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码头,夜色撩人。
身后万家灯火,却温暖不了一颗即将离开故土的心。
河水哗哗作响,拍打着略显简陋的码头,让站在栏杆边上的倩影更显孤单。
嗒~嗒~嗒~嗒~嗒~
轮机声从远处传来,在这喧闹的河面上不显特殊。
可那艘铁皮船行驶的动作和方向却让码头上的人不能不注意它。
有谁家正经船长是以蛇形走位的动作开船的,又有谁家的船长大半夜的用这么快速度在内河行驶啊。
随着船只越来越近,码头上也有了反应。
三四个人影从值班室里跑了出来,慌忙地用手电筒指挥着船只减速靠岸。
而架船的人明显是个二把刀,船速没有控制好,根本没法靠岸,直挺挺地斜着从码头擦身而过,差点撞车。
而一直站在码头上的那道倩影在看清架船之人刹不住车略显慌张的神色,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特么就是个棒槌!”
“你大爷的!”
一个青年冷汗直冒地从码头另一端追了过来,实在撵不上过去的铁皮船,在码头上跳着脚的骂街。
而当那艘船转了一大圈,重新以龟速缓慢靠拢码头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
青年骂也骂累了,女人笑也笑累了。
“我特么算是服了你,总能给我玩出点新花样!”
青年坐在码头上,看着苦笑上岸的莽撞船长咧嘴道:“就说咱能不能别玩这么惊险刺激的,我心脏受不了啊!”
刚才确实给他吓坏了,柴油机铁皮船,撞上码头就是大事故。
“你怕啥!”
船长抖了抖身上的冷汗,强自镇定吹牛哔道:“你不相信我的技术?”
“刚才?”
“刚才我就是略微出手,想给你们表演一下什么叫做水上压弯”。
“好!好!好!”
青年从地上站起,无语地点点头,道:“行,反正你活着上岸了,说啥都有理”。
他瞅了一眼码头下边的铁皮船,问道:“货都带来了吗?”
“啥玩意?”
“我跟你这帮派交易呢!”
船长手扶着栏杆,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略抖的腿,撇嘴骂道:“要不要报一报堂口名号,让我知道你烧几炷香啊!”。
“那我应该怎么说?!”
青年看了看左右没人,咬着牙低声问道:“问你那二十吨黄金带来了吗?二哔!”
嘴强船长也是不让份儿的,开口就追问道:“二哔问谁?”
“二哔问……问你大爷!”
青年再也忍不住,笑着一把抱住了抖腿船长,使劲捶拍着对方的肩膀道:“近来可好啊,李sir”。
“别特么跟我煽情~”
抖腿船长就是李学武,抱着他喊李sir的是三个多月没见的姬卫东。
李学武一把推开了他,提醒道:“你特么还欠我钱没还呢!”
“啥钱?”
姬卫东拍开他的手指,瞪着眼珠子说道:“我特么都把摩托车抵给你了,还想怎么着?!”
“赶紧啊!”
李学武一抬手,撇嘴说道:“把你那破摩托车弄走,搁我家里忒碍事,我不收破烂~”
“还钱,七百!”
“特么!我上哪给你整钱去!”
姬卫东从兜里掏出一叠港纸递给李学武问道:“这个要不要?”
“你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李学武不屑地说道:“这玩意在我这里擦屁股都嫌硬的慌”。
“行!你特么牛大了!”
姬卫东实在没辙,点了点李学武道:“就算我欠你的,咱们折算利息,下次见面一起给!”
“没问题”
李学武梗了梗脖子,道:“摩托车停车费到时候也一起算~”
“我特么……好,可以!”
姬卫东点头道:“那你把今晚的押运费、开船费、管理费,以及码头停靠费结一下吧”。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学武摊了摊手,看着姬卫东说道:“你看我像是会开船的人嘛?”
说完一指从码头边缘走回来的娄姐,道:“船东在这,你可以跟她谈,我就是跑腿干活的”。
“你可真无耻!”
姬卫东撇了撇嘴,转头看向娄姐调侃道:“就这种货色也值得您在码头等他一晚上?”
“甭心痛!”
