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要爸爸，呜呜呜……为什么爸爸不见了啊，呜呜……”
    一踏入城主府，清沂便听见娑儿的哭声。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死亡之后就一直处于下线状态，这样娑儿就看不见他，自然会误以为爸爸死掉了，不哭才怪。一想到这儿，清沂连忙闯入议事大厅，高叫道：“我回来了！——什么，你们都没死？！”
    议事厅中只有娑儿是坐着的，其余属下众星捧月一般围着她在哄，娜芙、费马、沃特波勒都赫然在列。连克拉薇索儿也赶回来了，不在场的只有死灵谍报专家、黄昏祝祷者以及红魔猎犬。
    “陛下，您回来了！”一向矜持、稳重的老总管乔恩特微微鞠躬，面带笑意，这次也很好地控制了激动的情绪：“我这就去拿红茶——”
    清沂已经冲上去，狠狠抱住老总管。老总管一惊，苦笑道：“陛下，您身份尊贵……”
    “管他呢！”清沂松开老总管，又用力拥抱剩下的属下，喊着他们的名字：“娜芙！费马！沃特波勒！斯特润姆！帕特拉大师！乌母！小薇！还有……我最最亲爱的闺女儿！”
    娜芙脸色很难看，大概不希望身子被男人碰到吧；永久守寡的乌母也很淡然，跟木头人似的。而娑儿被清沂举得高高的，她当即破涕为笑，小鼻子抽抽：“讨厌，爸爸总是会吓我！不理你啦！”
    “爸爸不会再吓唬你的啦。在这个世界，我是不死的！”清沂亲了一口娑儿，内心舒畅：“能再次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当时我都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那个开枪的人居然不攻击了！”费马嚷嚷道：“真奇怪，他明明有机会杀死我们的！”
    是大神的自尊心在作祟吗？清沂想了想，还是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问：“大家没事就好。法兰吉呢？”
    气氛一下子沉闷下来，大家都呆呆地看着清沂。斯特润姆扭过头去，逃避清沂的视线。察觉众人情绪微妙的转变，清沂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追问道：“嗯？法兰吉呢？怎么都哑巴啦？”
    “大狗的情况很严重……”沃特波勒道。
    “灵魂之火还在燃烧吗？”清沂心一凉，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衡量一个死灵生物是否“活着”的标准，就是灵魂之火是否持续燃烧。如果法兰吉的灵魂之火仍没有消散，那么清沂就算付出任何代价也会让它继续活下去，反之，则只能节哀顺变了。
    沃特波勒还是摇摇头：“不，情况比消散更恶劣……老板，您还是亲眼看看再说吧。”
    比消散更恶劣？
    莫名的担忧和害怕缠绕在清沂心头，就像是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
    “等待之城”，炼金实验室。
    法兰吉泡在巨大的玻璃容器中，全身都浸在“胚体组织液”里。它全身上下完整无缺，但却一动不动。在清沂的中，法兰吉的灵魂之火已经消散了。
    但是……
    不到两秒，火焰又点了起来！
    清沂正要高兴，但灵魂之火又自行熄灭了。这情况太过诡异，就好比心电仪上本来只显示一条直线，但那直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个波动。法兰吉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呢？谁都说不准。
    “果然很严重啊。大家都没办法吗？”清沂望向属下，但是大家都摇摇头。
    斯特润姆道：“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事情。法兰吉先生受到太过严重的创伤，本应消散，但却又靠着意志力苟延残喘。如果在一具尸体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可以说它是不甘死去而复苏的僵尸，但是在一个僵尸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就太不可思议了……本已死亡过一次的死灵生物，如果损失了全部灵魂力量，那只会是永永远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灵魂之火怎么可能死而复燃？如果能做到这一步，那么法兰吉先生就是超越了生灵生物与死灵生物的、能尝试着达到永生的存在。”
    他又补充一句：“嗯，当然了，这一切都得建立在法兰吉先生恢复神智的前提上。”
