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拨人一照面,包括悟冥子在内的所有人,便全都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放到了漕帮队伍中的一名“俘虏”身上。
但见,此刻的无影毒尊,不但是被人五花大绑,横挂在了一根杆子上,还被人扒去了除裤衩儿之外的所有衣物,并被蜡和厚布牢牢封住了五窍,只留下了两个鼻孔供其呼吸。
就这种状态,旁人自然是想不多看他几眼都难。
不过咱实话实说,狄不倦也不是为了当众羞辱毒尊才把他搞成这样的,单纯就是狄帮主吃亏太多次了,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搞得有点矫枉过正。
但你不得不承认,他这么一搞,任那无影毒尊有通天的毒术,也是丝毫都发挥不出来了。
除非……毒尊跟于渐离一样,也练过“藏镖”,当然了,事实上他没练过。
“狄帮主,好久不见。”
“慕容先生,别来无恙。”
两位大佬见面,自要先互打招呼,但因为慕容抒尚不知晓狄不倦的来意,所以他这招呼打得也不算太热情。
而狄不倦这边呢,由于他并不能确定慕容世家只是单纯雇了悟冥子替他们打比赛,还是与其有了什么勾结、参与了雇佣毒尊杀人的事,故而他也在提防着对方。
“承蒙挂念,却是不知……”眼下事儿多,慕容抒也不跟对方再多拉扯,随便应付了半句,便转而问道,“……狄帮主此番兴师动众而来,所为何事?”
“好说,鄙人是来给我的两位小友……”狄不倦说着,便将目光投到了孙亦谐身上,“孙少侠和黄少侠……送一份大礼的。”
狄不倦这话说得,那是相当狡猾。
他并没有明确点出“大礼”是什么,但基本上谁都明白他所指的就是队伍中被绑着的那位。
但那位到底是什么人,以及其为什么是“大礼”,狄不倦一概不提,他就是要借这模棱两可的回答来试探其他人的反应。
至于他为什么说这礼是送给孙黄二人的,也很好理解。
其一,这俩货虽然只是动嘴皮子为主,出钱出力这方面远不及霸拳宗和慕容世家,但论起来他们依然算是这比赛的组织者……他们跟霍鸣、慕容抒一样,在今天这场合是有相当高的话语权的。
其二,孙黄二人至少救过狄不倦和其“侄子”狄瑰各一次,哪怕双方没啥交情,也有两份恩情在,加上他们还有个“四门三帮”的身份,再怎么都比外人更值得信任。
“哦?狄帮主指的‘大礼’可是……”听了狄不倦的回答,慕容抒的应对还算从容,他只是将视线移到了那个所有人都早已在关注的“俘虏”身上,想让对方给个准词儿。
“正是此人。”狄不倦没有否认,但也没有透露更多关于这个人的信息。
不过,有一个人,仅仅是听到这里,就已经慌起来了……
那个人,无疑就是习惯了“内耗”的悟冥子。
以悟冥子的性格和智谋,此刻自然是已经高度怀疑这个被绑来的俘虏就是先前逃离会场的无影毒尊了。
若真如此,且不说帐篷里生死未卜的独孤父子可能会得救,更麻烦的是……毒尊极有可能会把自己是受人委托才来杀独孤胜的事情供出来。
到那时,悟冥子这个众所周知与独孤胜有一笔恩怨的人,势必会成为怀疑的对象。
当然了,即便走到那一步,也并非是什么死局……
因为悟冥子当初写给毒尊的委托信,是用左手写的;而送信的人,则是悟剑山庄的那几个余党,他们跟昆仑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所以悟冥子认为毒尊根本就不知道委托人的身份。
退一步说,就算毒尊猜出了委托人的身份又如何?
像无影毒尊这种人说出的话是没有任何公信力的,而他悟冥子好歹是昆仑名宿,毒尊真要是指控了他,他可以赖啊。
他完全可以说:“全武林都知道我和独孤胜当年有那么一点恩怨,所以眼下无影毒尊这个败类便试图将我攀扯进去,把水搅浑。”
说到底,一封字迹不明的信,根本当不了证据。
除非有人能拿出另一封确定就是悟冥子亲手所写、且也是用左手写的信来作对比。
或是有人能站出来证明:被当作酬劳送给毒尊的真侠令,其上一个经手者就是悟冥子。
否则大家全凭一张嘴,那到时候就是靠江湖地位和实力来论真假,毒尊这种人只靠口供,必不可能扳倒悟冥子。
只是,真到了那局面,终究是对悟冥子很不利的,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这是何人?”另一边,在悟冥子暗自算账的同时,慕容抒又问了一句。
但狄不倦到这里就不会继续说了,只是回道:“这个嘛……在这儿说恐怕不方便,不知慕容先生可否引狄某去见见霍掌门、还有黄少侠,待他们也在场时,狄某自当言明。”
慕容抒闻言,眉头微皱,同时思绪也是飞转。
他似乎已经隐隐察觉到了狄不倦送来的这人可能跟会场中发生的中毒事件有关,但也不能完全确定。
“嗯……可以是可以。”思索片刻后,慕容抒回道,“但狄帮主手下人马众多,若全都……”
“哦,狄某明白。”狄不倦没等对方说完,便主动接道,“我这些漕帮的弟兄们,可以留在这里等候,狄某只带数人同慕容先生前往即可。”
即便慕容抒不提,狄不倦也没打算让他的大队人马全部涌入会场,这些人留在这里以防万一就行了。
眼前的会场内,有各路武林人士上千,后台还有数十个实力不俗的参赛门派高层在,真要打起来,你悟冥子一个人能翻了天?
