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战火洗劫过的浦滨县,后来又渐行恢复了生气,很多原来躲避出去的人又慢慢回流,也有很多从他乡流落过来的人也在这里寻得生计活下来。
这日傍晚,在浦滨县一处河堤边的一座老式宅院里,几个人坐在堂屋的门檐下闲聊,等着边上的房子里做饭菜的人把晚饭端出来。
堂屋前是个二十来平的空地,两边各有两间矮一些的瓦房,盖着檐顶的院门紧闭着,外面的堤路上不时有人经过的脚步声或是拉人力车的轮子发出的声音。
徐三晚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望着眼前的空地,忽然说:“记得我家的前院一次能站下四五百来人不见挤的,逢年过节还能搭个大台子唱戏,我绕着院子跑一圈能跑出汗,可今儿眼前我一个筋斗能从这边翻到那边去。”
“是不是很感慨?眼下这景落儿,别说你徐家三少爷,大伙都憋屈着,往后乍个办?”坐在门前台阶上的马老六抓着头发上的蚤子说。
“真想找鬼子的枪口撞了算了。”靠着屋檐柱坐地上的金宝说了句。
“唉,死了的倒省事,没被打死的却不知怎么好了。”伍峰坐堂屋的门槛上看着他的怀表说。
“你俩个不如去找你们的队伍去吧?”还是长衫布衣土裤的方华看着马阿六和金宝说,她的头发比原来显得有些长了,这下抓在手里拢着。
“就我两个一块五花肉似的丢进万人互撕的绞肉堆里,能顶个屁事。”马老六说。
“要不你俩加入我们的队伍吧,接受我党的领导。”伍峰说。
~跟着你们进山去打游击,给鬼子捻着跑?我可受够了。~马老六摇了摇头。
厨房里的女人把吃晚饭的桌子摆到天井里,跟着捧出碗筷,招呼他们过来都吃点东西。
水叔从厨房里端出一盆稀粥,又进去捧出碟腌咸菜和一碗煎熟的海鱼干。
老六进去边上一个房子里要把里面郁闷躺在床上的老谭叫出来吃点吃的。
老谭说没胃口,老六从房里出来嘀咕了句,这么下去不行啊。
坐桌子前的伍峰瞧一眼房门里,道:“他要死让他死好了,我最瞧不起这种让女人要了半条命的男人。”
“你懂个球!”马老六瞪伍峰一眼。“我嫂子下落不明,我兄长能心安么!”
徐三晚用勺子捞起粥盆里稀烂的粥米,再看眼桌上的糙菜,扔下勺子,对着老谭的房里大声喊道:“老谭出来!我要跟你说个事!”
说话的语气让他身边的恩秀听着都不忍说他道:“别没大没小的。”
徐三晚反而更大声了,说:“我这回就是要没大没小,就要他给他指条路,看他听不听我的!”
“你但说无妨”从房里出来的老谭坐徐三晚跟前。
“你不是怕找不到你的女人么,那你何不换个法子,让她来找你!”徐三晚这话一出,让众人都有点意外,也有点恍然。
“她怎么来?搭船还是坐车?”方华喝了口稀粥问道。
“严肃点,这不是个嬉皮的话题。”徐三晚看一眼男人婆,又对老谭说:“想昔日您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为何非要隐姓埋名?既然安静的日子没得过了,为何不杀回枪林弹雨中去闯出一条血路来,只要你有了名堂有了名气,你女人还能找不到你?”
马老六当下坐到谭世夫跟前,对他说:“哥,这小子的话我认为没毛病,咱既是在山壁下找到了那哑巴的尸体,也找到了嫂子养伤的山窟窿,可就没找着她的人,没准又被谁救走了,都不知往那处去了,往后往那儿找去呀,得,让她来见你!”
