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跪坐在木桌后,看着各地郡县呈送的竹简,眉头微皱。
“王上!宫门外,有一人自称受托,呈送‘推恩’之竹帛,献与王上!”
韩谒者来到木桌前,对着嬴政禀报道。
嬴政愁眉不展间,听到韩谒者的话,一脸意外,随后立即起身,赶忙来到韩谒者面前,拿起竹简迫不及待的看起来。
自从上次见到田鼎之子田贤,亲自送到王宫的竹简,这段时日内,嬴政不知召集李斯、尉缭、冯去疾、王绾等一众大臣多少次,一同商议何为推恩。
但最终,却是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谁都不明白为何那竹简之中如今笃定的说,推恩能够安定千秋万世。
如今听到韩谒者说宫外有人呈送竹简,事关推恩一事,这让嬴政如何不激动,如何不期待。
不管是何人送来,不管是真是假,都并不妨碍嬴政先看竹简的内容。
“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秦平天下,吞诸国之地,民风异而动荡,君忌诸侯战乱,复周始之乱……”
“秦之获功者,数十过百,秦之宗亲者,关中驻地,老族皆在,君忌复周而不忌人,失其人心,人心失而天下乱……”
“人,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性之贪婪!周乱兼并,其因诸侯吞并,数百年之积累,子弟或十数,而嫡嗣代立,余虽骨肉,无尺地之封,故而强之,是为祸也!当行推恩之举,以法割削之,愿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地,不削而弱矣,不乱而灭矣,不分,而天下定矣……”
书房内,嬴政拿着手里的竹简,嘴上轻声诵读着内容,越看到后面,嬴政的手,便越是激动得颤抖起来。
就在这一卷竹简之中,详细的诉说从周朝得到天下后,分封天下,再到诸侯变强,周朝灭亡的原因,并且指出嬴政的担心,以及强行颁布郡县制的后果。
嬴政看到里面详细说着,若是在他这一代,只顾忌重蹈周朝的后路,而不顾及朝堂官员,以及宗亲的支持,那么秦国,便会失去自身最强大的倚仗,也会失去治理天下最重要的人,如此一来,天下只会越来越乱,最终导致弱国,甚至更重要的隐患出现。
最后。
竹简内详细的从人性角度,指出人性的弱点,告诉嬴政,曾经周朝分封天下,是因为诸侯子女众多,而继承诸侯一切的,仅有嫡长子,并且也只有一个人,如此一来,诸侯国不断吞并,数百年来只会越来越强大,这才是最大的祸患。
若是依法推行君主恩惠,让得到分封的诸侯,都必须要在日后,把封地以及财富,自愿分给所有子嗣,如此一来,诸侯最大的隐患,便不复存在,若是诸侯不愿意,那么本就与长子有着不可调和矛盾的那些庶子,便会在诸侯那里埋下隐患,诸侯很多子嗣后人,都会为秦国朝堂对付自己的父亲、长兄,而秦国朝堂也可通过出兵平叛,最后奖赏的方式,施行德政,从而为封分后的下一任诸侯,得到人心,如此反复,这些得到封分的诸侯,也会将土地分封给诸多儿子,再由诸多儿子,分封给数倍的孙子。
两代无患、三代则弱,四代则名存实亡……
周朝之乱,再也不复存在,朝堂有功之臣如此,宗亲也是如此,不管是谁阻拦推行这道命令,不仅仅君王可以出兵讨伐,强行实施,就是朝堂大臣以及宗亲族人的所有子嗣,都会站在秦国朝堂这一边,如此一来,秦国眼下面临最大的困境,便能解决。
“推恩!!!”
嬴政抬起头,面露呆滞的看向前方,眼神满是震惊、仿徨。
在此之前,嬴政从未想过,天下间,居然有如此之谋策!
低头看着手中的竹简,嬴政心中不敢想象,若是八百年前的周朝,得到这卷竹简,会是如何。
这天下,可还会有春秋,可还会有三晋七雄?