他满脸不屑地瞥了李学武一眼,撇嘴说道:“等到了港城,我给您介绍更好的”。
说完边往码头下面走,边点了点李学武,强调道:“比这个好一百倍!一千倍!”
李学武好笑地看着娄姐,搭都不搭理他。
娄姐也是满眼笑意地看着李学武,整个世界都是他。
月亮大大的,圆圆的,映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美丽极了。
两人漫步在码头长廊上,岁月静好,一片甜蜜。
码头下面则是姬卫东带着闻三儿和二孩儿在查看摆箱,伪装封箱,做离开前的最后准备。
从港城过来,姬卫东带了充足的应对,包括证件和过关文书,确保这一趟的万无一失。
二十吨的黄金,如果有一点闪失,都是他们梦碎港城的结局。
不过这一趟看似冒险,实则安全的很。
从这里出发,在内河河道上有姬卫东在,没人敢上船查货。
而出了内河就是港城范围,那就更没人敢查他的货了。
他这三个月也不是天天花天酒地、五光十色来着。
码头下面一片忙碌,可没有想过叫上面的两个人下来帮忙。
码头长廊的两人好似也忘了码头下面的事,享受着最后的一点欢聚时光。
娄姐表现的很沉默,也很坦然,好像已经接受了离开的事实。
她轻轻依靠在李学武的身上,漫步夜色,任由月光清冷,洒在两人的脸上。
李学武也没有说什么,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只盼着娄姐一路顺风,马到成功,早日回家相聚。
两人不知不觉走出去了好远,还是码头那边有手电给打了信号,这才往回走。
临近码头的时候,娄姐站住了脚步,看着李学武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李学武站在她面前,没有言声,但眼神里全是关爱,这一刻她说什么都可以。
“无论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
娄姐眼泪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下来,看着李学武,认真地说道:“海子别院永远是我的”。
“嗯”
在即将分别的时刻,李学武没有山盟海誓,没有花言巧语,只有一声轻轻的答应,却让娄姐知道了他的心意。
这坏人正经的时候才是说谎,最是随意才是真情。
她不后悔跟了李学武,也不后悔因为家庭原因跟李学武走到了这一步。
此去经年,再相见已不知什么时候了。
他可能依旧风度翩翩,自己却不知道飘零何处。
唯一的遗憾就是两人相爱一场,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好像岁月流逝,把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化成了她的泪水。
这男人最是多情,也最是狠心。
娄姐抹去脸上的冰凉,抿了抿嘴唇,伸手抱住了李学武,就像那一晚第一次主动去抱他一样。
我心依旧,爱意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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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姐走了,随着那二十吨黄金和姬卫东的骂骂咧咧走的。
二十吨黄金是众人筑梦港城的基石,是以小博大,立足之本。
娄姐就是要在李学武给的这黄金基石上跳舞,展现她与生俱来,家族血脉中的经商天赋。
姬卫东骂骂咧咧,那是因为好兄弟三个多月没见,对方不仅没有想念,反而跟他要钱,实在可恨。
李学武回到房间时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道是心疼黄金,还是心疼远走他乡的爱人。
娄姐没有骂他,没有骂他心狠,骂他连思念都不愿留给她。
李学武却是沉默的,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月光,这一刻娄姐应该也在月光之下吧。
“早点睡吧~”
张松英穿着一件白色丝绸吊带睡衣从卫生间走了出来,这是她在交易会上买的,听说外国女人就这么穿。
本来是想报答李老师昨晚的“倾囊相授”,没想到今晚的李老师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在想着某个女人。
为啥这么说?
因为男人在想工作,或者在想事业的时候绝对不会这么的惆怅。
而看着李学武坐在窗边抽烟,都快要把夜色的压抑烘托成了浓墨,她还有啥猜不出来的。
看着依旧沉默的男人,张松英走到沙发后面,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揉捏着,给他一丝安慰和放松。
“想她,为啥不去找她?”
