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挂在墙壁上的屏幕，赵渺全程见证了陈明在众目睽睽下化身巨龙的过程。对于wasata在没有提前告知和声明就以陈明作为研究萨尤丁人的样本这件事上，赵渺始终持反对和不满的态度，他知道，在开拓性研究外星种族这条道路上，没有其他捷径可以走，而陈明却是他们唯一的突破口。自从赵渺来到旧金山并开始参与研究工作后，他的心头总是被阴云笼罩，那阴云开始时只是若隐若现的一缕，后来渐渐浓重，使他的心海难见天日。
    操作室的自动门向两侧开启，徐倬沿着侧面的阶梯走到观察平台上来，他手里拿着刚刚获得的试验数据和检查报告。“他表现得不错。”徐倬机械地扬起嘴角，接着将一只微型u盘插入旁边电脑的主机。
    “他是我的家人、是我们的朋友，你现在怎么变得漠不关心？你就只在乎你那些该死的数据。”师冉伸手指向徐倬，她的眼眶红着。刚才从陈明被绑到椅子上那时起，张添就一直搀着她，因为她仿佛随时都会晕倒在地。
    徐倬没有说话，那双木讷的眼睛中闪过一丝蓝光，他看看师冉和张添，又看看屏幕旁的赵渺，海量的分析数据涌过电子大脑，却无动于衷——想要理解人类的情感，或许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去学习。
    “这不是徐倬的错，他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事。”赵渺摆摆手，但他仍然不敢直视师冉的眼睛。
    “我们就不该到这儿来。”师冉嘟囔道。
    没有人继续说话，气氛陷入了冰冷的沉寂。徐倬将试验数据导入计算机，然后将图示和表格呈现在屏幕上。显示出的数据分成左右两栏，它们分别是陈明在人类形态下和在龙形态下的生理特征。通过ct图谱可以明显观察到，陈明的身体关节极为强壮，他拥有由额外肌腱和韧带组成的肌肉增强系统（旁边特别备注了强壮的结缔组织，类似高韧度的碳纤维，分布在全身各处），还有轻盈的骨骼和耐高温的皮肤。
    在龙形态下，陈明的牙齿及上下颌骨前突伸长，脊椎的侧突与生出的鳞片相连，上半身、肩部、肋骨和盆骨都会大幅度扩张，四肢骨骼的延伸和增厚加强了力量和伸展幅度。
    除此之外，陈明的手仍保持类人结构，但指尖有锋利的类似爬行动物（如鳄鱼和鬣蜥）的爪；角膜、瞳孔均呈现出红色，视觉神经发达、复杂且高效；他的背部生有膜状双翅，与蝙蝠翼类似。
    通过釆集的组织细胞样本，可以发现陈明龙形态时的细胞结构与人类不同，其有着更多更发达的线粒体、内质网和高尔基体，代谢旺盛，细胞分裂速度极快，这使得创伤能够在极短时间愈合。
    “剩下的就是一些关于遗传信息的数据，我们提取了少量dna用于pcr和基因测序，真的很令人震惊——陈明的dna中有五种含氮碱基，五种不同的脱氧核苷酸，这意味着他拥有更多于人类的基因组合，更复杂、更强大的遗传系统。”徐倬突然说道。
    “知道了。”赵渺示意徐倬别再继续说下去。
    治疗试验结束后，陈明被安排到特殊的房间休息，那个房间设置了增强结构和防爆墙壁，用以抗挤压和抗高温，在这里的工作人员眼里，这些措施是理所当然，既要保证陈明的安全，也要保证基地其他人的安全。但在赵渺、师冉和张添眼里，那就像不明所以的软禁，是限制人身自由的囚牢。
    稍后，基地内召开了关于试验结果的专家讨论会，其实这时项目人员仍未全部到齐。除了詹姆斯·加纳将军，芝哥兰岛的超自然现象研究工作还有三位负责人，其中包括“海姆达尔”的总管皮埃尔·科林斯，这是一位英俊的法国男人，白晳的皮肤紧绷在高高的颧骨上，眼睛是明亮的淡蓝色，眉毛乌黑发亮，头上耸着粗犷的罗马裔黑发；其他两位分别来自中国和澳大利亚，他们除了参与决议，并不参加讨论。皮埃尔的态度清晰简明，他指出，“海姆达尔”卫星此次的发现将具有划时代意义，对于芝哥兰岛中可能存在的智慧生命的探索必然会引起人们世界观和社会观的改变，他希望研究进展暂时不向社会公布，一切近地勘察任务秘密进行，尽量降低冲突和矛盾的可能。
