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港港主府,一处楼阁。
这楼阁依水而建,一湾小溪绕阁而流,水质清澈见底,十几尾锦鲤在其中嬉戏,溪旁有着青松翠柏,奇花异石。
此时晚春,又是正午,阳光明媚而不灼人,透过树叶枝条在小溪的河床投下零碎的光斑。
楼阁中靠着这小溪的一雅间,正布着一私宴。
雅间正中安放一黑色木案,两人相对而坐,木案上布着三荤三素一汤共计七道佳肴,两人面前还各有一壶美酒。
听着身侧小溪泊泊的流水声,津门港港主孙长胜看着对面的亲侄自得一笑,拿起酒杯,满满一饮,而后说道:
“国平,你在巡警局经营的好,那些人的动向全都没瞒过你。这下可好,我已经把丁远山郑复礼干的那点破事禀告朝廷,国君大怒,已经命明镜监的人来津门港调查此事,一旦查实,立刻就把丁郑二人押回明镜监受审。”
巡警局治安司司长孙国平连忙拿起酒壶,为叔父面前已经见底的酒杯斟满酒液,恭敬问道:
“叔父英明,只是国平有一事不明,为何这丁远山修习邪法,竟然还能任这巡术司司正一职?”
孙长胜听了这话,表情一凝,抬头看着面前的亲侄一眼,斟酌道:
“国平,你现在是巡警局治安司司长,按大崇官职,是八品小官,这事你本不该知道。”
看着眉头微皱有些失望的侄子,这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满意一笑:
“不过这次丁郑二人都很可能被革职查办,到时候巡警局局长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我帮你向朝廷请功,这位子就是你的,到时候按大崇官位,你就是六品,按照官府规矩,这事你也有知道的资格了。”
说到这,孙长胜不再卖关子,低声说道:
“所以提前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要记好,这事是大崇机密,决不能泄露。”
孙国平听了这话,连忙起身,双身相叠,俯身行一诸夏古礼说道:
“诺!”
孙长胜微微点头,向这年轻人做了个坐下的手势,而后身子往前微探说道:
“本朝建国到现在已有八十年,你先把你所知道的本朝建国历史说说。”
孙国平听了叔父的问题,眸子微沉,回忆起过往所学,随即答道:
“按照历史记载,九十年前,建国二百八十年的大卫朝民生凋敝,治下民不聊生,后各地起义军群起,本朝开国国君挟三尺剑,邀诸夏术士门派加盟,屡战屡胜,一路横扫诸多义军,堂堂正正击溃大卫朝,这才建立了这大崇,至今已有八十年。”
孙长胜微微点头,低声说道:
“这是官方的说辞,大概上也没错,只是隐瞒了些关键性的内容,而这部分,就是真正的官府大秘,你且记好,日后决不能泄露出去,否则我也救你不得!”
孙国平听了这话,眼中精光一闪,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立刻斩钉截铁的答道:
“诺!”
“前朝大卫朝建立前,诸夏术士宗族门派繁多,大大小小的宗门遍布各地,按照诸夏历史,这历朝历代每次鼎故革新之时,术士宗门都会趁势聚众想要逐鹿诸夏,而最终每次新朝建立,这新朝也必然是术士宗门所建。”
孙长胜缓缓说道,看着陷入深思的侄子,他继续说道:
“这术士修有法术,伟力在身,聚众也是正常,这大卫朝皇室自然也是术士门派,他们建立新朝后,有感于朝代变迁中术士宗门扮演的角色,决定伐宗破庙,仰兵峰之锐,逼迫那些术士门派交出法术传承,归顺官府。”
他停顿片刻,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
“这其中,固然有宗门被灭门后被官府夺去传承,也有宗门迫于压力归顺官府,但更多的宗门合纵连横,选择逃离诸夏,在海外建国,这就是新汉的来历。”
孙国平连忙为叔父斟满酒,就听到他继续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这大卫朝二百多年间,历经大治,衰退,中兴,腐朽,官府中的某些法术又有部分流到民间,有人得了法术,又在民间建立起了术士宗门,当时大卫朝国体松弛,已经无力镇压这些祸乱的根苗。”
孙长胜沉默片刻,用一种孙国平从未见过的复杂表情继续说道:
“本朝的开国国君,自然也是术士宗门出身,他本出身寒微,年幼时拜入阴山派修习法术,后来被阴山派派去另一术士门派荒虫教偷师。”
孙国平听了这话,心里一跳,虽然他不懂法术,但是这两个术士门派名字让他一听就本能觉得不是善类。