“嗯”
李学武面对张松英大胆的问题并没有主动回应,只是按灭了手里的烟头,微微后仰,躺在了单人沙发上。
“是求而不得?还是悔不当初,要么就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张松英的手,顺着他的肩膀抚慰他的胸膛,下巴抵在了他的头顶,撩拨着他的神经。
“应该是‘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吧”
李学武长叹一声,悠悠说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吧”。
“我要是有幸得你一句如此”
张松英侧过脸来看着月光下的李学武,撒娇地说道:“那我就算是死也愿意了”。
“呵~”
李学武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温柔地说道:“我又不是情圣,怎么还煽情了呢”。
“还情圣~”
张松英打量着李学武完美的侧脸,想象着他以前是多么的英俊。
“我看你就是个花心大萝卜,永远喜欢下一个”。
“这话说的我太伤心了”
李学武摸着胸口语气悲伤地说道:“没想到我在你眼里是如此的不堪,今晚我伤心呢,你又在伤口上撒盐”。
“嗯,确实”
张松英抿着嘴忍着笑意,挑眉看着李学武说道:“如果你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我还能信了你的鬼话”。
“我的胸口太凉了”
李学武坚持自己的选择,摇头道:“拔凉拔凉的啊~”
“我来给你捂呼捂呼~”
张松英的笑声好像戏剧里的白素贞,又好像要吃人的母老虎。
废话,大晚上的干嘛来了~
当然要吃人!
……
“还凉嘛?”
“凉”
“凉也不捂了,明早你还有事要做呢”
张松英站起身,绕到梳妆台拢了自己的长发。
“你且多注意些影响,我瞅那日商不是好东西”
“尤其是那桃谷什么的”
她双手在整理头发,拧了身子对李学武提醒道:“一看就不是正经女人”。
“嗯,我知道了”
李学武的声音很坚定:“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最正经了”。
“信你个鬼~”
张松英叮嘱完还不忘嗔他一句:“那天谈判我都看见了,那个女人老是围着你转”
“还李先生~李先生的~”
张松英撅了撅嘴,不满地说道:“那娇声娇气的,我都学不上来”。
“呵呵~”
李学武好笑地看着她,道:“不叫李先生叫什么?”
“鬼砸那边的称呼跟咱们的理解有些不一样的”
“比如西田健一,他想跟我合作,又想跟我维持比较善意的私人关系,我们又不熟,所以称桑”
“而他和中村秀二之间明显是老相识了,私人关系更密切,所以称君”
“不过这个君也有另外用法,可以称呼亲近的女性”
李学武笑着给她普及自己一知半解的常识,也不管说的对不对,先装哔再说。
“那先生呢?”
张松英噘嘴嗔道:“我看她都叫出……叫出那种意味了~”
“可能是职业因素吧”
李学武平躺在了床上,解释道:“对尊敬的人,私人关系不是亲近的就叫先生”。
“那她是什么职业?”
张松英收拾好了自己,坐在了床边,看着李学武问道:“年纪轻轻的,怎么服务一个男领导?”
“嗯,外面跟咱们不一样”
李学武抬高了枕头,看着张松英解释道:“外面的企业文案秘书工作多是交给较为柔弱的女性来执行,她们心思细腻,工作认真”。
“嗯,这一点咱们就不一样”
张松英点了点头,道:“咱们都是讲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平等的”。
李学武当然不会给她讲发展变革中,国情需要女性走进车间这种深层次的问题。
他怕这娘们哪天说走了嘴,再惹了什么麻烦。
“嗯,咱们比较先进”
李学武点头道:“越是标签化的职业,越是存在不平等,所以女性从事秘书工作时,会被附加其他定义”。
“就比如那个桃谷?”
张松英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李学武问道:“她要跟那个西田……那个?”