    当皮埃尔站在会议厅前讲话时，詹姆斯·加纳注意到赵渺在用一只脚蹬着桌腿，把自己慢慢推离了会议桌，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后面詹姆斯几次三番要求赵渺发表意见，都被他的冷眼谢绝了。最后实在没有专家或研究员发言了，他才肯开口。他指指显示在屏幕上的那张陈明的照片，“这个人，他是我的朋友。如果研究项目一定要利用他的特殊性，那么请采用较为温和的方式，他不是罪犯，他和我们一样。”
    大家先是呆若木鸡，再是面面相觑。詹姆斯是唯一不动声色的人，他镇定地坐在位置上，叼着雪茄回应赵渺，“听着，赵博士，我们都能够察觉到这一点，但从事实上来讲，从你的朋友在纽特市中心的棕榈树园区里变成那个骇人听闻的怪物时，他就已经和我们不一样了，无数的摄像机将他的形态记录下来，两年来那些网络社交平台到处都是他的视频，又有多少赏金猎人想要抓到他。我们从始至终都是在保护他，让他留在这里，是对他最好的保护措施。”
    “你并没有在正面回应我的要求，将军。”赵渺站起身，像出膛子弹般吐出这句话，声音不高但却能让人听出他的愤怒，“这不是保护，这是囚禁。”
    詹姆斯说：“我们会给陈明应得的自由，并向他发出招募申请，所有决定都由他自己做。wasata可以给他提供一些职位。”
    “希望申请信里少拿他的家人或身世做幌子，我的要求不多，如果你们还需要我协助，就麻烦按我说的去做。”赵渺抱上笔记本电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会议厅。
    赵渺知道，詹姆斯和其他与会者都是在从大局考虑，这里面不光是陈明的生活问题，还可能涉及政治因素，这是现代人类最先做出的直接接触外来文明的行动，对wasata这个特别行动组织今后的地位和声誉至关重要。但从抵达旧金山基地那天起，他就意识到事情的复杂性，利益的交叉总需要人面临选择，而他此时此刻正淹没在矛盾之海的中央。
    会场内所有人都因为赵渺的离开而沉默，大家只想让这场混乱的讨论尽快结束。詹姆斯的目光扫过会议厅，他锐利的视线迅速捕捉到一直保持沉默的新兵预备组代表，突然说：“海伦娜，你有什么想法？”
    海伦娜似乎刚刚从分神中清醒过来，她茫然四顾，这里有她说话的份吗？在停顿了几秒钟后，她说道：“我有一个想法。相信经过几天的观察，大家都能察觉到我们所招募的这些人有着或深或浅的心理矛盾，至于矛盾的原因，近期还可以做评估和调查。我能够理解赵渺的心理，他在苦恼和自责，这很正常，至于陈明的问题，我们可以暂缓研究，免得给他造成心理压力。探索芝哥兰岛的工作，继续推进，个人建议组建一个超自然研究小组，专门负责这件事。”
    “超自然研究小组，可以考虑一下。”詹姆斯赞同地点点头，“我想你已经确定人选了吧。”
    海伦娜对他笑笑说：“他们几个人再合适不过了。另外，我也想要加入进来。等会议结束，我就可以提上日程。”
    这天晚餐时大家的位置比较分散，师冉和张添坐在靠近取餐口的地方，从表情上能够看出，他们因为一些事情吵架了，起初张添将手搭在师冉的肩膀上，苦苦哀求着什么，但师冉一怒之下起身离开了。而赵渺点了一份牛柳炒饭，直接坐到陈明对面，徐倬也在旁边（他不需要进食，只是简单坐着），他们聊起天，似乎聊得很愉快，因为这是海伦娜第一次见到赵渺笑得那么大声。
    赵渺在岔道处变成了独自一人，海伦娜便出现在他身后。当赵渺准备掏出房卡时，他突然转过身，以平淡的目光看向身后蹑手蹑脚走路的海伦娜。
    他嘴角不自然地上扬，接着说：“转角处有根管道表面很光滑，我在那儿就知道你在后面了。你想要多了解我，我们完全可以坐下来慢慢聊。”
    “确实有事，关于今天会上说到的……”
    赵渺没有立即回应，他用房卡刷开房门，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径直走了进去。“这种事情没有办法，海伦娜小姐，你不了解我们两年前经历过的事——或者说是我经历过的，那种事风险很大，大家都不希望再冒一次险，因为在真正的困境当中，你必须立即做出决定，并且有承担一切后果的勇气。很可惜，我的心理准备尚不充分。”
    “你刚来这里几天，就准备离开吗？这岂不是太像个临阵脱逃的违约者了？”说到这里，海伦娜站在门框里，突然发现自己语出不逊。