周朝,是否会延续到百年、千年、乃至万年之后……
“郡县并行,推恩万世!”
如今嬴政终于明白,昔日的竹简内,为何会出现这一句话,或许之前还略疑夸张,眼下嬴政却是满心惶恐,对那素未谋面的着书老人,更是敬仰。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方法,这样的谋策。
“呈送竹简之人,在何处?”
嬴政转过头,立即询问韩谒者。
看完竹简后嬴政已经确定,这卷竹简,一定是那神秘的老先生所写,不管是上面的字迹,还是内容,皆是如此。
看过这卷竹简后,嬴政一直以来最为头疼,最为忌惮的事情,终于得到缓解。
至于是否能够彻底解决,就要看嬴政召见李斯、冯去疾、尉缭等人后,一同商议的结果,毕竟这推恩令的背后,是郡国并行。
这四个字背后涉及到的东西,远非只言片语间就能决定。
不过,有这奇谋在,嬴政已经完全不再需要带过担心宗亲那里,以及朝堂内的军功士族,别看往日嫡长子是族中最有势力的人,完全继承族中的人脉。
可一步步走过来的嬴政比任何人都有体会,嫡子之外其他庶子,其实也有势力依附,小到小族,大到昔日长安君成蟜,亦是如此。
不管是族敌,亦或者不得志的门客、才士,在推恩令颁布后,他们会如何?
“回王上,人就在王宫外!”
韩谒者听到嬴政的询问,连忙低头说道,听到嬴政迫不及待的要见呈简之人,韩谒者连忙领命,转身离开。
书房内。
嬴政看着韩谒者离开的背影,想到着书之人,尚在齐国,第一次,嬴政内心深处,浮现一抹深深的不安,甚至是恐慌。
“无论如何,寡人定要见到此人!”
嬴政神情十分凝重,满是震惊的看着手中竹简,想到送去齐地给白衍的王召中,已经嘱咐白衍,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把那老人带到秦国咸阳,嬴政心中方才没有那么忐忑。
“若是白衍请不到……”
嬴政叹口气,转过身看向窗外,负手而立,许久,神情中,似乎做出什么决定。
泰山,齐国,嬴政倒也不介意,尽早去一趟齐都临淄。
咸阳王宫外。
孇谷与孇由,叔侄二人一脸忐忑的站在王宫外,昔日本想回临淄的二人,在见到白衍之后,得知田鼎已经离开临淄,询问白衍可否需要他们二人帮忙时,不曾想,白衍一脸凝重的让他们二人,亲自送一卷竹简到咸阳。
虽然不知道白衍为何不让其他人送,甚至亲信也不例外,但出于对白衍的信任,不管是孇谷还是孇由,都没有拒绝。
想到此前白衍的嘱咐,孇谷看了看四周,再一次提醒侄儿。
随着时间过去,这时候,突然远处一辆马车缓缓行驶而来,孇谷与孇由转头看去,等马车停下来后,便看到一个中年男子,从马车上走下来。
“二位!王上召见二位入宫!”
疑惑间,突然韩谒者的声音,打断孇谷、孇由的注意,看到韩谒者,孇谷连忙对着其打礼,随即与孇由对视一眼,二人连忙跟着韩谒者进入王宫。
另一边。
田鼎自然也看到韩谒者,不是第一次来到咸阳的田鼎,清楚的记得,韩谒者乃是嬴政身边的亲侍。
此刻看到韩谒者居然亲自带着那两名男子,进入王宫,田鼎眉头微皱,眼中有些猜测。
………………………
黄昏下。
在一名名秦国士卒手持长戈的看护下,十余名百姓,满是害怕颤抖的靠在一起,慢慢的走在平野上。
很快。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远处秦军大营外,便看到白衍带着父母,还有兄长走出来。
“姐夫!”
“亲家!亲家!!亲家!!”
