他设施还没建好,就优先挖池子、造筒车挖好池子就把竹料扔进去。
几口浸泡池,朱国祥分别要泡半个月、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然后看时间长短对竹纸的影响。
一捆一捆竹麻被捞起来,在浸泡之前,已经削去竹皮,并捆扎起来丢入池中。
“捶破!”
有了事做的朱院长,又变得正经起来,一言一行都显得从容不迫。
脱青之后的竹麻,被置入石臼中冲捣。
这个过程,有水力和人力两种。水力槌暂时还没建起来,用人力代替便是。
一个健壮汉子,利用杠杆原理,将长长的木槌踩起,放开之后木槌又落下,反复冲捣着那些竹麻。
随后是清洗,加石灰蒸煮。
在这个过程中,朱国祥觉察出问题。
并非是说不能这样造,而是有节省时间、提高效果的法子。
可以先浸泡一段时间,随便加入些石灰。再捣拦竹麻,分层铺洒石灰复泡,则竹麻与石灰反应更充分且快速。
于是,朱院长再度调整工艺,重新泡竹之后用新方法。
在基础化学知识的指导下,朱国祥摸索出夹江纸的杀青工艺。把明代竹纸100多天的浸泡时间,拆分为两个部分,一是捣烂前浸泡14天,二是捣烂后再浸泡7天,并且都要加石灰,杀青时间就此缩短为21天。
这种竹纸,在干隆年间被定为科举和宫廷用纸。
当然,后续工艺还要相应调整但不调整也是可以用的。
其实还有更省时间的做法,比如富阳竹纸,把浸泡时长缩短到20天以内,甚至可以达到只用10天。但后续工艺更加复杂繁琐,总的来说,只比夹江纸省时一点点。
洗料、煮料、泼料、沤料、发酵、捣料、淘洗、漂白、打浆……一系列工序完成,时间已经进入深秋。
“没有竹筋!”文鸾欣喜道。
捞纸工正在辛勤工作,几个学徒在旁边看着。
还有刷纸工,只从闵家借来两个。将一张张竹纸钳起来,10张一吊刷在墙壁上,接下来还要晾晒四五天。
虽然还不能使用,但看着刚刷出来的纸,文鸾就知道“质量上乘”。
北宋的竹纸,各种夹杂竹筋,用手一抠,就能抠出一截。既粗糙难用,又不美观优雅。
而眼前新刷的竹纸,一根竹筋都看不到。
次日,文务光和苏氏闻讯而来盯着正在晾晒的竹纸看了好半天。
文务光激动道:“此竹纸可堪大用,今后老朽买纸,便在元璋这里买。以竹纸画竹,更有一番韵味也!”
数日之后,文务光手痒难耐,亲自裁出第一张纸,然后免费拿了一摞回家。
朱国祥用竹纸反复折叠,继而用手指去戳,再轻轻将其撕碎,最后用毛笔尝试书写。
眉头紧皱,冥思苦想,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文小妹好奇道:“先生怎不高兴?”
朱国祥说:“跟皮纸相比,还是太脆了。或许是用料问题,该用春末夏初的嫩竹造纸,因过了季节,我用夏末秋初的老竹代替。”
“已堪用了,不必吹毛求疵。”文小妹安慰道。
朱国祥自己弄了几大张,裁成小方格收好,他打算收起来擦屁股。
又过些时日,第二批竹纸出炉,这是浸泡一个月的竹麻所造。反复比较之后,发现质量略有提升,但并未有什么大的改变。
朱国祥因此确定,浸泡时间不必太长,根本不需要严格按照《天工开物》,因为他已经改进了工艺。
整个初冬,朱国祥都在反复尝试,一点一点规范改进,顺便训练村民的造纸技术。
手脚笨拙的,负责砍竹子、削竹子、捶竹子。
手脚灵活且聪明的,则参与更有技术性的工序。
入冬之前,张广道走私回来,将第一批陕西移民带到。总共六十多人,躲进山中亦匪亦民,他们冬天的日子会很艰难,所以才愿意跟着张广道走。
这些陕西人,都被朱国祥安置在金潭村,让他们在更上游建屋落户。
文小妹拎着食盒来探望:“先生冬天也住这里吗?若是下雪,必然冷得很。”
朱国祥说:“下雪就回大明村。”
造纸坊搞得如火如荼,朱国祥却还没给自己修建住宅,几个月来一直住在简易竹屋当中。
他确实更喜欢享受了,但真正做起事来,依旧吃得了苦。
文小妹把食盒打开,拿出几样菜肴。
又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件衣服:“这是我给先生缝制的袍子,且穿着试试合身不。”
朱国祥直接把长袍穿在外面,左右摸了摸:“软和得很,里面是什么?”