“你说出你的想法。”沉默了一下的老谭看着徐三晚。
这时候天己黑下来,水叔在桌上点了盏油灯,另一盏放在堂屋前的凳子上,这夜晚虽寒冷,却没什么风,坐着的众人投在地上或屋墙上的影子有些影绰。
“知道眼下浦滨和徐家湾有多少鬼子吗?”三晚说举起三个指头。“三千,有多少二鬼子?一千多,山下芥木领导的一个特别行动队,纠集众多的浪人武士和地痞流氓出身的狗腿子,在浦滨成立了一个堂口组织,叫山木堂的,这个堂口明面上的头却是我家以前的跑腿姚老鸦,谁都知道他只不过是个傀儡,山下芥木的这个组织除了要控制浦滨一带的码头和地下场所,为其捞取黑金,也要利用这个组织的身份暗地里追查我们的下落和暗中消除所有与日寇对抗的社会人士,我们查探出来的消息是这样的吧。”徐三晚说到最后目光落在伍峰身上。
伍峰朝谭世夫点点头道:“这是一头横行在浦滨的恶虎,三斩藤枝这样做还不是想转嫁其黑恶面目,达到他要共荣冶理这里的目的,开枪杀人的事只要不是明面上看着是鬼子做的,那就会麻木人们的心理。”
“那你们想怎么做?”马老六在一旁问道。
“转换身份,组织人马,跟其对着干,再不能让其为所欲为,不然我们的抵抗力量会不断被蚕食掉。”伍峰说。
“这意思是你们也要成立一个帮会,想推我哥做带头人?”马老六说。
“你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当这带头人合情合理。”方华看着谭世夫。
“是想我做姚老鸦头一样的人物吧。”老谭脸现苦笑。
“看你怎么想吧。”伍峰拿起碗来吃粥。“要不你就只顾躺这房里想你的女人,等什么时候山木堂的人把你翻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可是山下芥木要拿的头号要犯,悬赏缉拿的画像都贴到城门口了,赏金比咱花老二的都要高。”
“老谭,说实话这件事我真是为你着想的。”徐三晚放下筷子说:“要不是这样你找不回来你的女人!你不能看着一些似是而非的影像就断定咱是有心算计你,你要连我最基本的人品都不相信,那咱以后就没法交心了。”
“哥,你不会还有何心存芥蒂吧?是怕以前的仇家找上门?这当下新结的仇恨都有得你愁的,咱都被逼到没活路了,还怕什么!?”马老六在谭世夫面前站了起来。
“呀。”坐三晚身边的恩秀无意中往堂屋里看过一眼,可这一眼让她吓得惊叫一声。
“你又看见什么了?”三晚不由得回头看进堂屋里,昏黄的油灯光下那里空落落的,只有正面贴着的一幅福娃抱着鲤鱼的年画在灯光下显得蒙蒙胧胧。
“怕是又看到那吊中梁下的账房老头的样子了吧?”伍峰也回头看一眼说:“那天夜里我们三个找到这家宅子,院门是被人砸开的,堂屋的门虚掩着,屋里能用的物件都让人拿走了,就得那老头吊房梁下,一点着亮火就看到它,都快干透了,这让她落下阴影了吧。”
“不行,明儿我得供个菩萨在堂上安个祥。”恩秀顾自说了句。
38年之后浦滨一带成为日占区已成定局,加上日军大量护植傀儡力量,浦滨县城的控制权实际上被纳入三斩藤枝的联队,原来占领浦滨的板村归雄联队已开往前线。
三斩藤枝靠着买通官场,才没有因为师团长在他管制区内遇害一事被惩处,反而手上的权力比原来大。
三斩护植的力量渗透进浦滨的各个领域,他甚至野心到要白道黑道通吃,因为明面上的账他会受到监管,而暗地里的收入却没人知道,这条老狐狸没准就是日本山口组的骨干成员。
于是浦滨至徐家湾的沿江沿海的航运码头新冒出来一个黑帮堂口,帮会的头是一个姓姚叫姚爷的干瘦老头,他受到山下芥木在背后的支撑,以迅速强大的实力冲击各处码头的人力资源和货物航线的控制权。
这使得原来控制着浦滨一带大部份码头和地下场所的一个叫海龙商会的头目感到非常愤慨,这人姓吴,叫吴海,也就是之前在山野路上救下唐妮的那个吴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