    “陈明的信心让我打消了那个念头。旧金山基地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太——陌生了，我还需要些时间适应，听说他们已经为我申请了研究员的职位，如果适应得不错，我有可能会继续待下去。”赵渺转过身去，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东西，接着听到海伦娜跨过门框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赵渺闻到身上传出的馊味，他满身是汗，从燥热的观察室到会议厅，又到“蹊径计划”工程车间参观，这味道真是在所难免。他脱下衬衣，然后听到海伦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不是故意要……”
    她声音突然顿住了，赵渺知道为什么。她看到了他瘦削的背上和胸口几处斑驳的伤疤，那些是在纽特市末日黎明那场秘密的战争中烙下的，有的来自机械士兵爆能枪弹片的刮蹭，有的来自时空裂缝涌出的光粒的灼烧。他没有回避，也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一件干净的t恤套在了身上。赵渺很清楚这一点，危险的来临总会留下疤痕，辐射病可以逐渐消褪，但疤痕却永远也无法消失，无论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
    赵渺扭头看看海伦娜，一直看到她心里去。
    “我们要组建一个小组，专门调查芝哥兰岛。我想让你做组长。”海伦娜目光坚定。
    “我今晚考虑考虑，明早通知你。”赵渺说。
    海伦娜点点头，迅速转身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赵渺认为自己不是那种对女性特有洞察力的人，但他似乎能嗅到自己和海伦娜之间那股独特的气息。紧张感、吸引力、猜疑心——所有的感觉瞬间袭来，令人振奋。他站到窗边，望了望不远处夜幕下的金门大桥，心里叹道，这里或许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属。
    第二天一早，赵渺五点半就来到了基地食堂，他打算快点吃完早饭，留些时间去山后的机械外骨骼制造工厂参观。早上他一般吃得很少，今天却难抵早餐诱惑，但又不能吃得过饱，否则实验室工作时脑袋会发晕。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食堂与世界上其他军队或军事化管理部门的食堂并无二致。靠墙的是领餐区，尽头放着垃圾桶和一张长台桌。厨房的窗大开着，员工们在里面刷着盘子。中心地带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长餐桌。
    赵渺决定随便找张空桌子坐下来。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赵博士！过来这边坐，还记得我是谁吧？”
    不远处，阿方索·巴萨维正从领餐区走过来，赵渺与他并肩而行。可以看到，阿方索的盘子里堆满了各种食物，多得令人难以置信，他的食量似乎与身形并不匹配。“当然了，”赵渺回应道，“没想到基地的伙食这么丰富，斯托克实验中心都没有日本料理。”
    “这里可是旧金山，”阿方索笑道，“开放港口的魅力就在于此——不需要多余的分配制度，我们能吃到全球各地的食物，日韩料理、中国菜、泰国菜、法国菜……毕竟基地的工作人员就很国际化。不得不说，我觉得这里比纽特市强多了，至少是免税的，国际市场可不会卡旧金山的脖子。”
    他们走到桌前时，阿方索朝同事们挥挥手，让他们给赵渺腾出一个位置。
    “前两天在忙什么？”赵渺一脸平静。
    阿方索突然怔住了，他短暂犹豫了一下，接着压低声音说：“秘密任务，赵博士。不过我想让你稍微了解一些，千万不能跟别人提起。”
    “你说吧，我的嘴很牢。”赵渺说。
    四处张望了一番后，阿方索边嚼面包边说：“你之前有听说过黑刃团吗？”
    赵渺点点头，示意自己对那个名称有些印象。
