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刚刚监国几个月就被勒令回东宫面壁思过,对于秦国上下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朝政该怎么处理还是怎么处理,机构该怎么运转还是怎么运转,平民该怎么种地怎么种地。
大臣更是一样,他们效忠的是秦王,并不是太子。
但是太子柱的兄弟们却忍不住心思活跃了起来。
以前秦柱太子的位置稳如泰山,其他人就算觊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加上秦王稷的身体又很好,就算真当了太子,也不一定能熬过自己老爹,所以大家对太子的位置并不是太过热衷。
毕竟没有人的目的只是当个太子,太子只是通向秦王的阶梯罢了。
如今形势变了,秦王稷已经无比苍老了,又有传言说还在前线受了伤。太子也差点被废,这就意味着他们的机会来了。
不仅有机会成为太子,还有机会接替秦王之位,成为秦国至高无上的存在。
连前太子秦悼的几个儿子,心思也变得活跃起来。
如果不是秦王稷太能活,他们爹死的太早,他们也是有机会成为秦王的。
公子王孙们开始寻找大臣支持自己,大臣也开始物色人主,双方都在下注,平静的咸阳城变得波云诡谲。
楼缓身处旋涡中心,稳如泰山,对于公子王孙的各种暗示仿佛没有看到。他年纪比秦王稷还老,被推到这个位置上完全是机缘巧合,哪有精力去管这种事情。
“不站队或许得不到荣华富贵,得不到极致的权利,但至少不会丢了小命。”楼烦望着窗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继续处理政务。
如果是年轻的时候,他或许会为了以后几十年的富贵拼上一拼,但现在老了,没有必要了,无论谁上台,都不会对他这种老人下手的。
他的那些后人,也都是平庸之辈,治理一县一郡还能勉强,放在朝堂上只会被吞的连渣都不剩,并不适合参与这种高风险的事情。
“最后一批冬衣,得抓紧送到前线,不能让将士们冻死了。粮草也要从巴蜀送往前线。武安君来信说还需要一万匹战马,得想办法从北地和陇西调过去……”楼缓取来文件,查看各地粮草的储存,战马的储存,然后批发文件。
楼缓眼中带有隐隐的忧愁,关中和南郡的粮草已经被搬空了,现在只能从巴蜀往战场上运粮,路途遥远不说,一旦巴蜀的粮草也支撑不住,秦国就只能加税或者卖爵了。
楼缓不希望在自己监国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情。
“太傅,王孙子楚求见。”这时,殿外的侍卫走了进来。
“子楚?让他进来。”楼缓将批好的公文整理好放到一旁。
“子楚见过太傅。”子楚迈步进入殿内,俯身说道。
“王孙找臣有何事?”楼缓看向子楚。
数年前,吕不韦曾暗中询问过他,是否愿意将孙女嫁给子楚为妾,可惜当时孙女已经定了婚约,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楼缓本身还是很看好子楚的,可惜现在出了这么一档事,等到秦王稷回来,一旦太子柱被废,子楚的处境会变得非常尴尬。
“子楚听闻大王受伤,日夜担忧,恐大王有恙,恰好我认识一位名医,想要送往前线为大王看病,还望太傅帮忙安排。”子楚说道。
“王孙一片孝心,大王一定会非常高兴。臣这就安排人员护送神医前往穰城。”楼缓说道。在其他公子王孙还在想着怎么拉拢大臣的时候,子楚已经派人四处寻得名义,给秦王稷治伤。
高下立判。
如果不是太子柱做了一点蠢事,其他人完全不是子楚的对手。
“我还听闻国内粮草有些吃紧,身为秦国王孙,理当为国人做出榜样。我家中还有粮五千石,钱五十万,愿全部捐给朝廷,支援前线战事。”子楚咬牙说道。
他也不想如此,但他父亲做的蠢事,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未来,他必须想办法将影响降到最低。
好在还有足够的时间,前线的战事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同时吕不韦也在帮他想办法。
