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位伟大的先贤说过,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这句论断从“社会关系”的视域中把握住了具体个人的“实存”,影响深远。
可是,没人能告诉李凉,一个人跨越一千年,失去了所有社会关系和身份认同,孤独地生活在未来,应该如何定义。
苏醒后,他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寻找到一丝归属感,能够在午夜梦醒时,感觉自己确确实实还活着。
这个过程中,梅赛从没有一刻把他当做一个异类对待,似乎他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中京人,梅赛从没有刨根问底地探寻他的身份,从没有试图了解一千年前的世界。
梅赛唯一做的,是教会他如何在这个时代生活。
如果那颗中枢神经核心没有出现,或许再过十年,他就会彻底摒弃过去,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中京人。
正是这种身份认同,外加性格因素,让他毫不犹豫地从灵理世界返回,无所畏惧地投身“新世界”的泥潭。
K,水野,老唐,水哥等等每一个人都无法摆脱这个世界的印记,而这个时代,终究不是他的故乡。
时间慢慢流逝。
捍卫者号没有昼夜变化,房间里一直灯光昏暗。
李凉听着吱吱有节奏的呼噜声,思绪渐渐平息,变得昏昏欲睡。
又过了许久,吱吱醒了,坐起身看了一眼梅赛,打了个哈欠,跳进了李凉怀中。
“嗯?”李凉低头看到个猴子脑袋,意识到自己差点睡着,苦笑着搓了搓脸。
这时。
梅赛嗓子里发出无意识地声音,慢慢睁开了眼睛。
“老板,”李凉起身,“感觉怎么样?”
梅赛眨了眨眼睛,声音干涩:“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刚挨完踹我就来了,”李凉从床头柜拿来杯子,“喝水么?”
“嗯。”
李凉俯身给老头后背垫了两个枕头,扶他往上坐了坐。
刚坐起一点,梅赛看着蹲在床尾的吱吱说道:“你儿子都这么大了?头发长了,该理发了。”
“去你的,”李凉没好气地坐回椅子,“这猴哥比你学历高多了,而且身体倍儿好,吃嘛嘛香。”
“看出来了,”梅赛瞥了一眼龇牙咧嘴的猴子,喝了一口水含糊道,“外面…没事儿了吧?”
“嗯,该杀的杀,该死的死。”
“唉,这事儿不能怪该隐,”梅赛叹了口气,“她那个计划本来没什么问题,谁也想不到会卷进这种事情里来,更想不到养大自己的义父说翻脸就翻脸,可怜孩子。”
“嗯。”
“你找机会安慰安慰她吧,这段时间相处,我觉得这姑娘挺好的。”
李凉笑了笑:“这才几天就被策反了?你确定她不是看我的面儿才对你好?”
“滚蛋吧,多大脸哪你,”梅赛哼哼道。
“还有件事,”李凉语气轻松,“我准备去灵理世界,你,该隐,还有蜉蝣里选一些人。”
梅赛愣了一下,看着李凉的眼睛。
片刻,老头皱着眉头揉了揉胸口:“饿了,你吃饭了没?”
李凉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连梅赛都不愿意去吗?
“嗐,不是这意思,”梅赛摆手,“先吃饭,回头说。”
“好。”
李凉深呼吸一下,起身往门口走去。
该隐恰好出现在门口,抱臂倚在门框上,冲梅赛笑道:“呦,老头醒了?”
“啊,刚醒刚醒,”梅赛一副虚弱地样子,“那什么,李凉说饿了,你俩吃饭去吧,我这没恢复,需要静养。”
“啊?”李凉转头,“不是你……”
“快去吧,我这儿没事,”梅赛用下巴一点吱吱,“这不你儿子陪着我呢。”
门口的该隐噗嗤一下乐了。
李凉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出门去。
该隐冲梅赛耸耸肩,匆匆说了句“一会儿有人给你送吃的”,转身跟上。
两人沿着铁丝网栈道漫无目的地溜达。
捍卫者号依旧是原来的样子,空间逼仄,随处可见暴露在外的管道,空气潮湿,弥漫着机油和化学气味。
这里距离备用指挥大厅不远,位于潜艇的尾部18层。
除了舰桥,整艘潜艇内部有45层,但和普通建筑的楼层概念不同,这里每一层的挑高,面积,甚至是位置都不固定。
所有空间的设置都得服从整体结构。
十三层到十七层属于相对比较规整的区域,常住人口大多集中在这几层,其他大大小小的区域一般被挤压得十分不规则,穷人或者没什么生存技能的人往往被排挤到这些地方。
捍卫者号俨然是社会的缩影,甚至更为弱肉强食。
正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成为了蜉蝣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
起初两人并肩漫步,走过一片片区域。
很快,该隐开始在前带路,并随口讲解。
获得舰长授权的三年来,她已经熟悉了这艘潜艇的大部分区域。
李凉跟在她身边,静静听着她的讲解。
原来,捍卫者号上,封闭的区域几乎和蜉蝣控制的区域有着相同的面积,只是恰好相反,十三层到十七层,封闭区域内是公寓区,面积不大,一间间大小不等的公寓组成像蜂巢一样的结构。
其他层中,封闭区域内则分布着许多大型空间。
该隐说那些巨大的空间原本应该有着不同的功能,只是后来全部被清空了,无法想象当年究竟用来做什么。
李凉好奇起来,主动要求该隐带他去看看。
他们乘电梯抵达7层。
电梯门打开,一个和总控大厅面积接近的空间出现在眼前。
果然像该隐说的,空无一物。
随着李凉走进,穹顶亮了起来,空间一览无余。
太干净了。
金属地板上连个碎纸屑都没有。
李凉低着头,边走边观察着地面。
该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地板上有很多固定螺栓孔,中间那里有重物压痕。”
“嗯,”李凉蹲下,伸手摸了摸一处被稍稍磨平的地面,顺着一条直线抬眼望去,“嗯,不仅有很多设备,还有很多人,从磨出痕迹来看,划分出了很多区域。”
“巴伦丁说看着像某种实验室,”该隐耸肩,“痕迹太少,只能盲猜。”
“去其他几个地方看看,”李凉站起身。
半个小时后。
两人又看了七个类似的空间,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是10层有一处空间,金属地板有融化的迹象,可见曾经温度高得离谱。
最后,他们又去了刚刚认识时,被卡洛斯囚禁的地方。
这里位于6层,还是原来的样子,极为宽广,地面残留着大型吊装设备的基座和滑轨,之前困住他们的池子,看起来像某种巨型设备固定的插槽。
上次惊鸿一瞥后,他们就跑去另一边的监控室,然后乘电梯去了总控大厅。
这次李凉终于走进一大片池子中间,打量那些残留的金属结构。
“我有一个手下说,”该隐跟在后面,“这里看起来像个船坞,他以前在书上看到过,古代的人们很少搭潜艇,都是乘一种在海面上航行的船。”
“这艘潜艇的历史有这么长吗?”李凉想起,上次在总控大厅,他只看了最新的任务日志记录是三百年前,由于记录实在太多,他当时也不关心这艘潜艇的秘密,根本没翻最古老的任务记录究竟是什么时候。
“很长,”该隐吸了口气,“而且我有一次花了一整天翻任务日志,发现那些记录被人修改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