    “你一定还记得当年安德森·哈定是如何陈述他发动末日黎明的动机的——你向我们公开的那段话。他自诩为救世主，有个改写历史的疯狂想法，让混乱的世界回归秩序，借对纽特市的愤怒顺便惩罚其他所有人，说实话，听起来很离谱。”阿方索说，“除了他之外，徐雷博士曾经也讲过他帮助ahs的原因，他最初的目的是找到治疗妻儿的手段，但现实一次又一次地将他击垮，使他彻底对人类文明失望，因此他加入了黑刃团，一个信仰他们的‘主’的精英组织。”
    “感觉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如果他们的行为动机都和黑刃团有关，那么这确实是个潜在的威胁。”赵渺皱着眉头说，“不难推断出他们的宗旨是什么，对人类文明的憎恨和愤怒，导致的无指向性的敌对和背叛。等等，我们知道这个‘主’是什么东西吗？”
    “目前还在研究，但据我的直觉，这个‘主’应该是真实存在的，他们似乎都期盼着‘主’的‘降临’。不过近来我们的秘密调查也获取不少有用的情报，至少我们可以确定，黑刃团是真实存在的，而你之前的老师，沃切尔·曼宁，或者说秃鹰，依旧是他们中的一员。”
    “自末日黎明之后，他整个人似乎蒸发了，全球通缉也没能发现他半点行踪。但黑刃团引发的骚动倒是没有再听说过，他们仿佛在暗处隐匿。”
    “其实不然，两年来世界格局发生了不小的变动，那些财团和政界的冲突背后，我想或多或少都有黑刃团的参与，他们正在以更加难以捉摸的手段塑造世界。”阿方索的口气愈加神秘，“东南亚那帮叫‘克拉诺鲨’的海盗，你知道他们吗？”
    “也是最近刚听说的。半个月前，他们在菲律宾海区劫掠运输军火和资源的舰艇，还绑架了国际重建与平衡委员会亚洲经济总署的署长，最后被wasata的部队镇压。整个餐厅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我不可能不知道。”赵渺说。
    “没错，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我前几天参与的秘密任务就是深入收集‘克拉诺鲨’的内部信息，因为我们怀疑此案同样和黑刃团有关。”阿方索顿了顿，接着说，“首先，‘克拉诺鲨’海盗配备的武器都非常先进，拥有正规工厂的一致化标准，其中很多款式像是wasata武器的改装型，当然这一点很好解释，军火泄露外流的确难免；其次，要说到‘克拉诺鲨’的领导者，是个叫作‘耀斑’的南美人，叛乱战争时期是激进组织新日会的成员，新日会解散后，他开始另起炉灶做抢劫、走私之类的不正当交易。”
    “他和黑刃团有什么关系？”赵渺打断道。
    “别着急，赵博士，重点来了。成功镇压后我们逮捕了耀斑，他向我们提供了一些证词。大概一个月前吧，耀斑在暗网上被匿名雇佣袭击预计通过菲律宾海区的舰艇‘拉曼迪斯七号’，他们用最原始的电子邮件联系，费用是通过电子转账支付的，这些钱流经了二十六个假账户，最后转到了印度一家金融公司的头上，这家公司的注册人是莫尔·博拉多。”
    赵渺疑惑地看着阿方索，但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十分陌生，“我应该认识这个人吗？”
    “不不，你不认识，但旧金山基地的大多数人都认识，莫尔曾经是一名优秀的运输机驾驶员，他在离开基地后去了孟买搞金融投资。顺着这条线，我们追查到莫尔最近的交易记录，令人震惊的是，交易对象中居然有沃切尔·曼宁的名字，时间就是今年！但很可惜，除了那个名字，我们无法得到其他信息。最稀奇的是，我们调查莫尔的账户两天后，莫尔在洲际酒店的房间里自杀了，氰化物注射。”
    赵渺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但挤不出半点词句。
    “所以现在你明白我的用意了。黑刃团还在行动着，只是不易察觉罢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或许wasata内部也存在黑刃团卧底，这种事情谁都说不清。”阿方索苦笑着说，接着喝光了杯中的热可可。
    听了这番话，赵渺只能以点头作为回应，他很清楚如果阿方索说的都是事实，局面该有多么不可控，或者说，如果连wasata也遭到黑刃团的渗透，那么世界上就不存在真正安全的地方了。
    餐后，赵渺和阿方索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结伴前往核心实验室。半路上他们碰到了同样前去的海伦娜，赵渺顺便告诉她，他愿意加入前一天提到的研究小组。