“这我哪知道~”
李学武笑着说道:“不过外面是企业独立负责制,私人企业,人家自己说了算,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真下作~”
张松英撇了撇嘴,道:“怪不得咱们的企业都改成组织管理的了,是比他们的要先进”。
“嗯”
李学武还能说什么,现在只能这么说,也只能这么认为。
思想环境固定化,对于其他影响因素是具有排他性的。
在个体接触异地文化时,会自我纠正和修复,这一过程在开放思想的目光下会显得比较固执、古板,甚至是另类。
但在他们的世界里,这就是正确的,原则的。
也许是李老师的言传身教颇有功效,第二天上午,李学武在驻地接待来访的日商代表时,张松英再看见桃谷小姐就没有表现的那么敌意了。
“李桑,您好”
“你好,西田先生”
李学武同西田握了握手,又笑着招呼了一同而来的中村秀二和二宫和也等人。
今天日商再次来访,主要还是谈合作的细节。
上次他们把代理协议和贸易协议带回去仔细审查,这一次双方就其中有异议的条款进行磋商谈判。
因为李学武下周就要回京,基本上今天就得把协议的内容定下来。
再见面就是京城了,他们要去参会,顺便参观和考察钢城的产业基地,同时完成签约。
李学武压着合同不签,主要还是考虑到日商的身份,以及他们正在谈的那个协定。
这跟港商的处理方式不同,港商那边可以通过东方商贸进行运作,所以提前签了。
而在协定贸易的框架下,轧钢厂要跟日商谈补偿贸易,怎么都得缓一缓。
时间上不是问题,问题是后续的贸易影响,很复杂。
上面的批文确定,轧钢厂这边才能从贸易部拿到补偿贸易的手续,进而开展出口经营。
到那个时候双方才能依照批文签订补偿贸易合同,以及其他代理经销权的协议。
日方也需要在这之前把代理押金交付到港城东方时代银行的账上。
轧钢厂这边按照生产和技术需要,同他们协调需要哪些设备和支持。
基建完成后,设备进厂调试,基本上就能开展生产活动了。
最麻烦的其实不是建设和生产,而是前期的谈判和利益划定。
双方都有合作的意愿,可也有各自的诉求,在复杂的国际形势下开展复杂形式的贸易,本身就是一件很难处理的问题。
因为业务需要,日商希望尽可能多的将生产计划偏向对方,而李学武更希望日商提供其国内最顶尖的电器生产技术。
电器生产很麻烦的,工作电压不同、接电端口不同、尺寸要求不同、商标符号不同……
做国际贸易,尤其是针对代工生产,跟纯出口贸易还是两码事。
人家要求是什么样的,你就得做什么样的,可一个工厂生产多种要求的电器,本身就是在分类。
只要有分化,就会出现计划分歧,你多了,他少了。
日商恨不得工厂投建后全部生产日标的电器,这样他们就能全力完成对市场的营销。
可这样一来对其他经销商就是不公平的了。
所以依照此类问题,电子产业生产线不断地在细化,在提升标准,甚至有的品类分化成了三条生产线。
中标,日标,英标,未来还不知道要多少标。
可能你要说这不就是一转换插头就能解决的问题嘛。
并不是的,这是代工生产,人家拿回去是当自己的货来用,不可能多一道让人质疑的程序。
李学武虽然愿意看到技术和设备多丰富多样化,可也不愿意无限拔高这种补偿债务。
所有机械和技术都是会发生迭代淘汰的,今天补偿协议搞来的机械和技术,说不定明天就落后了。
那你所补偿的商品就成了亏本的买卖。
日商主动给机械,给技术,看起来很客气,可实际上不是什么好事。
你得在心里评估这些机械能工作多少年,产生多少利润,去掉补偿价格,剩下的才是你赚的。
李学武又不是真的天使大哥,免费帮中村实现什么称霸全家电电子市场的鬼梦,他也是要赚钱的。
所以他在谈判过程中,坚持要求最顶尖的生产技术,无限延伸生产线的领先优势。
并且严格控制补偿负债,坚决不允许机械和技术采购成本超标。
做代工生产,比拼的就是成本,生产成本如果不领先,那只能压缩人工成本了。
你当后世不是这么干的?
当他们的生产设备不具备领先优势时,又舍不得更新技术,只能压缩其他部分了。
可以是产品质量,也可以是薪资质量。
反正这个钱不会从资本的既得利益中减少。
讨论到这里,就该卡产品生产工艺标准了,李学武提出的要求是适用于广泛的电器质量执行标准,但可以根据技术投入和出厂标价适当提高要求。
什么意思?