果然,自己叔父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测,中年人苦笑一声,继续说道:
“阴山和荒虫二派都是邪派,修习的法术是拘鬼役灵以及养蛊御虫的邪法。这两邪法要精进,前者要拿活人魂灵练法,后者也要拿血食养虫。”
孙国平听了这话,心惊肉跳,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忍不住问道:
“那岂不是说,本朝是以邪法起家……”
孙长胜点点头,他当初知道大崇起家的真正历史也颇震惊,也很理解眼前这侄子的感受,他随即说道:
“一般来说,术士宗门的弟子都要给宗门做牛做马十年,才能得传些许微末法术,根本法术非嫡系不传。而当时已有乱世征兆,术士门派都准备逐鹿中原,为快速壮大实力,各宗门对门下弟子的传法限制放开了些,本朝开国国君也就是在这个情况下,得传了阴山荒虫二派的法术,最终还成了两派之主,最终建立起义军,持三尺剑横扫天下。”
说到这,孙长胜表情有些不自然,说的话也有些语焉不详。
话说这民间木匠铁匠师父培养徒弟,都要徒弟做牛做马三年,才会教点真东西,之后徒弟出师,逢年过节还要上门送礼感谢师恩。
原因无他,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徒弟都会了,就会抢了师父的活,因此师父会百般隐藏那些知识,只有把徒弟当奴隶用个几年,才会传点东西。
区区民间活计尚且如此,更何况法术传承呢?
哪怕是想要逐鹿诸夏,那术士宗门也最多给年轻弟子传些入门法术,把这些人当工具使用,怎么可能让无依无靠还是孤儿的开国国君学会那些高深法术,甚至最终还成了两派之主?
这其中真相,恐怕充满了血腥。
孙长胜看了侄子一眼,见他面色并无异样,知道他还年轻,没意识到其中关窍,心中微微一松,但是又有股失望的情绪。
他平复了下心神,继续说道:
“因此本朝开国国君起家的术士班底,都是邪派术士。当时乱世,到处都是战乱,到处都在死人,这活人就是阴山荒虫二派术士修炼法术的原材料,开国国君的起义军因此杀人无数,同时也越战越强,最终横扫天下,效仿大卫朝收编各个术士宗门,这才建立了大崇朝!”
孙国平听了这话,眼中瞪大,嘴巴无意识的张开,他颤抖说道:
“也……也就是说,本朝竟然是……这样起家的?”
孙长胜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为什么这段历史是官府大秘的根本原因!等开国国君建立大崇后,邪派术士行径依旧肆无忌惮,所幸当初灵海只有一层,术士法术不强,因此开国国君派人反手将那些人狠狠镇压住,这才有了太平日子。”
他想起听闻的阴山荒虫二派法术的种种传闻,有点心悸的说道:
“新朝建立,要的是休养生息,这些邪派术士修炼邪法一个个丧心病狂毫无人性,如果让他们肆意妄为下去,要不了多久这诸夏就会白骨露於野,生民百遗一,因此官府悍然镇压了那些邪派术士。”
他额头微微出汗,继续说道:
“不过毕竟这两派术士是本朝的根基,虽然镇压,但是毕竟大势已成,当初杀了一批老人,后来的朝廷里的新进的阴山荒虫二派的术士行止也就规矩了许多。”
“之后官府又根据收编的其他法术传承,培养正派术士,成立明镜监,取明镜高悬之意,专门监察诸夏邪派术士之事。”
说到这,孙长胜苦笑一声:
“这诸夏民间哪还有邪派术士?其实就是给朝廷内的阴山荒虫二派术士找个制衡,免得他们肆无忌惮,坏了这大崇江山。”
“朝廷内对这种邪派术士杀人练法之事很是忌讳,虽然私下干这种事的人总有,但是一旦事发,这种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孙国平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端起酒杯敬了叔父一杯后说道:
“谢叔父提点!此事入我耳,不出我口,绝不会有第三人知!”
孙长胜微微点头。
他刚刚说了那么多,此时也有些口干舌燥,饮了一杯酒,思绪中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如果说邪派术士因为修习邪法泯灭人性,那么作为阴山荒虫二派最后一任派主的本朝开国国君呢?
想到这,他浑身一激灵,背后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手一松,酒杯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