    按照日程安排，这天是赵渺汇报研究进展的日子，wasata各部门都派代表来接受报告——但赵渺才刚到旧金山基地几天，这场汇报完全是赵渺现有成果的无条件透露。在斯托克实验中心时，赵渺就在构思制造一种机器——它能够将基本粒子从低维升到高维，再从高维降到低维，从而打破一些维度间的屏障，这一切的操作完全是基于m原石的物质结构提供的思路。
    核心实验室的中央，放置着赵渺建造的机器的原型机。这台机器有一个直径15米的腔室，在里面可以产生256万电子伏特的中子，和普通的粒子加速器不同，它的周围有多个用于提供能量的小型聚变发电器，从某种角度来说，赵渺的灵感也来自于ahs制造时空裂缝的那台装置。据赵渺介绍，这台机器并非靠体积取胜，中子作为夸克监狱，其内部的强相互作用力足以使加速运动束缚在较小的空间内。
    由于存在电磁辐射，赵渺要求人们穿上防护服在稍远处观察实验。接近中午的时候，机器的各项指标均检查准备就绪，徐倬将控制面板接入机器，同时启动全息影像，显示出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像神经元一样的球状结构。
    “这是m原石的物质样本分析结果，相信在这里的各位都清楚两年前m原石被发现时对科学界引发的轰动，无数理论研究者想要从它身上分走一杯羹，但比起先前不切实际的理论分析，我现在更倾向于对它的独特结构进行直接应用。大家看到眼前这个东西，可以联想到什么？”赵渺走到前面，慢条斯理地说。
    “像人类的大脑，它仿佛在思考。”师冉注意到球状结构的动态特性，那是种呼吸般的生命感。
    “不错的答案。”赵渺点点头。
    “它像个空泡，忽大忽小，表面的花纹变幻莫测。”海伦娜指指说，她游移的目光不自然地触碰到赵渺的视线。
    “是的！”赵渺激动地说道，这时他已经完全启动机器的运行系统，旁边的常规监测系统正在检测和定位机器释放频谱的特征，机器的运行参数基本与m原石的结构数据一致。
    众人又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机器，他们看到机器顶端出现一个表面光滑的球泡，直径五米多，边缘仍是那种光洁晶亮的镜面，镜面上浮动着条纹，如同水中波纹一般反射到周围的墙面上。紧接着，这个球泡逐渐膨胀扩大，几乎要接触到离机器站得最近的人。
    各部门代表纷纷小心后退，赵渺示意他们并不在意，他把手向前伸去，伸进了那个球泡所在的空间，半只手臂消失了，在另一侧可以看到手臂光洁的断面。他上下挥挥手臂，由于时间的滞后性，人类的肉眼甚至可以捕捉到手臂上一瞬间停留的位置。
    “这太神奇了，赵博士。”詹姆斯·加纳称赞道。
    “确实很神奇，在今天之前，我只在实验室成功过两次，算上今天是第三次。”赵渺说着，将手臂从球泡空间中抽出，完好无损，“大家现在看到的是按照m原石指示设定参数完成的中子加速的结果，它奇迹般的产生了一个存在于三维空间的翘曲点，即低维通向高维的通道，我们现在看到的球形空泡，只是翘曲点在三维空间的表现形式，其中的量子力学效应和光学效应叠加，造成物质运动在时间上的不连续，同时以反射和折射的方式表现出来。”
    “这个翘曲点的参数设置较简单，当我们进入它，相当于短暂进入四维空间。四维空间包含三维空间，就像三维包含二维一样，要比喻的话，处于其中的我们就处于四维空间中的一张三维的纸片上。”徐倬补充解释道，“但今天不建议大家进入，赵渺的机器还不够完善，存在较强的电磁辐射。不过如果参数设置合适的话，辐射程度是可以降低的。”
    “所以……如果辐射程度能够降低，我们就有机会进入更高维度的空间，到达以前到不了的地方。”师冉说着，兴奋地一拍张添的肩膀。
    “比如，芝哥兰岛？”张添说。
    听到张添的发言，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将带着期待的目光转向了赵渺。
    赵渺注意到此时情形的特殊，他不得不宣告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芝哥兰岛与我们所处的空间中确实存在一个四维空间组成的屏障，将其完全包裹，导致我们在经过百慕大海域时无法侦测到它的存在——这是通过分析‘海姆达尔’卫星数据得到的结论。”