就是你给我高端技术,我给你高端品质。
你想要顶级的施工工艺,那我定的出厂价格也是顶级的。
出厂价格恒定了补偿贸易的门槛,代表了偿还单价,也是卡定生产成本的一道横梁。
轧钢厂不可能亏本赚机器,零成本都不可能。
去掉人工和基础损耗,在补偿贸易生产过程中,低利润运营是主要生产模式。
当然了,日商也好,港商也罢,甚至包括未来参与合作的其他代理商,想要继续享受这种低成本代工模式,就需要不断地投入更新生产技术和设备。
以确保补偿协议持续永久的进行,否则就要转来料加工或者纯代工生产了。
这种补偿协议的优势是,外商享受低成本,低生产管理费用,但需要不断投入高新技术和生产设备,维持领先优势。
这反过来对于轧钢厂也是一件好事。
低成本享受高新生产技术和设备,用产品偿还,维持和拓展企业员工的工作机遇。
最重要的是,即便是生产技术和设备迭代更新,那在这个时期,换下来的技术和设备生产的产品转内销也是具有竞争力的。
只要经济处于发展过程中,工业生产保证梯队的传承有序,那就不会出现危机。
所以在李学武提出这个合作方案的时候,日商和港商南德都表现出了异常的兴趣。
他们也在赌,赌内地五十年不会出现大的改变,赌内地的经济腾飞追不上他们的技术迭代。
只要他们的技术跑的快,那代工企业永远都是给他们打工的。
而代工企业在解决社会用工的同时,享受高水平的机械技术转化率,也在持续创造收益。
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意外是什么?
意外就是内地技术实现突破,代工企业拥有了核心科技,超过了他们能提供的生产技术。
那个时候形势就会发生逆转,如果没有关税保护,他们的代理区就会成为内地商品的倾销地。
所以外商在赌,轧钢厂也在赌,赌内地的技术发展能不能快速追赶世界领先水平。
那如何保证代工厂的产品不会流向内地呢?
这个保证不了,且是李学武在谈判时就明说了的。
生产计划里,一定要有一部分是保留下来的。
外商不要管这些产品怎么处理的,也不用担心流向外面。
日商几个人都不是第一次跟内地合作了,自然清楚这项条款的深层含义。
所以西田健一主动代表三人团,答应了下来。
这一条是李学武开的后门,怎么使用,怎么分配,要留给李怀德,留给接下来要用到的关系。
可以供给厂内部作为福利,也可以销售给联合企业,或者摆在特约商店里售卖。
这些商品不在生产计划内,不需要任何票据,自然就成为了这个时代特殊的产物。
那这个时代特殊的产物有没有?
不能这么问,应该说多不多。
参观过交易会之后你就知道多不多了,你会发现内地见不到,用不着,甚至是不会用、没见过的好东西。
裘皮大衣、抽纱刺绣、各种像外星来客一样用途不明的小家电……
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交易会上的展品虽然看着让人眼馋,但和老百姓没有多大关系。
外向型企业大多看不上内销市场。
一流产品出口、二流产品内销也成了“潜规则”。
李学武提出要搞的电子工业产业集群,其实就是外向型企业。
那食品工业的几个工厂是不是?
当然也是,内地暂时还消费不起这种高端商品。
以茅台酒为例,出厂价摆在供销社里你看有人买吗?
那未来为什么要翻倍去抢,这就是消费能力。
先解决温饱问题,再解决生活质量问题。
所以现在李学武给轧钢厂定的发展理论也是这样。
解决不了尖端的科研技术,那就先跟外面对接生产力,总得有一样是在手里的。
先解决用的问题,再解决好的问题。
日商代表对于李学武的态度也从讨论的最开始质疑,到慢慢理解,越往后谈判速度越快。
互相都清楚对方的诉求方向了,纠缠的无非就是盈亏平衡点。
景玉农带着运算团队,在华清的支持下,把这个点计算的很透明了。
李学武在谈判的时候当然不会把底线交出去,不仅加了五个点作为谈判基础,还附加了一些苛刻的条件。
最后日商以其他机械设备和生产技术代采作为条件,让李学武在谈判桌上做出了让步。
五个点只保留下来三个点,附加条件也减少了一半。
这在轧钢厂谈判团队心中已经是大胜利了,可李学武依旧是惋惜。
如果不是西田健一和中村秀二主动提出代为采购先进汽车和冶金工业生产技术和设备,李学武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平衡点是透明的,可李学武的身份坐在这里跟他们谈,怎么不得值三个点啊。
再加上其他附加因素,他真想啃下五个点来。
他都想过了,这五个点争取下来,至少能给厂里再添十几栋住宅楼。
可惜了,这些条件应该是对方早就调查和准备好了的,就为了留在后面杀他的价的。
知道轧钢厂在搞汽车生产工艺,炼钢厂在做冶金工业变革,所以准备了这么一手。
你说外部限制?技术封锁?
