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p>
“昭德宫那边传来讯息，今日丽夫人前往伏念先生处，同天明公子相见，其后，收到一封密信，具体内容不可知。”</p>
“应该与燕国使者韩申有关，欲要派遣要人出宫，劝阻韩申一行明日切勿进宫，且赐下宫中美酒，内蕴医家晕汗之药。”</p>
临近正午，兴乐宫旁侧偏厅所在，秦王政正独自一人批阅着军政文书，随着对于赵国之地的整治有力，中枢之下的事务也没有去岁多了。</p>
一应重臣多在国府之内，非有要事，鲜有入宫，秦王政也不着急，如今也算是给予他们休养生息的时候，接下来还有大事处理。</p>
忽而，大厅之内，一道沉稳的清亮之音传出。</p>
闻此，正执笔写着什么的秦王政动作一滞，抬起头，一双丹凤之眸闪烁厉色玄光，看向那贴身密卫，陷入短暂的沉吟之中。</p>
“谁人所传密信？”</p>
秦王政轻语。</p>
“虚空而落，真人不显。”</p>
那人快速而应。</p>
“无需拦阻丽夫人的动作，只需要将所赐美酒换掉就行了。”</p>
“寡人希望明日燕国使者正常入咸阳宫！”</p>
能够令丽儿那般下令，密信之上的东西秦王政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什么，可……咸阳宫内有人报信？谁人可以知道这个讯息。</p>
目下秦廷之内，知晓这个信息的的确有，可……他们不会给予拦阻的，而现在偏偏有人欲要借助丽儿之手，拦阻燕国使者入殿。</p>
实在是……该死。</p>
不过……很可惜，一切都是无用。</p>
“喏。”</p>
闻此，那人直接接令，数息之后，消失不见。</p>
“燕丹、韩申、密信……燕国，注定要被寡人大秦攻灭。”</p>
“多年前，你从咸阳离开，寡人未曾于你理会，已然是最大的仁慈，而今，预谋寡人，……你也就这般手段了。”</p>
耳边那密卫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秦王政眉目仍旧紧锁，脑海中翻滚一切。</p>
口中喃喃低语，放下手中之笔。</p>
倘若燕国真的愿意献降，自己可以饶恕燕国，不会有兵戈加身，至于现在……那就是咎由自取了。</p>
******</p>
“大王。”</p>
“不过刚入卯时，何须起的这般早。”</p>
次日，明亮的灯光之下，窗外仍旧是夜色未去，残留颇大的黑暗，听清儿之言，如今刚入卯时，看着从榻上起身的大王，公孙丽不由一言。</p>
“今乃燕国献降之日，诸般礼仪繁重，宗正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寡人为大秦之主，在咸阳宫内，自然不能失去礼数。”</p>
“丽儿，你继续歇息吧，天气尚寒，清儿，添两个小火炉。”</p>
秦王政单手压住正要起身的公孙丽，微微一笑，自顾让旁侧的宫人服侍穿衣，接下来还要在兴乐宫穿戴冕服，更是麻烦。</p>
感受里间的一丝凉意，目光又落在清儿身上。</p>
“喏！”</p>
贴身的小侍女屈身一礼。</p>
“大王，若然……若然燕国不献降，该如何？”</p>
公孙丽闻声，顿时，原本残留的一丝睡意消失于虚无，抬手拿过一件裘衣，搭在身上，躺靠在踏上，心有所动，看向大王。</p>
“若然燕国不献降？”</p>
“那么，燕国上下自然要成为大秦的一部分，王翦他们已经在易水等待许久。”</p>
秦王政没有迟疑，笑语看向公孙丽。</p>
“难道非要以兵戈之事，解决燕国吗？”</p>
公孙丽秀眉轻动，这个答案并非自己所愿意听到的。</p>
“哈哈，丽儿。”</p>
“这件事……全在燕国，果然燕国欲要图存，那么，就该有足够的诚意，燕国上下之民数百万，诚意献降，则一切无忧。”</p>
“而燕丹他们向来自视甚高，将大秦看作蛮夷之国，不服大秦多矣，果然以仁政王道施行燕国，丽儿觉得有效？”</p>
手臂平伸，一件合体的锦衣暖袍罩体，同时回应着丽儿之问。</p>
对于这个问题，主动权在秦国手中，也在燕国手中。</p>
“大王，难道就没有其它方法了？”</p>
公孙丽轻叹一声。</p>