“王孙大义,臣会将此事一并禀报大王。”楼缓心中一动,或许可以利用此事刺激其他公子王孙捐粮捐钱。
有了公子王孙带头,再让那些贵族富商们‘自愿’捐粮,或许不用加税卖爵,也能筹集足够的粮草,多支撑几个月。
不过转瞬间就被楼缓否决了。
不是这个方法不好,而是容易被人记恨。
他一把年纪了,庇护不了家族多长时间,秦王又多薄凉之人,这时候可不兴给家族招惹敌人。
将子楚捐粮捐钱的事情传出去,帮其扬扬名,结一份善缘,至于其他人,愿意捐就捐,不愿意捐就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子楚就多谢太傅了。”子楚郑重一礼。
“陇西急报,陇西急报!”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高呼声从殿外传来。
“不好!”楼缓心中一惊,立刻对侍卫说道,“快将人带进来。”
很快,一名甲衣残破,身上沾满血迹的士卒被带了进来,见到楼缓之后,刚要跪拜,楼缓将其阻止。
“我是太傅,陇西怎么了?”楼缓急声问道。
“禀……禀太傅,陇西榆中失守。”士卒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递到楼缓手中。
楼缓打开一看,整个人一下子惊的站了起来……
赵国攻打榆中并不是什么秘密,早在一个月前,秦国就收到赵国攻打陇西郡的消息了。
不过秦国上下并没有担心。秦国发现赵国的贺兰郡位于秦国后方之后,就预料到了这一天,并有所准备,不仅在边境设立要塞和烽火台,还往陇西和北地郡派了六千大军驻守。
等到秦王稷收到赵军攻打榆中的消息之后,又增派了四千大军。
也就是说,陇西和北地两郡,有足足一万大军。
而赵军的数量,也不过才一万而已。
双方大军数量差不多,秦军又占据守城之利,还是冬天,天气寒冷,将士们士气低迷,想要攻下榆中几乎不可能。
事实也确实如此,乐间率领赵军打了近两个月,没有任何破城的迹象。
秦国上下更不担心了。
十二月之前都无法破城,到了十二月份,天寒地冻,万里冰封,来自大漠的冷风能冻死人,士兵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
这时候别说攻城,赵军如果不想冻死在外面,就该撤兵了。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赵军攻破榆中城了!
“榆中失守了?这怎么可能?”子楚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秦国在陇西和北地两郡布置了足足一万大军,光是榆中城,就有七千守军,而赵军也不过才一万人。
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在秦国这边,赵军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破榆中县。
“和老夫说说,榆中怎么丢的?”楼缓沉声问道。
“小的……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小的只知道,那天天特别冷,天空还下大雪,有的兄弟们都冻死了,赵军突然发起了进攻,我们拼命抵挡也不是对手……”士兵说道。
“你先下去吧。”楼缓对士兵说道。
“诺。”
“河西走廊绝对不能有失,这时候只能禀报大王,从前线撤兵了。”楼缓沉声说道,陇西不单单是秦国的一个郡那么简单,更有秦国最主要的马场,以及扼守整个秦国的经济命脉:河西走廊。
陇西以西就是河西走廊,一旦陇西失守,秦国就失去了对河西走廊的控制。
过去两年中,秦国一半以上的经济来源都是依靠河西走廊,一匹普通的蜀锦从河西走廊运送到西域之后,价格至少翻十倍以上,让秦国赚的盆满钵满。
秦国绝对不能失去河西走廊。