见到白衍的时候,所有百姓无一例外,全都害怕得瑟瑟发抖,然而当看到白衍父母还有兄长之时,娉还有其父母篙、镬,全都激动的哀求喊道,满是泪痕的脸上,双眼尽是祈求。
其他百姓也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这时候,不断跪在地上,给衍父、孇氏一家磕头认错,在杀头或者成为囚徒劳役面前,一个个之前在水寿面前要动手的村民男子,全都面露恐惧的对着水寿磕头认错,把额头都磕破也不敢停下。
“衍儿,把人放了吧!”
孇氏看着那些村民的模样,转头看向自己的次子水衍。
“……”
白衍看着娘亲的目光,随后望着被欺负的兄长,都看过来,神情都是希望他能放人。
想到是兄长,不希望兄嫂日后留下心病,故而特地带着父母,瞒着兄嫂前来求情。
白衍想到这里,只能转过头,冷漠的看着那些人。
见到白衍的目光,所有村民,以及娉等人,全都被吓一跳,瑟瑟发抖,一脸恐慌的跪在地上。
“你们三人,可以离开了!”
白衍看着娉,还有其父母,开口说道。
在白衍的授意下,将士们便把娉,还有娉的父母全部放走,至于其他村民,白衍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更何况娉的一家之前的举动,即便是父母,还有兄长不忍,加之兄嫂与这三人的关系,但白衍依旧不会让那一家好过。
“即日起,你们三人胆敢借吾名讳,作威作福,欺辱他人,即便是兄长与兄嫂求情,白衍也不会放过汝等!”
白衍看着一脸喜色的娉一家人。
“不敢!将军,吾等不敢!!”
“将军放心,吾等定然不敢!!!”
好不容易被放走,不管是年纪轻轻的娉,还是其父母,早已经被吓得魂飞变色,听到白衍的话,哪里还敢违背,连忙跪下来磕头保证。
当镬与篙这夫妇二人,看到女婿水寿,过来搀扶他们时,神情之中满是后悔,然而事情发生后,他们都已经不知如何再与水寿一家开口。
千言万语,似乎全都在悔恨交加的目光中。
“其余人,劳役一年!”
白衍没有再顾及娘亲孇氏的眼神,只要父亲、兄长不开口就好,于是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白衍便让将士们把这些人压下去。
劳役一年,这个惩罚看似很轻,可以囚徒身份做过劳役的人都清楚,到底有多苦,不仅仅远非耕地可比。
甚至一个不好,都未必能活到第二年。
白衍要的不仅仅是这些人记恨娉那一家,也要让这些人的家眷,全都憎恨那同在一个村子的娉与其父母,唯有如此,不仅仅娉的一家人,都会被村子之人不待见,日后再也没有人,会去帮这一家人。
而方才白衍的话,不仅仅是警告这一家人,也是与所有人表明态度。
黄昏下。
白衍与爹娘,还有兄长,看着离去,因为城外全是秦国大军,而不敢回临淄的娉与其父母。
“你这孩子!”
孇氏目光看向那些被押送下去的村民,目光没好气的看向白衍,语气似乎是抱怨,可目光,却婉如一个娘亲的溺爱。
“说吧,为何要瞒着娘亲?”
孇氏看着如今身穿秦国衣甲的,带着秦国爵弁的次子水衍。
世人都说秦将白衍威风凛凛,是秦国名将,深得嬴政信任器重,并且为秦国立下赫赫战功,可在孇氏眼里,如今看着自己的儿子。
孇氏心疼得眼睛冒出泪水,不受控制的流出来。
在水村。
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情,孇氏一时间都脑袋发懵,整个人都处于朦朦胧胧的状态,如今逐渐缓过来后,看着自己的儿子。
孇氏心里第一个念头,便是儿子既然是白衍,那么当初听到白衍那些经历,岂非都是自己儿子的经历。
一想到这里,孇氏便不敢想象,在离家的这几年间,自己的小儿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经历过多少次危险。
“说出来,怕娘也不信!”