别看小鬼咂是丑国的干儿子,可他们没少干坑爹的事。
什么技术和设备是他们不敢卖的啊,只要有利可图,这些商人连……嗯,不说了。
没看西田健一不断给桃谷绘里香使眼色嘛,为了拿下李学武,他都要搞小动作了。
可惜了,张松英的任务完成了,就剩下最后的素材整理,材料筹备都有办公室在做,她不用出去跑了。
所以一边做着服务工作,一边监督日商里的这个小裱砸。
在送他们离开的时候,西田健一有意委托桃谷小姐作为联络代表,组建办事处,留在京城工作。
李学武充分地表示了欢迎,但不拒绝、不反对、不负责的态度表现的很是清晰。
当送走一脸微笑的西田健一等人,张松英再次撅了撅嘴,低声说道:“她不冤,活该~”
李学武看了看她,笑道:“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那我只能为难你了”
张松英挑眉道:“下午没事吧?一起逛交易会去啊?”
“哎~怎么能说是逛呢~”
李学武抬了抬眉毛,在张松英愣愣的目光中点道:“那叫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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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李学武被张松英拉着“考察”了交易会,又看又买的。
这娘们花起钱来跟钱有仇似的,看啥好都想买。
张松英说了,在京城买啥都要票,还买不到这里的好东西。
她攒了好几个月的工资,要在这里全部消费掉。
看了扁豆、芦花、稻草绳,还有来自番禺、萝岗、增城、从化的柑橘橙子。
西关各大制造厂生产的丝绸,来自佛山的纸伞、阳江的漆器、东莞的榄雕等特产。
不管有用没用,只要是她看对了眼的,都想着要买。
除非是大件的拿不动了,或者被李学武劝住了的,否则她都要。
这个时候还有卖相思鸟、鸳鸯、画眉、金钱龟的。
赛琳娜给他的销售数据上,李学武就记得这玩意都是以万只为单位销售的。
张松英看见这玩意儿是活物,还可爱,就想着给李姝买,李学武死活没答应。
且不说千里迢迢带这些玩意回去有多费劲,一进家门,家里人问都买啥了,你咋回答?
我买了个鸟?
我买了个乌龟??
李顺虽然不在家,可刘茵就不会动手打人了是吧?!
再败家也不能这么糟践钱啊,李学武可不敢回家找骂去。
要是在京城本地买,这个倒是无妨,弄个鸟笼子,养几只画眉,精心伺候着也成。
张松英就是故意的,看他活的沉闷,就趁着今天下午没有工作安排,硬拉着他出来透透气。
看交易展区的时候,李学武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工作,没注意她的神情。
这会儿见她偷笑,才知道这娘们的心意。
化妆品、丝绸、首饰、小型家用电器等等,或是她付钱,或是李学武主动付款,两人买了一大堆。
这也算是一种参展福利了,只要你进得来,就能拿钱买,人家全当样品卖了。
不过带明显标志和吊牌的要扯下去,绝对是不能让你带着标识拿走的。
周日小堂弟说要来参观,他也不知道一家三口来没来,来了也没时间接待。
你看他空出一下午的时间买东西,就以为他没工作了?