    “另外，那层四维空间屏障也同样拥有几个翘曲点，可以作为进出的通道，它们以一定的频率释放电磁辐射，只不过是以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形式，然而恰好，m原石内部这种曲面结构的暗能量网格，使交错的静态力场携带能量，在高能状态下同样会产生宇宙微波背景辐射。”
    “这算是巧合吗？”有人感叹道。
    “我相信这不是巧合，有些问题的答案，还需要我们亲自去探寻，不进入四维空间，我们谁都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样的图景。但有一点不得不说，我们确确实实找到了探索芝哥兰岛的最佳途径。”
    实验结束后，詹姆斯·加纳默默移步到赵渺身后，他调整了一下衣领上的徽章，然后清了清嗓子，“赵博士，对于昨天会上的事，我很抱歉，相信后续的计划，海伦娜已经告诉你了。能够将你招募到麾下是我的荣幸，今天看到这个实验的成果，更加让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还希望你能……”
    “我知道了，将军，我想我会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至少是到芝哥兰岛的事情结束之前。”
    詹姆斯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转头离去。
    接下来的一周中，赵渺出人意料地全身心投入到机器的完善工作中，偶尔也会关注陈明的身体情况。他完全把自己陷入加速器设计的细节之中，废寝忘食地同wasata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搅在一起，徐倬也会帮他进行一些高难度的调控和维修，毕竟没有人能做到像徐倬那样零误差，这到也让赵渺回想起以前在斯托克学院的时光。师冉和张添有时会来探班，因为他们近来在学校也一起辅修了应用物理学，多多少少能够提出一些意见或者设想，但还有飞行器和探测器的设计和研发需要他们操劳。
    赵渺彻夜工作，亲自布控每个聚变发电器的位置，他为自己的机器取名为“帷幕机器”，对于穿越芝哥兰岛外围的屏障，这似乎是很自然的联想，那令人神往的四维结界，正像帷幕一般遮盖着其中的秘密。
    夜里，赵渺和徐倬把最后一根电缆接入帷幕机器的控制面板，并进行新一次测试实验。改良后的机器迅速运行，中子疯狂地在电磁场中旋转，电磁辐射强度却几乎检测不到。翘曲点空泡再次出现，它的表面与先前不同，这回与深潭中的水面一般平静。赵渺端着咖啡靠近它，他注意到一种奇怪的现象。
    在球状空泡周围，出现一些闪亮的长线，这些延伸出来的线非常细，肉眼分辨不出宽度，比头发丝要细得多。线的端点连续着空泡，向四面八方无限伸长，触碰到墙壁后甚至穿透过去，发出不同波长颜色的亮光，从蓝紫光、变成黄绿光、再变成红光。有些长线中途断掉，跌落到地面上消失。
    “那是……弦吗？”赵渺睁大了双眼，他还没有做好再次见证历史的准备。咖啡杯从手中滑落，液体溅到各处，但赵渺的目光已完全被眼前的奇迹吸引。
    徐倬试图使用高纯锗探测器对那些长线进行分析和收集，但没有任何结果。“很难说，凭我的认知来看，它们大概率是来自四维空间的物质，通过翘曲点来到三维空间，并迅速衰变为三维形态，体积应该都不算大，但由于降维展开变成存在质量的直线。”
    “有道理，我们之前从没观察到这样的现象。现在我们可以知道，帷幕机器算是搞定了，但这个现象——我没法解释。”赵渺摇摇头，“我觉得这是某种信号，从其他地方发射出来，刚好被我们接收到。”
    “你的意思是，在某个地方，有类似的机器在制造翘曲点，或者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制造翘曲点。”徐倬的机械眼球左右摇晃着，他在说这句话的同时，正在检索全球各大实验室最近的实验信息。
    “我……我不知道。”赵渺目不转睛，他真希望自己能够淹没在眼前这个奇迹的自然的美景之中，所有来自科学背后的黑暗的秘密，都令他灵魂颤栗。