甚至狄不倦内心深处是期待着悟冥子最后狗急跳墙的,届时他狄帮主携手各大派掌门,来个一拥而上……搞定你的几率比单挑高得多吧?且搞定以后,我这个拆穿你真面目的漕帮帮主,当记首功啊。
“行行,那不说了,咱们去了后台再讲。”孙亦谐在旁边看了半天,暗自分析了一下形势,也开始给狄不倦帮腔。
站在孙亦谐的视角上,这笔账其实更好算――已知悟冥子肯定有问题,那回到高手云集的后台,动起手来自是更有把握,而留在这里继续掰扯,万一这家伙感觉情势不妙想要跑路,然后突然暴起杀人,那咱这儿就只有狄帮主或许能抵挡一二了……慕容家那几个,要么就是菜逼,要么就是残疾人,靠他们不如靠我自己。
就这样,众人便又结伴返回。
那狄不倦的身边,真就只带了几个负责抬俘虏的人,剩下的人马全都留在这儿了;胡闻知也留了下来,说是“负责带队”,其实就是狄不倦照顾他,知道他武功不太行,怕待会儿里面真的发生什么乱斗会把他打死。
那悟冥子呢,无论心里怎么个慌法,脸上也是不露半点破绽,他始终一声不响跟在慕容父子的旁边,好似自己只是个看客。
毕竟按照他此前算的账,他认为毒尊就算指认了他,也坐实不了什么,所以仍旧准备抻下去。
且说这一行人往后台迅步而行,半路上经过擂台外的会场时,那帮外场观众们又有不少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长问短。
这也不怪他们……此时距离霍鸣和独孤永离开擂台已将近半个时辰了,在孙黄的授意下,这段时间一直是诺唯思基兄弟坐在解说台上尬聊尬吹。
那别说观众有点躁了,吹的人心里也在骂娘呢。
“大家不要慌,下一场马上就开!先让一让,让一让……”最终还是孙亦谐喊了一句根本没想过负责的承诺,才开出一条道路。
而当他们成功来到了后台,后面那帮掌门也不是省油的灯啊,也都在问你们这在搞什么啊?怎么还抬进来一个啊?这又是谁啊?
一行人也不作答,只是在慕容抒的一番安抚过后,风风火火朝那医疗帐篷去了。
此时,黄东来和方丈还是守在那帐篷的门口,而帐篷内,仍在运功帮独孤胜御毒的霍鸣,额头鬓角已是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看起来他也快撑不住了……
至于独孤永,虽然他十分担心父亲的状况,但他自己的状态也不好――那“冥土追魂”只是保住了他的性命,然他的经脉在其还阳后并没有完全复原,只是复原到了“死不了”的程度,所以起来后没多久他就不得不重新坐下调息疗伤,而那不敢运功的高家父女则只能在旁干着急。
“嘶……狄某还是来晚一步啊!”
刚才走过来的路上,孙亦谐已经小声跟狄不倦讲了几句独孤父子的情况了,所以此刻狄不倦一进帐篷,就飙起了演技,摆出了一副侠骨柔肠、十分关心其他同道死活的样子。
“狄帮主?”霍鸣见这漕帮帮主突然出现,也是有些意外。
“霍掌门,且放宽心,这下毒之人已经被狄某擒获,我这就让他交代解毒之法。”狄不倦一边说着这揽功的台词儿,一边已三下五除二地撕开了毒尊脸上的布条和蜡封。
“呼……”仍旧挂在杆儿上的毒尊喘了口气,睁眼一看,第一眼就瞧见了霍鸣和独孤胜,于是他当即冷笑,“哼……霍掌门真是内功深厚啊,看你的样子,这独孤胜已毒发许久了吧?亏你还能撑得住啊。”
毒尊会这么说,自然是因为他知道“旁人用内功护住中毒者心脉来强行续命”这个对抗冲脉散的方法。
霍鸣听到这幸灾乐祸式的发言,却是没表现出任何气愤,只是平静地问了声:“敢问阁下是?”