“自然有。”</p>
秦王政仍旧笑语。</p>
“……当真？”</p>
公孙丽惊讶，连忙美眸闪烁亮光，看向秦王政。</p>
“只要燕国献出燕丹首级，亲自送来秦国，那么，寡人可以考虑暂时不对燕国下手。”</p>
从侍女手中接过茶水，轻轻漱口，继续回应着。</p>
“燕丹首级！”</p>
“这……。”</p>
闻此，公孙丽再次陷入浅浅的沉默。</p>
对于燕国的情况，自己不算了解，可并非全不了解，目下的燕国，燕国太子丹领燕国军政要事，麾下能干有为之人甚多。</p>
若然燕丹身死，那么，燕国只会陷入更快的衰弱，期时，就算秦国不攻打，燕国也绝对无法支撑下去。</p>
“丽儿，那些事情交给寡人就行了，今日燕国使者献降之后，一切可定，你又有何忧心？”</p>
看着身上的袍服已经穿戴完毕，秦王政走进软榻，将榻上的绒毯更为严实的搭在丽儿身上，缓缓一眼，起身离去。</p>
“清儿，于我一送大王。”</p>
公孙丽面上强撑着浅浅笑意，对着正在摆弄小火炉的清儿招招手。</p>
“是，夫人。”</p>
着普通青兰色的侍女装束，清儿踏步一礼。</p>
十多个呼吸之后。</p>
昭德宫前的宽阔道路上，秦王政踏上车驾，徐徐远去。</p>
“夫人，这是大王吩咐尚食坊送来的安神香茶。”</p>
清儿手持木托，上面摆放着精致的茶盏，丝丝的蒸腾热气扩散而出，行入里间，丽夫人仍旧躺靠在软榻上，似是在沉思。</p>
“安神香茶？”</p>
“也好，近来我的确想的太多了。”</p>
看着清儿近前，公孙丽轻语落，从木托上接过香茶，的确很香，卯时初入，现在起榻有些早，在歇息片刻也不迟。</p>
随即，将那杯安神香茶一饮而尽。</p>
不多时，便是一股极大的倦意袭来，未几，公孙丽便是昏睡过去。</p>
“夫人？”</p>
“夫人？”</p>
一直随伺在旁的侍女清儿见状，神色微动，悄然近前，低语轻道。</p>
呼喊几声之后，见丽夫人没有什么反应。</p>
不多时，吩咐左右，己身悄然离去。</p>
立春时节，早就过去。</p>
虚空大日升起的也越来越早，咸阳宫外，日出的苍穹下，清晨的一缕缕金色眼光普洒，落在尘世间每一道身影之上。</p>
“宋兄，今日的大日怎么沾染了一丝鲜红？”</p>
咸阳西城的使馆之内，韩申亦是准备好了一切，穿戴燕国传承的邦交侍者袍服，发丝束冠，眉目英气勃发，站在院中，看向东方天际。</p>
旁侧，宋如意亦是如此。</p>
“哈哈，或许……今日注定要流血了。”</p>
宋如意朗声大笑。</p>
无论今日是否功成，都足以快哉，身后事都已经准备完毕，心中已经没有任何忧虑。</p>
一炷香以后，韩申二人着特制的冠冕衣袍，走出使馆，外面的街道上，薄雾尚未散去，身后跟着其余侍者，宋如意手中捧着一只铜匣，里面是樊於期的首级。</p>
辰时！</p>
咸阳宫内的钟鸣之声大起，为了以表对燕国献降的重视，国府上下直接铺排秦国已经近百年没有使用过的九宾之礼。</p>
也只有九宾之礼才能够显示出秦国对于这次和燕国立下盟约的重视，亦是对于其余诸侯国的典范。</p>
九宾之礼！</p>
原本是大周天子所能够使用的最高礼仪，然则，春秋以来，礼仪崩溃，自然不用理会太多，九宾之人，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士，共九等宾客。</p>
前面四等宾客是诸侯之属，后面五等宾客是拥有不等量封地的朝官，九宾之礼繁复纷杂，仅对不同宾客的作揖的方式，就有三种：天揖、时揖、士揖，非专职臣工长期演练，不足以完满实现。</p>
而此次秦国展示九宾之礼，乃是国府定下的标准。</p>
或许目下的诸夏，也唯有秦国有这个资格使用九宾之礼，寓意秦国将一天下，匡合诸侯，成为诸夏共主，威势更甚大周天下。</p>
果然如此，如何不能够使用九宾之礼？</p>
燕国国小力弱，献降于秦国，岂不很像往昔大周诸侯朝见天子之形？</p>
从使馆而出，前往咸阳王城的道路之上，仍旧有着大量的咸阳民众围观，这是秦国东出以来，第一次有大国亲自献降，岂不是秦国的威势所至？</p>
咸阳民众与有荣焉！</p>