“来不及了,等到信送到大王手中,再调兵前往陇西,最快也要一个月,到那时,陇西早就被赵军占领了。我国一旦撤兵,五十万四国联军一路能从前线打到关中。河西走廊不能失去,但关中更不能出问题。和陇西的一万赵军相比,五十万联军才是我秦国大患。”子楚说道。
“那王孙觉得该怎么办?”楼缓问道。
“咸阳还有多少兵?”子楚问道。
“六千。”楼缓说道。
“给我四千,再征派六千壮丁给我,我去支援陇西。”子楚坚定的说道。
榆中失守,对秦国来说是个劫难,但对他来说,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秦国最注重军功,如果他能够在国家危难之时,站出来击退敌军,将会赢得大部分人的支持。
即便秦王稷真废了他爹,也不得不考虑他。
“赵军主将是赵国望诸君之子,曾经的燕国名将乐间,王孙有把握击败他?”楼缓问道。
“没有把握。但此时我秦国所有名将皆追随大王在前线打仗,我身为王孙,自当守卫国门,抵御外敌,即便身死,岂能退缩。”子楚目光无比坚定。
“既然王孙已经决定……三日之内,我会为王孙召集一万大军。”楼缓说道。
“多谢太傅,那我回去准备了。”子楚说道。
……
话说乐间那边,在收到赵括的命令之后,便招募士卒,出兵攻打秦国陇西。
赵国占领贺兰郡之后,便开始派人探索四周。
西面是贺兰山,翻过贺兰山是大漠,东面是草原和沙地,南面则是一座又一座大山,一道又一道沟壑,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头。
这些巨大的沟壑之间,会形成一块块平坦的高地,被当地人称为原,那里的人基本上都是居住在原上,过着半耕半牧的生活。
两座紧邻的原,看着很近,却能够跑死人。
大山沟壑的另一头,就是秦国。
如果只有乐间自己,很容易就能翻过这些大山沟壑,但带领大军就不一样了,他必须保证大军能够顺利的抵达秦国边境,拥有足够的战斗力去攻城和作战,同时还要保证粮道的畅通。
但这里的地形对于运粮来说简直就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好在这个世上有一种神奇的职业,名叫商人。为了经商,他们往往能够穿过荒无人烟的大漠,人迹罕至的森林,危险重重的大山,去寻找一条从来没有人知道的道路。
很早以前,朐衍人便沿着河水与居住在上游的月氏人进行交易,后来朐衍被赵国所灭,月氏被秦国所灭,他们的地盘也被两国占领。
但中间的商道却被商人传承了下来。
从贺兰郡沿着河水逆流而上,便能够抵达秦国的榆中县。榆中城控制着河西走廊的入口,从榆中城出发,沿着庄浪河谷一路北上,便能够进入河西走廊。
乐间带领大军还没有抵达榆中就被秦军的烽火台发现了,等到拔除烽火台,赶到榆中城外,三千秦军早已做好准备。
秦军守将非常谨慎,谨慎的都有点过了。无论乐间怎么挑衅,坚决不出城迎战。乐间尝试进攻几次,全都以失败告终。
半个月之后,秦国再次派来四千援军。
此时榆中城的守军已经达到七千,不比赵军少多少。
即便如此,秦军仍然没有主动进攻过赵军,面对赵军的挑衅更是无动于衷,仿佛要依靠城墙将赵军耗死在城下。
赵军上下也是心急如焚,现在是初冬,他们还有力量作战,等到了深冬,来自大漠的冷风一吹,他们拿什么作战?
到那时,河水结冰,赵军无法通过水路运粮,要是再下雪,陆路被封,他们说不定会饿死在榆中城外。
乐间确定秦军一门心思当缩头乌龟之后,便放弃了短时间内攻破榆中的想法,而是选择和秦军对耗,慢慢寻找机会。
同时督促栗腹在河水结冰之前运送足够的粮草。
直到十二月中旬,终于让乐间等到了机会。
这天,来自大漠的寒风吹到了榆中城,冰冷刺骨,如同刀一样割在秦军的身上,天空中下起了鹅毛大雪,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所有秦军蜷缩在城中,依偎在一起取暖,他们的冬衣只有薄薄一层,在中原勉强能保证冻不死,但是放在陇西,一点御寒效果都没有,有的人冻得直打哆嗦,有的人打着打着就不动了,再一摸,早已没了呼吸。
也就是这个谁都没有想到的时间,赵军发起来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