白衍看着孇氏红眼流泪的模样,听着娘亲熟悉的语气,终于松口气。
见到娘亲没有怪他,更没有怪他要惩戒那些村民,白衍也放下心,看着天色已经快要变黑,白衍知道孇氏有很多话想说,很多话想问。
但白衍还是安抚孇氏,说等劝降齐王后,这几年的经历,他一定会慢慢告诉孇氏,还有父亲。
说完,白衍便让父亲先带着母亲回去。
至于兄长……
白衍看着疑惑的兄长,随后便让兄长先留下,明日再命人送兄长回去。
深夜下。
就在临淄城外,二十余里的地方,顺着河流一直往上走,在一间简陋的木棚下,田假浑身都被捆绑起来,与之一起被绑起来的的,还有一身绸衣薄纱的妖娆女子,以及几名仆人。
“呜呜呜~!”
田假不断挣扎,可全都无济于事,面色发福的脸颊上,田假满是惊恐的看着木棚四周,手持利剑的男子。
田假不明白,到底是何人,居然胆敢在临淄一地,绑架他这个田氏宗亲。
更让田假疑惑的是,从绑起来到现在,这些人似乎并非为钱财而来,美色也不是,否则身旁的爱妾,恐怕早已经被侵犯。
那又是为何要绑架他?昔日仇人?不可能才是,也不像……
看着几堆篝火在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夏季的蚊虫,别说一旁早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美妾,就是田假,也都是满脸小包。
终于,远处传来动静,在田假的注视下,终于看到几个火把,缓缓靠近。
“呜呜呜呜~!”
看到有人到来,田假再次激动起来,不管对方是何目的,有何要求,田假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此刻田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临淄城内去享福。
伴随着脚步声靠近。
终于,田假看清一行人,不过当看到为首的,居然是个年轻的男子时,田假有些意外,似乎他并不认识这个为首的年轻男子。
而其他人……
嗯?怎么感觉有些眼熟?
当田假看到白衍身后,一瘸一拐的水寿时,瞬间感觉有些眼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不过,随着看到水寿瘸腿的模样,望着水寿的脸庞。
顷刻间,想到什么的田假,整个发福的脸上,瞬间便苍白起来,眼中尽是慌张、恐惧、困惑。
同样,不仅仅是田假,此刻其他被捆起来的奴仆,见到田假的时候,也全都露出害怕惊惧的神情,不断挣扎起来,似乎想要逃跑,眼中满是绝望。
而田假的美妾,那个身着薄纱的妖娆女子,看着水寿,俏脸早已呆滞。
“将军!”
“将军!!!”
木棚外的男子,见到白衍,纷纷起身,对着白衍拱手打礼。
这些人都是白衍以及魏老的亲信,也是这些人,在收到田假要逃离临淄的消息后,便埋伏在路上,把田假抓起来。
“嗯!”
白衍点点头,看着田假那些人的模样,转头看着同样一脸木讷的兄长,怔怔的站在原地。
知道兄长的秉性,白衍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步步走向田假,伸手把腰间的湛卢,慢慢拔出来。
“兄长!昔日,便是这人,让人伤兄长!”
白衍反手持剑,在田假惊恐万分的目光中,竖立在田假头上,说完后,看着不断挣扎,想要后退的田假,白衍一脸阴沉,直接全力一剑刺下。
“呜!!!!”
白衍察觉到湛卢传来剧烈的抖动力道,目光却死死看着眼前,满脸痛苦狰狞的田假。
“很痛?昔日兄长遭受,可远不止这些!”
看着田假额头上的青筋冒出来,望着田假的眼神,白衍毫不避讳的对视。
此刻,清楚昔日伤兄长的人,不仅仅是田假一人,还有其他人,想到这里,白衍起身,拔出湛卢,伴随着田假再次惨叫。
白衍目光看向满脸惊惧,一旁被绑起来的几人。
等兄长报仇后,不管兄长如何,白衍都不会让这些人能活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