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把先前所听到的事情在脑海中细细回想一遍,明白了程浩风那么做的用意。
“没有人证乱说,就算账本上记了我哥收的东西,那也可以暗里放回车昂窖藏财宝的地方,对外就说当时就退回了?”她以询问的眼神看向程浩风。
“你放心,不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的家人在权力倾轧中受牵连。”
“那么,我们此刻该去蟠龙寨?”胡仙仙瞟向车昂的尸体。
程浩风应手变出一个黑棺,以灵气将车昂尸体移入棺中,深深看胡仙仙一眼,然后用灵气托棺入云而去。
胡仙仙随即飞身跟上,两人沉默而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若是胡仙仙出于愤慨杀了车昂,只能说她鲁莽不顾大局,毕竟她只有虚衔,车昂又本就该死,真要罚她都没什么理由。
可程浩风实际掌管诸多事情,就算其他人都不可能知道,那也会因此让他在对付陆焕邦等等人时格外费力。
对于他丝毫不做权衡就维护自己利益,胡仙仙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她心里就跟压块石头般沉甸甸的,难道我这样并没有美艳到极致,也不去弄权的女子也会祸国殃民?
想了想,她又甩甩头,自己哥哥并没有贪赃枉法,只怪嫂嫂误事。只要暗里把这事做好,警告嫂子不许再贪,那就不会再给程浩风添麻烦。
想着想着又为嫂嫂葛淑美感到懊恼担忧,官场也罢、军中也罢,都是风云瞬息万变,要是哥哥出点儿差错,嫂嫂还有什么依傍?
继而又愤怒起来,哥哥的俸禄都足以让嫂嫂过得很宽裕,加上鸿宾楼赚的钱都是他们收着,自己和父母都没要过他们一分一厘,嫂嫂还贪那点东西做什么?
胡仙仙忧愤地想,非得要弄到哥哥锒铛入狱,嫂嫂自己流落到烟花之地,葛淑美才能醒悟?
她只顾想事情,不知不觉已到景融岭,程浩风悬停空中,轻声问:“你就没什么对我说的?”
“哥哥的事,真谢谢你。”胡仙仙看着他眼睛认真说:“还有,我行事莽撞给你添麻烦了,以后我绝不插手和朝廷有关的事。”
“我们之间是需要说‘谢谢’的关系?我问你难道是要你保证不给我添麻烦?”程浩风的脸色阴沉如暴风雨将至。
胡仙仙绞着手指头使劲想,可还是想不出程浩风发问目的。她觉得自己算是聪明伶俐的人了,怎么面对他就有点脑子转不过弯儿?
嗯,一定是因为怕他,他功力比自己高,本来就惧他三分,又这么严厉地问话,吓都吓傻了,还哪能思考。
“你那么凶,我哪敢对你说什么?”胡仙仙没好气儿地嘟囔。
“我凶?你的脾气换一个男人绝对受不了,我这么温柔宽厚的人,你还说我凶?”
“呃……我脾气是不好,但你也不用那么肉麻地夸你自己吧?温柔宽厚……哈哈……”胡仙仙一笑起来就会忘了先前的愤怒忧愁,她笑着落身而下,到得蟠龙寨寨门前。
见到胡仙仙飘然而下,那些守门的喽啰都惊讶看向她,她大大方方对他们说:“贫道胡飒风求见高寨主。”
听她意思和自己大当家是朋友,喽啰的惊讶之色转为惊喜之色,纷纷争着给她开门。
程浩风见她笑了,觉得有点郁闷,自己很严肃地在和她说正事,没说什么好笑的事,她莫名其妙笑什么?
见她将入寨,程浩风怔了一怔才以灵气遥托棺材,飞身落到寨门前。
见得程浩风身影,瞭望台上的喽啰突然惊叫一声,赶紧退后几步,而那箭垛里的喽啰们都飞快取箭张弓,箭头对准程浩风。
程浩风见他们这般,哪肯示弱,掣出墨冰剑就要对战。
“哈哈……咯咯……”胡仙仙大笑起来,边笑边扯着他的袖子说,“你不是常说要冷静吗?哈……你就不会先讲明来意……”
程浩风真觉得快被胡仙仙笑昏头了,冷厉瞪视她,而她还兀自笑个不停。
“哈,还说你自己不凶?你吓得他们都拿着武器还发抖了,真的好凶……更可怕的是还有一具棺材飞在你身边……”
听胡仙仙这么说,程浩风才注意到那些喽啰们确实都抖得牙齿发颤了。
在喽啰们看来,黄昏暮霭中一个白袍男子突然飞临寨门前,还面带寒霜,更有一具乌黑棺材随之飞来,不正像个煞神来到?
喽啰们猜度,定是哪个寨中兄弟杀了人,偏偏死者有个法力高强的后台,这后台找上寨子报仇雪恨来了,指不定会就此踏平蟠龙寨。
他们的想法并非没有依据,其他山寨就发生过抬棺去为死者复仇的事……
程浩风无奈地两眉外撇成八字,他一向都穿蓝衣的时候多,就是穿其他颜色衣裳,也定然有青色、紫色的花纹,偏偏今天早上陪扎措进宫面圣时,穿了一身素白纱袍。
这身衣袍再配上这黑棺材,在山林中灰蒙蒙的暮色里看起来真有点诡异又滑稽。
程浩风僵站在那里,胡仙仙怕他真生气,竭力忍住笑朝喽啰们大喊:“你们不准笑了!国师来访,还不快快开门迎接?”