    世上总有许许多多的巧合和差错，使世事的发展变得饶有趣味，唯一不可阻挡的东西是时间，它像一把利刃，无声地切开了坚硬和柔软的一切，恒定地向前推进着。就在赵渺和徐倬执迷于实验室中翘曲点空泡的美丽时，仍处于建设中的星际前线正迎来它的第一次大规模断电，包括总台在内的九个空间站全线瘫痪，太空航线被阻断，连通讯系统也遭到大规模损坏，导致徐倬也无法检索到星际前线的相关信息。
    而断电的原因，来自师霖所在的国际实验室，一个小时前，中子衰变研究项目组正在进行一次大型粒子对撞实验，这是师霖高维空间研究的第一步。实验启动后，位于地月拉格朗日点的三台对撞机同时工作，它们都以每微秒500次的频率撞击，光纤数据收发终端会对实验数据实时捕捉。对撞使用的样本，完全靠吸收宇宙空间粒子风暴中的高能粒子获取。
    在实验开始十分钟后，星际前线总台接到地面监测中心的临时预警，本次粒子风暴等级升高，质子密度的陡增会极大程度影响实验结果。国际实验室收到预警信息时，师霖正在做放射性检测和模型解析，他只好要求实验中止，并让山崎信弘及小组成员迅速断开对撞机和总台服务器的链接。
    又过了一段时间，实验迟迟没有暂停的意思，师霖在实验室收到山崎信弘在服务器控制室的报告，说是存在人为破坏的因素，即访问权限遭到修改，导致链接无法断开，本次实验无法中止。
    粒子风暴的侵蚀已经开始，服务器控制室内的工程师们陷入慌乱，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内，这台由世界最先进的智能量子计算机组成的服务器面临过载。紧接着，刺耳的噼啪声不断从配电室和机房内发出，从工程师们携带的仪器中发出——是ai电子芯片被毁灭的声音。一个个cpu、内存条和其他各种芯片短路、燃烧、爆炸，溅出大大小小的火花。随之而来的，则是这场毁灭性的断电灾难。
    而在实验室里，师霖紧张地盯着屏幕上对撞机的情况，他顾不上处理断电的问题——因为三台对撞机仍然在正常运行，实验仍在继续。语音预警要求在场人员迅速撤离，但师霖坚持守在这里，他不希望错过任何一次实验的机会。
    屏幕终究变成一片寂静的黑雾，使师霖丧失了最后的信心，当他跟随众人涌向飞船停靠站时，他的余光透过舷窗观察到其中一台对撞机的情形——黑暗的宇宙空间下，那个金属的环状漂浮物上出现一个蓝色的光球（和赵渺在实验室制造的翘曲点空泡极其相似）。那个光球不断膨胀，能够感觉到它产生的热量，对撞机在熔毀的过程中被拆解了，掉落的零件被吸收到光球内部，并伴有巨大的电弧释放，如果不是在真空中，那个现象必定会有几声巨响。
    师霖乘上星际运输船，他继续趴在窗上观察那个蓝色的小型太阳——它已经在逐渐缩小，并变得黯淡无光，电弧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根由奇点构成的缠绕在一起的弦，它们来自最后两个氢原子核的相撞，由此诞生出一个全新的原子。这些现象出现在师霖眼中的同时，赵渺正在实验室里欣赏他制造的那些“弦”，但他们全然不知，一次可视化的量子纠缠正毫无征兆地呈现在人们眼前。
    然而，这场奇迹的纠缠并不那么简单。
    芝哥兰岛深处的萨尤丁族城市中央，由庞大岩石堆砌而成的圆柱形巨塔正在源源不断地向天空中发射蓝色的光束，只见到光束上空聚集的一片白云，云被风吹到光束范围外后就消散了，但新的云仍不断在光束内产生，使得那一片圆形的天空像是通向另一个时空的蚀洞。光束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它正为头顶上四维的城墙输送着能量。
    如同高耸黑山的巨塔之下，无数萨尤丁人正在忙碌着，他们持着铲或拖着重物，穿梭于四通八达的矿车轨道之间，而那些轨道则连接着巨塔和城中的几座庞大仓库——轨道上来来往往的运输矿车，满载着蓝色的石块，将它们运到巨塔内部。
    夜幕降临，巨塔明晃晃的顶端迸发出几道夺目的光线，闪亮的细线像礼炮打出的彩带那样飘出来，变成夜空中绚烂的条纹。萨尤丁人们从建筑中来到街道上，抬头望向这数百年都未曾有过的景象——他们能感觉到有事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