    “不，大狗的灵魂力量也许并没有全部消耗干净。我提出另一个假设。”费马立刻接过话头：“众所周知，每一个生物的灵魂都是定值，随着岁月的逝去，灵魂一直散发、消失，而不会慢慢壮大。因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某个生物死掉了，但那只是他**的衰亡而不是灵魂的衰亡；当它变成死灵生物时，它并不能完完整整地获得灵魂本源，只不过是继承了生前没有用完的灵魂力量。所以，死灵生物往往是比生前要弱小的。”
    “正因此，死灵生物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永生。在死灵一族里，无论多强大的存在都会有耗光灵魂力量而消散的一天。那时候，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沃特波勒也插嘴道。
    清沂做了个暂停：“打住，打住，先生们，我现在心里很乱，不想听科普，请长话短说。”
    “好的。正如人体会将多余的营养储存为脂肪一般，死灵生物也可能将灵魂力量储存在体内，形成结晶体。比如‘灵魂宝石’，比如‘死灵王者的意志’。所以大狗的灵魂本源是被敌人粉碎了，但它体内还有残留……”
    “不，不同！矮子，你可能没有详细了解清楚。”斯特润姆见缝插针地道：“法兰吉先生目前的情况不是‘消耗过量灵魂力量’，而是‘不知死活’。按照你的说法，只要为它补充灵魂力量就能唤醒它，可是大家都看到了，我们把库存的两百多支‘灵魂药水’都注射进它体内了，但一点儿用也没有。”
    清沂差点要发火了。他不停对自己念叨着“能有容人气度的才是一个合格的死灵王者”。他没办法不生气，谁见过现实世界中一大堆医生不去救人而是在病床前讨论病情？法兰吉随时都会死去啊！可为什么这帮属下似乎并不着急，甚至还开学术研讨会，显得是那么的……
    没有感情？
    清沂再一次深刻意识到这句话：死灵生物是没有感情的存在。他不生气了，相反，他对属下们有了一些前所未有的陌生感，似乎一直不曾了解他们。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然后不为人察觉地退开一步。
    一个疑问在他心中深深扎根：死灵生物到底是有感情呢，还是没有感情呢？
    他一直以为，身边的死灵生物还是残留了感情的。他们会守望相助，他们会互相爱护，他们就像是一个团结和睦的大家庭。但事实或许不是这样。沃特波勒会随意鞭打死灵生物，斯特润姆也能无动于衷地将骷髅兵拿去附魔，法兰吉更是要以骷髅兵为食……对待敌人与自己人，死灵生物的做法都没有两样。
    在死灵国度里，没有爱，没有恨，只有尊敬和蔑视。“以强者为尊”的观念深深植根于死灵生物的灵魂中，没有人愿意搭理弱者，交流与合作只能建立在“双方同一水平”的基础上。失去康复可能的法兰吉，将会失去别人的尊敬，沦为下一个实验品。
    对自己人也冷酷的军队，才是能对敌人冷酷的军队。那么，对自己人也能残忍的种族，他们没有理由不成为世界公敌。
    清沂忽然毛骨悚然，因为长期以来盲目地相信属下们，以至于觉得属下的行为相当自然。他把自己代入到死灵王者这个角色里，杀死敌人、践踏信仰……他做了一切死灵生物该做的事情，但到头来，他都没有认清死灵生物的本质。死灵生物是一个代表着“极度自私”的名词。尊敬强者是为了活下去、践踏弱小也是为了活下去……就连向王者效忠，也是为了活下去。经历了死亡的痛苦后，每一个死灵生物都舍弃了感情，因为“感情”对于生存来说毫无意义，甚至会有妨害。正因如此，斯特润姆和费马才能很自然地无视随时可能逝去的法兰吉，反而在一旁展开激烈的争辩。
    没有感情，也就意味着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没有“妒忌”、没有“悲哀”甚至没有“遗憾”。难怪历史上的死灵帝国全都如流星般一闪即逝。这种崇拜力量、崇拜强者的根性，导致死灵帝国拥有着一脉相传的畸形政治架构，到最后只能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
    “嘿，两位，大狗具备你们说的两种症状，也许你们两者说得都对呢？”沃特波勒卡伦出来打圆场：“它虽然身体里拥有灵魂力量，但是两百支‘灵魂药水’可能还不够点燃它的灵魂之火？要知道战斗职业者与我们是不同的，灵魂消耗非常大。在我看来，这种特殊情况与‘变异’是很吻合的，说不定大狗正冲刺英雄级，所以需要大量的灵魂力量，但因为储备不足，灵魂之火只能忽明忽灭。”
    “冲刺英雄级？！！！”费马和斯特润姆同时喊叫道：“对啊！异变体是最不可思议、最不能用常理衡量的东西，假设法兰吉正处于异变状态，那么一切看似矛盾的问题就都说得通了！不过，它真的已经强大到能向英雄级突进的地步了吗？！”
    沃特波勒肯定地道：“某种人就是要在死亡线上多次挣扎，才能逐步突破自己极限，爆发所有潜力。我的也正是基于这个原理，从一次次死斗中筛选出拥有变强天赋的家伙。”
    “当务之急，是帮法兰吉充能，对吧。”清沂打断属下的讨论，然后转身离去。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深地讨厌“自己是死灵玩家”的事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