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1章 终焉之暴风雨 (三)

    ＂学、学院？＂伊莱恩又愣定了一下。

    他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学院]这个词，而且与之相关的都是些负面的消息。但是此学院是否彼学院，伊莱恩也没法确定。他现在只知道自己眼前这位学院院长正在邀请他而已。

    ＂为、为什么是我？＂伊莱恩反问：＂我有哪里好吗？我这、这样的……没用的家伙？＂

    ＂不。你是最棒的，孩子。永远不要否定自己的能力。＂那名女子却说：＂你不知道你拥有多么巨大的潜能。你其实根本不需要参加什么圆桌试炼。区区圆桌骑士的地位并配不上你。你值得拥有更多，更好。只要你答应加入[奥米茄生物工程学院]，你想要的一切，我们都能给你。＂

    ＂一切＂呢。

    伊莱恩心里不禁好笑。甚至有点生气。随之而来的是悲伤。

    ＂比如说，能帮我把死去的人复活吗？＂他问：＂把死去的人原封不动地复活。不是灌输了记忆的复制品，而是真真正正的、原原本本的那个人。你们，能吗？＂

    他原本以为这番话可以吓住对方，让对方哑口无言。可是诺拉女士却露出了深邃的神情，仿佛在认真思考着这个可能性再作答：＂复活死者……这是禁忌中的禁忌。但并非完全不可能。＂

    她居然没有否定。没有！

    ＂因为光子是可以回收的。如果把逸散出去的的光子重新收集回来，放到一个准备好的身体容器里，确实是有可能复活死人。记忆的缺损也许会很严重。新容器的灵纹也和光魂的不一致，需要长期调整……但是应该有办法做到。＂她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大堆话。

    要么真有其事，要么她就是一个高超的骗子，老练的演员。不管怎样，她的回答很可怕——从各种意义上。

    伊莱恩的脸色变色煞白：＂真、真有可能复活？把死人……＂

    ＂我无法回答更多。至少不是在这里。＂对方却说，仿佛怕隔墙有耳：＂想知道更多，你必须跟我到学院去走一趟。＂

    然而伊莱恩露出了疑虑的表情。哪怕他已经打赢了圆桌试炼擂台赛，向全世界证明了他的能力（至少是战斗力），他也不可能那么简单地跟陌生人到陌生的地方去。他被人绑架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而且上次的绑架也让伊莱恩吃了不少苦头。

    ＂确实。你不可能毫无心理准备地跟我去陌生场所。＂诺拉看透了伊莱恩的想法，微笑道：＂这事暂且搁置吧。不用紧张，今天我只是来跟你见个面，打个招呼而已。＂

    她专程在这种时机里来找伊莱恩打招呼，招揽伊莱恩进学院？认真的？

    ＂那个人类的模样，你能变一下吗？＂女人又问。

    ＂在、在这里？＂

    ＂只是变一下而已。你也没有损失，对吧？＂

    ＂如、如果你坚持的话……＂伊莱恩勉为其难地变了个身，化成白发少年的模样。

    而那位学院院长，似乎并不是为了学术研究的目的而上下打量伊莱恩。她把目光集中在伊莱恩的脸上，在仔细端详着那张少年的脸。

    ＂你有他的鼻子和眼睛。＂她低声嘀咕道：＂不会有错的。你以后一定会和他一样，是个大帅哥吧。＂

    于是伊莱恩一脸的问号。他受不了那女人灼热的目光，马上变回了白狮人形态。他红着脸，把目光游移开。

    ＂狮子说，身份高低之争毫无意义。不论他人把我看作是卑微的还是高贵的，我不在乎。＂女人自言自语地说：＂我只要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就好。＂

    ＂你、你在说什么？＂伊莱恩脸上冒出更多的问号。

    ＂于是，狮子走出会场。继狮子出走之后，智慧的大象，勇猛的老虎，庄重的大熊，聪明的狐狸，高贵的马儿……那些相信自身价值的动物都陆续走了。在会场中留到最后才走的，正是在这场激烈争论中，抱怨得最厉害的两种动物。他们是——？＂

    那明显是个发问句，是在问伊莱恩。白狮人少年完全没搞懂女人在说什么，又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然而他以前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故事，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猴子和驴……吗？＂

    ＂正是。＂女人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并用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慈祥的目光看着伊莱恩：＂你一直有听到最后，对吧？＂

    ＂啥？＂

    ＂我们会再见面的，孩子。＂女人优雅地转身离去：＂不管要花多长时间，我会等你。＂

    她也许是因为说完该说的话才离开，又或者是因为她感应到周围有谁在接近，故意中断对话。这时候贝迪维尔确实来接伊莱恩了，女人和走近的狼人青年擦身而过，几秒后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刚才那位女士是？＂贝迪维尔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女人，但是他想不起来了。