其实,喽啰们哪有笑?她是借说他们说自己。
蟠龙寨寨门是个山谷谷口,沿两边悬崖砌石合拢,中间设铜门。石墙之上密排几十个箭垛,铜门两边几个高高嘹望台。
这寨门不像城门那般用条石规整砌成,设施也没有定式,但乱石堆叠看似粗陋,实则与周围地势浑然一体,坚不可摧。
胡仙仙喊话之后,喽啰们细看程浩风,有曾见过他的人,立即传话同意开门。
铜门沉重,两扇门各用三人拉开,喽啰们高喊:“蟠龙寨喜迎贵客,请!”
程浩风和胡仙仙迈步踏入,他们当然可以硬闯见高有宝,但他们是来谈事的,硬闯就不尊重主人。
高有宝若是因此不愿交出卞广策,双方再发生矛盾,那是给自己找麻烦。
他们进寨之后才知道,寨门并不是直通山寨的大路,而是碎石铺就的山谷路,越往里行越是狭窄。初进门时还有四匹马并行那么宽,到后来仅容一人步行。
山谷两边隔几步就有在绝壁上凿出的石洞,每个石洞都站有哨兵。
第一个石洞中的哨兵用一种类似喇叭的乐器吹响客来讯号,紧接下来的石洞哨兵都依序吹响。
那乐器像喇叭又不是喇叭,喇叭嘴小,喇叭敞口大,这乐器却是喇叭嘴大,敞口收拢变小。吹奏时,看起来不是用嘴在吹,就跟罩在嘴上嗡声大喊一般。
“哞吼吼……吼吼……”
闷闷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让人疑心是巨大怪兽在嚎叫。抬头只见一线天,耳中吼声和风声嗡鸣,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
程浩风和胡仙仙都暗叹,平常人只怕刚进寨就会被这阵势吓住。当年若不是有叶冠英当暗桩,郑天霸又深明大义接受招安,只凭军队硬攻拿下蟠龙寨可并不容易。
走出山谷,两人眼前豁然开朗。这山谷至此已是无路,崖下是深涧。深涧中水流湍急,而抬眼望向深涧另一边,只见对面半是缓坡浅丘,半是平畴旷野。
坡上栽满果树,花果满枝;坡下庄稼丰茂,屋舍齐整;田中有零零散散几个农夫在耕作。
程浩风他们没有急着走上深涧上架的铁索桥,他们怕那桃花源之景只是海市蜃楼,一靠近就会消失。
“仙仙,真没什么想对我说的?”望着对面,程浩风脑海中放下种种杂事,又问起这问题。
山风清新,带着瓜果甜香拂面而来,胡仙仙也心平气和了,轻笑着问:”你还放得下功名利禄吗?”
“金银财宝我不在意,荣华富贵我也不在意,但手握重权、可以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真使我迷恋。”程浩风坦诚答道。
“对于凡人,从高贵变低贱是沦落,对于修行者,生出种种贪痴嗔妄之心就是沦落。”胡仙仙脸上笑容敛去,眉间浮上愁绪。
“要刻意求取,当然难免沦落,我愿意为你沦落。”程浩风唇角勾出有些凄绝的笑意。
他何尝不明白,修行大忌不是犯戒,也不是杀伐,而是刻意执着求取,干涉世间本来法则。
“我不愿意你为我这样……”胡仙仙凝视他双眼片刻,而后侧开身拭去沁出的泪水。
她再粗心鲁莽也终是天仙修为,她很清楚自己闯再多的祸也最多是自己和家人惨烈收场,而程浩风若是闯祸,必将是一派、一国、乃至一界的毁灭。
“仙仙,你走到这一步还想退缩吗?我们无路可退了。”程浩风扳过她肩头,让她看着自己。
“我觉得毛日渥提的什么解咒之法,就是要让我们困在红尘中不得脱身。臧玄蛟门下的人虽然没有与我们直接敌对,可我们在被他们暗暗克制!比如车昂的这件事,付出最少、得到利益最多的就是高有全……”
程浩风俯身吻了吻她额头,蜻蜓点水般一啄即离:“别说了,我清楚。我们还能怎么办呢?我绝不愿跟你分开。”
“我们先去青丘国救出五师兄,然后带着徒弟去云华观。在云华观广收门徒,复兴门派。振兴云华观后,再加上六师兄在海底圣境的势力,又有师父和大师兄、二师兄帮衬,定然能对抗种种敌对势力。”
见她说得挺认真的样子,程浩风笑问道:“世间争斗的确如泥潭,从最初臧玄蛟开始,到毛日渥再到高有全,他们既然千方百计把我们推进泥潭,当然是要我们泥足深陷,怎么会给我们脱身机会?”
“那岂不是就被他们玩弄于股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