“好说。”毒尊回道,“江湖人称‘无影毒尊’的,便是在下。”
别看毒尊现在已成了个阶下囚,他说话的口气该怎么嚣张还怎么嚣张,因为他心里也明白,该他死的局面,服软求饶一样是死,那就不如横到底。
“独孤前辈身上的毒,是你下的?”霍鸣问道。
这个问题问出来,跟着众人一起混进来的悟冥子已经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了。
“不错。”下一秒,毒尊就不假思索地回道,“有人雇我,要他的命。”
“谁?”霍鸣又道。
而这个“谁”字出来时,悟冥子的心可以说已经快从他嘴里吐出来了。
“说出来,能换条命吗?”但毒尊又怎会如此轻易地透露这种关键信息,他自要来一番讨价还价。
“这……我一个人说了可不算。”霍鸣回道。
霍掌门纵然现在已是心力交瘁,但他讲话仍是很有条理,这种事的确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那你们先捋清楚总共要几个人点头才算,再来找我问话如何?”毒尊用一种有恃无恐的语气接道,“反正……我是不急啊。”
“那我要是问……”慕容抒这时又插嘴道,“独孤前辈身上的毒该怎么解,想必你也会说……”
“哼……”毒尊接过对方的话头,“我也还是那句话……说出来,能换条命吗?”
“诸位,我看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狄不倦这时又想表现了,他厉声开口,“不如就由狄某先帮他松松筋骨……”
“哎~”见状,孙亦谐却是立马摆了摆手,阻止了狄不倦,“狄帮主你这就冲动了……你看他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儿,就知道他是吃软不吃硬啊,没准你越是折磨他,他越是不说了,或者干脆给你使坏,说个假的方法出来,自己临死前再害那霍掌门和独孤前辈一把,到时候咱跟谁说理去?”
孙亦谐对这种坏逼的心态拿捏得还是很准的,他这么一说,那毒尊立马哈哈大笑,言道:“好小子,我那点心事都让你懂完了,说得好,说得好啊!哈哈哈……”
狄不倦看着毒尊那嚣张样,纵然是恨得牙痒痒,却也无法主动把胡闻知告诉他的情报,即“指使毒尊杀独孤胜的人是悟冥子”这件事公布出来,因为那样就暴露了他早就知道毒尊要害谁、只是为了立功才特意来个“黄雀在后”的事实。
狄不倦现在只能照着“其实我一直就在追踪无影毒尊这个人,想为武林除这一害,然后近期我收到了情报,他可能会在这‘争雄杯’上出现,我这才秘密带队来此,布下这罗网,但我也不知道他今天到底会不会出手,出手了又会害谁”这套说辞走。
只有这样他才是道德上无可指摘的“来晚一步”,但又“savetheday”。
“我倒有个提议。”那边,孙亦谐顿了几秒,便又说道,“今日,只要这位毒尊老哥肯说出解毒的方法,帮我们救下独孤前辈的性命,然后再把雇佣他的主谋给交代出来,那我们就不妨放他走好了。”
“什么?”狄不倦听到这话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岂能行?”
“这确是不妥……”霍鸣却道,“但这似乎也是我们眼下唯一的选择了。”
他这话说完,帐篷中的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
这短短的十几秒,已足够所有人想通这句话的意思。
说白了,像无影毒尊这种人,你跟他来硬的,他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好过……且不说现在还不知道现场有多少人中毒了,就算只有独孤胜一个好了,这样耗下去,最终的结局大概率就是独孤胜死在毒尊的前头,且毒尊死也不会告诉你们他背后的主谋是谁,而他这样做也不是因为忠诚,就是为了恶心你们。
但要是跟他达成交易,那至少独孤胜能活下来,会场里若有其他中毒的人也都能获救,至于之后他交代出的主谋是真是假,这个到时候可以再议嘛。
“看来你们是想明白了。”过了会儿,毒尊倒是先开口了,仿佛他这个被扒得只剩裤衩儿并吊起来的人才是掌握着主动权的,“呵呵……在场的都是成名的掌门、大侠……想必都是一诺千金的主,不至于在我说出解毒的方法和主谋后再翻脸吧?”
霍鸣、慕容抒、狄不倦,此刻都不说话。
方丈、黄东来、悟冥子,还有慕容家那几个兄弟,也没有开口。
在众人的默许下,孙亦谐终又言道:“满意了吗?那说吧。”
“行。”毒尊那性格也是乖戾,他坏归坏,但达成这协议后,他确是把解毒的方法照实说了,“独孤胜中的毒叫‘冲脉散’,是我的独门秘方,要解此毒,不仅需要解药,还需要以特定的方法运功逆冲部分的穴道,才能让解药发挥出作用……”
接着,他这就把解药的方子和那运功解毒的方法给报了出来,一直在旁边待机的两名郎中顺势拿起笔来抄抄写写,抄完就到旁边药柜现抓现做。
报完了那些,毒尊又接道:“至于这事儿是谁指使我的,呵……”他说着,其目光便在帐内扫了起来。
这一刻,悟冥子的头皮都麻了,他可以明显感觉到毒尊的视线扫过自己时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眼神。
“想来你们也能猜到,能干这事儿的,绝不会是什么小人物,因为小人物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能力请得动我。”毒尊的话仍在继续,“也不会是你们口中的所谓‘邪魔歪道’,因为那些人要干这种事会自己动手,他们反而不像你们正道中的某些伪君子、阴谋家那样,需要借我之手来杀人……”
“就是说……雇你的是个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是吧?”方丈听到这儿已有些不耐烦了,他接这话时,余光都瞟在悟冥子身上了。
“呵……没错。”毒尊笑了,他随即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答案,“雇我的人,就是那沧州兴义门的掌门――邵德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