从交易会回来,晚上就约了港商南德一起吃饭,邀请对方前往京城做客。
考虑到南德的顾虑,李学武主动介绍了组团的意大利商人奈吉士。
商业旅行团的队伍越来越大,不仅仅是奈吉士自己组的人,李学武还帮他拉人。
一起去京城,会被重视,更容易接待,安全方面也有保证。
李学武同李怀德商量过,交易会结束还有一个多月,回去后赶紧收拾六国饭店,还来得及招待外宾。
李怀德好像也对招待那些小崽子失去了兴趣,白吃白喝也就换回一点接待的名声,没啥用。
变革先锋李怀德被李学武带偏了,成了有奶就是娘的主儿。
回京的日子李怀德已经敲定,就在周一。
所以他手里的项目都要紧着进度,可再没有时间陪着张松英闲逛。
这娘们天天约人去交易会扫荡,一分钱都不想带回家。
文宣队的姑娘们被她带坏了,只要没工作的时候就会跟着她去,渐渐的也处出感情了。
她们也从一些渠道得知,张松英回去后就会被提拔担任轧钢厂在城里的招待所所长。
位置大家都知道,就是老六国饭店,最是市中心的位置。
在文宣队跳舞又能跳几年,她们的文化水平有限,进步方向也受限。
宣传科就那么几个位置,都不够王亚娟、周苗苗这样的人争呢,哪里轮得到她们。
而招待管理就是一个不错的转岗方向。
在大饭店工作,不用忍受风吹日晒雨淋的,穿着又体面,吃的又好,自然让她们心动了。
如果再有点关系,安排个不错的管理岗,再往上进步路就宽太多了。
这些年轻姑娘精明着呢,看得出张松英有心拉拢她们,她们也是心有灵犀,懂的都懂。
尤其是周小玲,现在跟张松英处的倒是好了。
惹得李雪跟李学武斗气,说他又要不老实。
这可真是叫天屈啊,打从周三那天下午意外休息开始,他就没闲着过。
周四上午约见船舶商人安德鲁谈判,同时敲定了他的进京考察之行。
不出意外的话也是跟着商业旅行团一起走。
而到时候李学武会带着他和日商一起去往钢城和营城调研,顺便跟津门水产总公司签合同。
下午陪着李怀德走访重工业局,汇报关于轧钢厂重工业转型重、轻工业综合型企业的进展。
李学武作为汇报主讲人,要给领导们讲解当前的发展和变革思路,解释正在执行的小商品带动重工业的自我变革计划。
从重工业局出来,两人又去了一轻局,那边的领导要听听轧钢厂的发展思路。
可能是轧钢厂在交易会上的表现十分亮眼,尤其是依托交易会开展多渠道、多种形势的对外贸易,签署了这么多的合作计划。
一轻局的领导也想看看轧钢厂的路子是怎么走的,有没有可以借鉴思考的价值。
去见领导当然不白见,李学武依旧是沉稳地给领导们讲计划,讲思路,将发展。
而在讨论会环节,李怀德也是作为轧钢厂的一把手,适时地提出了接待商业旅行团的要求。
李学武的动作虽然很隐蔽,可交易会的工作太过瞩目,他主动协助奈吉士组团的动机已经被上面的领导知晓。
当然了,李学武又不是有其他目的,并没有引起负面影响。
上面也是支持这种商业性质的活动,希望有更多的商人加入到内地的经济建设当中来。
轧钢厂要与旅行团对接,就是在把交易会上的谈判结果落地生根。
领导笑着点了李怀德,让他不要太贪婪,也要懂得分享。
李怀德真不想分享这种成果,可怎奈他的级别不够,归人家管,只能答应会协调。
李学武也说,外商就在那摆着,谁有能耐谁请家去,有生意慢慢谈呗。
可从会议室出来,李怀德也是劝他不要较真儿,别看领导这么说,到时候真让兄弟单位来接触,不见得有人主动。
李学武也是很意外老李会这么说,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就来了一趟羊城,从前那个张嘴变革,闭嘴谨慎的老李去哪了,怎么变得这么进步了!
要是来羊城以前,轧钢厂有外商来寻求合作,老李能把人拒之门外,绝不会迈错一步。
可现在呢,他的眼里就剩下外商口袋里的钱了。
唉~人心不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