    ＂不、不用在意。＂伊莱恩道。在他眼中那个学院院长好像是个自说自话的家伙而已，甚至有点疯言疯语的。这种人还是和她保持距离比较好。

    ＂我们走吧，伊莱恩。＂贝迪维尔于是说起正事来：＂这就接你回去曙光号。你的情况其实很糟糕，需要绝对的静养，知道吗？＂

    ＂我、我才不糟糕。＂白狮人少年嘴硬道。

    ＂那么把你的上衣掀起来我看看。＂贝迪维尔冷然命令道。

    伊莱恩皱了皱眉，嘟起嘴却什么都不做。

    ＂快点。＂狼人青年催促道。

    于是伊莱恩勉为其难地掀起上衣，露出他的肚子和胸口。

    贝迪维尔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喂！＂

    ＂你自己看。＂贝迪维尔把拍到的照片塞到伊莱恩面前。

    在那照片中的，是瘦骨嶙峋的伊莱恩。可以看见他胸前肋骨的那种瘦。正常而言兽人身上披覆着或厚或薄的皮毛，会被应有的身材稍微厚一圈，再怎么瘦都不应该过分地显瘦才对。能瘦到可以用肉眼确认到的程度，伊莱恩的身体状况简直堪忧。

    ＂能吃得下饭吗，小鬼？＂贝迪维尔低声问：＂如果连饭都吃不下的话，我强行往你嘴里塞，都要让你把饭吃下去。可以吗？＂

    ＂不、不要。＂伊莱恩低声答道。

    ＂努力一下。总比死了的好。＂

    ＂努、努力过了。＂伊莱恩却说，眼带泪花，仿佛在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当时的痛苦：＂就算强行塞、塞进嘴里，也会恶心得吐、吐出来。做、做不到啊。＂

    问题比贝迪维尔想象中的还要严峻。

    ＂那么……水，总可以喝下去吧？＂贝迪维尔问：＂把食物稀释到很稀很稀，接近是白开水一样的东西，让你喝下去呢？直接吃药，把各种营养素和维生素的药片吞下去呢？＂

    伊莱恩没有回话。他在回避着贝迪维尔的目光。

    ＂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只能通过静脉滴注的方式，往你血管里注入营养液了。＂贝迪维尔注意到伊莱恩手臂上的针孔：＂嗯……已经在做了吗。＂

    然而注射营养液也没有改善，伊莱恩仍然消瘦到这种地步。如果以后只能一直靠这种东西来维持生命，伊莱恩想必会很痛苦吧。

    问题比贝迪维尔想象中的，还要严峻得多。

    于是就连贝迪维尔的态度都软化下来，他泄气般问道：＂你说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你正常地吃下去？真的就什么都吃不下吗？＂

    ＂雷、雷欧做的便当……＂伊莱恩倒是能够速答。

    但是雷欧波特已经不在了。他临走时为伊莱恩做的最后一份便当，也早就被伊莱恩含着泪水吃完了。这么说来伊莱恩不就是在等着饿死吗？

    ＂你说这样可以吗？＂狼人青年搔了搔头：＂我把奎格叫回来，让他……嗯，按照当初雷欧做饭的步骤，原封不动地给你做一份便当。我会让他尽可能忠实地重现那份便当的味道。这样做出来的食物还是不合你胃口的话，就重做，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直到你满意为止。这样可以吗？＂

    伊莱恩于是又不说话了。

    ＂我知道这样制造出来的便当，味道肯定比不上当初雷欧给你做的那份。但是啊……请你也忍耐一下，把它当做雷欧做的便当吧。现在让你活下来才是首要任务。你也不想让天国的雷欧看到你饿死吧。＂

    这句话刺激到了伊莱恩。

    ＂所以他、他上天堂了吗？他的灵魂升到了天上，是真的上、上天堂了？＂

    ＂我不知道。我是无神论者。我对那种未知的现象不予置评。＂贝迪维尔却答道。

    白狮人少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为什么就不能至、至少撒个谎……＂

    ＂我不想在这种地方撒谎，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也不要。＂贝迪维尔却严厉得很：＂人死了就是死了。永远消逝，再也回不来了。不要期望死人能复生，伊莱恩。那样做是在否定生命本身的意义。

    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正因为有失败，有痛苦，有损失，那才是真正的人生。失败和成功同样重要，那是造就了现在的你的，必要不可缺的部分。否定这一切，等于否定了人生本身。

    所以请拥抱痛苦，承认失败，然后与绝望和睦共处吧。

    ——除此之外，你什么都做不了。＂

    听完贝迪维尔的话之后，伊莱恩突然崩溃。也许他还带着一丝半点期待，还希望雷欧有机会复活。但当贝迪维尔这样点明一切的时候，伊莱恩最后那点期待也完全消失了。他软瘫并跪在地上，开始放声痛哭。也许是因为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贝迪维尔一个的缘故，彻底崩溃的伊莱恩在肆无忌惮地哭着，发泄着那份悲痛。

    ＂要抱一下吗？＂贝迪维尔也坐了下来，问道。

    ＂不要、要碰我。＂伊莱恩一边哭一边拒绝。

    ＂笨蛋。＂贝迪维尔伸手揉着伊莱恩的狮子头，哪怕对方说不要碰。他既不嫌麻烦也不嫌吵耳，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伊莱恩哭泣，仿佛在那里守望伊莱恩是一种义务。

    ＂哭够就该回去了。＂狼人青年意味深长地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伊莱恩感到体内那股透骨的寒冷，似乎减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