“鸡鸭鹅毛,存了许久呢。”文小妹道。
朱国祥点头说:“非常合身。”
“那便好。”文小妹笑容灿烂。
朱国祥终究还是没有抄诗词撩妹,这种骚想法停留在脑海中即可,真正付诸实践太掉价了。
也只有自己那傻儿子,才会抄诗词装逼。
朱国祥相信,即便不抄诗词,他也是魅力十足。君不见文小妹对他越来越亲热,甚至都亲手为他缝制长袍了。
今年冬天,气候倒是很正常,第一场小雪如期而至。
文小妹把他送到岸边,依依不舍道:“先生保重!”
朱国祥拱手话别,终于问道:“还不知小妹芳名。”
文小妹微微一笑:“闺名不便透露,之前的字也弃用了。前日里风过竹林,偶得一字竹风,不如先生觉得怎样?”
“文竹风?”朱国祥念叨两声,“风韵,风韵,不如叫做文竹韵。”
文小妹蓦地脸红,屈身行万福礼:“多谢先生赐字。”
字都收下了,且不再用第一次嫁人的字,两人之间那点事基本已捅破窗户纸。
就在朱国祥即将登船之际,一艘小船迅速驶来。
“朱先生,可叫咱好找啊!”为首者是个太监。
朱国祥认得此人,拱手问道:“中贵人怎来洋州了?”
太监说道:“官家有差遣,让俺来宣旨。”
朱国祥说:“有劳贵人走一趟。”
太监把圣旨塞过来:“咱跟朱先生好说话,就不用焚香沐浴了,圣旨写的啥自己看吧。”
朱国祥打开圣旨,表情有些古怪。
居然让他提举洋州素灵宫,还拨款一万三千贯,让他将素灵宫扩建修缮。
别小看这个差事在徽宗朝是很吃香的,可以随意调动当地的民力财力,州县官员必须老老实实听话。
太监说道:“官家拨发那8000贯,出京就只剩5000贯了,还请朱先生见谅。”
“不妨事的。”朱国祥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多少还得打发眼前此人,虽然这家伙肯定早就伸手捞了些。
朱国祥跟着太监回到洋州城,领了皇帝给的5000贯钱(都是银铤),顺手便塞回一个银铤给太监,低声说:“贵人莫在洋州久住,兴元府那边更加富庶。”
太监笑道:“俺省得,不让先生为难。”
太监多半要趁机勒索地方,只要别在洋州乱搞即可,去了兴元府随便他霍霍。
当初朱国祥捆着太监进京,一路归还其勒索的财货。那时的情况不同,需要尽快立人设攒声望,现在却完全不同了。
朱国祥只想尽快发展实力,害怕节外生枝,不愿跟这太监闹起来。
赶紧把太监打发走,剩下的事情就是朱国祥说了算。
扩建素灵宫?
不可能的!
但是可以打着这个幌子做事。
皇帝让洋州官员也筹措5000贯,朱国祥当然得把圣旨亮出来。
太监前脚刚走,朱国祥后脚就去州衙。
“胡知州且看。”朱国祥拿出圣旨。
胡知州去年的表现很不错,黄潜善激起民乱,他曾跟随运判镇压,接着又全程协助修缮栈道。虽然乡兵鼓噪,他差点被打死,但终归还是逃出来了。
把圣旨仔细读完,胡知州哭丧着脸:“朱相公,今年有旱灾,朝廷还又不减免税额,哪里还能筹措5000贯去修道观?若是强行征发赋役,恐怕又要像去年那样,暴民生事不好平息啊。”
朱国祥叹息道:“我当然知道其中好歹,只能尽量拖一拖。官家赐下八千贯,刚出京就没了一半。还要打发传旨的内侍,我手里只剩三千多贯了。”
胡知州问道:“朱相公打算怎生拖延?”
朱国祥说:“道观外墙随便粉刷一下便可,里面破损的神像修修补补。”
“这个包在俺身上!”胡知州连忙应承。
朱国祥道:“莫要对上面提起,只说素灵宫已修缮便可。”
胡知州作揖道:“朱相公仁义。”
真的,如果不是朱国祥负责工程,随便换哪个道士过来督建,都能把州县官员搞得欲仙欲死。
就拿洛阳的道观来说,居然到处杀耕牛取骨磨粉。被迫落实此事的官吏,早已名声狼藉,快被百姓戳断脊梁骨了。
将近五千贯工程款,直接被朱国祥吞掉,他正好缺钱用,可以做许多事情。
修建道观的差事,随便糊弄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