韩申与宋如意居于青铜轺车之上，从道路上经过，听着四周传来的道道声音，眉目不住皱起，无法，只好将双目闭起。</p>
“哈哈，使者终于来了。”</p>
“咸阳宫内，群臣汇聚，正欲一睹上卿风采，请！”</p>
丞相李斯于一班邦交之人在咸阳宫正门等候，观韩申一行人走进，上前迎接，拱手一礼。</p>
“请！”</p>
韩申亦是一笑，拱手一礼。</p>
旋即，李斯等依照九宾之礼，三让三辞而行，虽各有谦让，已然逐步向着咸阳宫兴趣，非为全部虚礼，韩申也没有杂乱之语。</p>
“副使捧好大礼，随我觐见秦王。”</p>
身躯微侧，看向宋如意。</p>
宋如意深深颔首。</p>
一炷香之后，李斯一行人才徐徐行至恢宏威严的咸阳宫前，虚空大日已然升起，照耀在面前咸阳宫上的砖瓦之上，反射别样的琉璃之光。</p>
“请！”</p>
李斯再次一礼，手臂指着面前的庄重阶梯，其上已然铺就上等的红毡，春秋之前，物力维艰，殿前石阶皆青色石条铺就，未免灰暗沉重，原本涂红以显吉庆也。</p>
而今，秦国府库充盈，咸阳宫前的正殿石阶是精心遴选的上等白玉，若涂抹红漆，未免暴殄天物，是故，皆以红毡铺就。</p>
韩申肃然，颔首，踏步其上。</p>
身侧后宋如意不紧不慢的跟随者，至于其余的使者，则是没有资格进入殿中。</p>
踏上红毡铺就之阶，韩申灵觉扩散，将四周种种落于脑海深处，秦国的王城黑龙军清一色的黑色衣甲青铜斧钺，肃立在阶梯两侧，如同黑森森金灿灿树林，凛凛威势确是天下唯一。</p>
各自手持一口口青铜合金巨斧，每一口都重达数十斤，任你锋利剑器，也难敌其猛砍横扫之力。蓦然之间，韩申眉头微微一挑。</p>
“这便是商君之像！”</p>
踏过三十六级阶梯，迎面便是一座极为显眼的白玉雕像，如普通文士一般的衣衫翩翩，束冠而立，单手持一卷竹简，目光深邃的看向远方。</p>
此像，韩申有过听闻，乃是卫鞅之像，是他们卫国百年前走出的绝世之才，助力秦国奠就如今强大根基，再加上卫国大商贾吕不韦。</p>
传闻，卫国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被秦国灭掉，得以保存国祚宗庙传承，便是在于二人，对于卫鞅，韩申也是极为敬佩的。</p>
百多年前那般的形势，还能够以一己之力同秦国孝公携手，助力秦国二十年壮大，扭转魏国欺压局势，自此国力蒸腾，一发不可收。</p>
“正是。”</p>
李斯闻声，视线亦是落在商君像的身上。</p>
大王素喜商君之言，冠礼亲政之后，便是命人打造这等雕像，至于此地，手握《商君书》，以为大秦法治连绵不断。</p>
“我的发簪！”</p>
正此时，韩申欲要与李斯随意闲谈一二，忽而，身侧传来一道惊讶之音。</p>
韩申猛然回身，看向宋如意，而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根石柱上，此刻……一根细铁发簪牢牢的吸附在石柱之上，令的宋如意发丝为之凌乱起来。</p>
“这……。”</p>
韩申神色亦是惊讶，对着宋如意看了一眼，感其怀中的铜匣微微颤动，心中隐现些许惊慌，强自镇定，看向李斯。</p>
“查验飞铁！”</p>
当其时，守护咸阳宫正殿入口的卫尉李仲身披银甲走下，看着石柱上的事物，连忙一礼说着，左右的黑龙军侍卫目光本能的看将过来。</p>
刹那之间，整个殿前场地上为之肃然，更有三分肃杀之气。</p>
电光火石之间，韩申正要从宋如意手中接过那微微异响而出的铜匣，准备以内力强行封镇里面的动静，李斯倒是一步踏出。</p>
“哈哈，使者稍安毋躁，此为试兵石，磁铁之柱。”</p>
“昔年，商君重整大秦军器督造，为校正剑器筘合是否适当，立得此石，凡带剑经过，而被磁铁吸出剑器者，皆为废剑。”</p>
“不想今日吸出副使发簪，诚出意外也，使者见谅，副使见谅。”</p>
看着行至跟前的李仲，李斯摆摆手，而后视线落下石柱上的发簪之物，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将那柄发簪取下，笑语递了回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