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婶怎么了?”绿翘问。
“阿婶……想女儿了。”鱼娘子说着,匆匆向小院里走去,连盆子也忘了拿。
绿翘对着那扇关了的门看了几眼,叹了口气,回到车上,就见幼薇满眼含泪,皱皱着鼻子抽咽。
“阿姐,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用了,走吧。”幼薇哽咽道。
岳老三咂巴着嘴,终于醒悟过来,原来在车里不肯下来的小娘子是京城人氏。可是为什么呢?看她年纪也不大,为什么不在父母身边?嫁人了?还是被父母送人了?
都不像。
想不明白,只能不想。
车子开出平康里,幼薇道:“载我去一趟书店,我告诉你怎么个走法。”
不过片刻,马车载着幼薇停在了三水小牍的门前。幼薇从车上下来,与她一起下来的,还有绿翘。
抬头看了看门上的牌匾,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她抬步走进店内。
皇甫烨雷打不动地守在柜台后面,见人进来,他头也没抬,说道:“想买什么书,自己去书柜上去看。”
幼薇轻车熟路地来到卖自己书的书柜前,她托人带过来的草稿已经印成书册了,她伸手摸了摸书封,翻开里面内容看了看。
“这书卖得好么?”
冷不丁听到这么熟悉的声音,皇甫烨惊讶地抬起头来,但是,幼薇站的位置他在柜台后面看不到人。皇甫烨迅速放下手里的笔,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走到幼薇站的那一排书架旁。
女子穿了一件青色长袍,戴着帽子,乍一看像个男人,可是,皇甫烨熟悉她的身影,哪怕她长高了不少。
幼薇回过头来,对着皇甫烨微微一笑,皇甫烨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这书卖得好吗?”幼薇再次问道。
皇甫烨走近她,吞了吞口水道:“卖得好。你,过得好吗?”要问出后面的话,于他而言,好难,他很高兴自己终于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幼薇对他笑了一下,“还好。”
她低头去看书,皇甫烨的眼中,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美到了极点。她低头,露出一段白晳的脖劲,那弧度,犹如天鹅颈一般优美。
“什么时候来的京城?”皇甫烨问道。
“今天。”幼薇抬头看了他一眼。
皇甫烨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她,可是,她就这样优雅地站在那里,他一句话也问不出来。多看看也是好啊。
见皇甫烨一直站在身边,眼睛不停地打量她,幼薇放下书道:“我想了解一下这一段时间的收入情况。”
“从去年到今年吗?”皇甫烨当先向柜台走去,他拿出一本账册,翻到其中一页,把它推送到幼薇面前。
幼薇低头看去,好像自从她离开长安后,书就卖不动了,每个月的收入都在减少,一直到过年后,才有所增加。老书卖不动了,新书出来,又有点新书效应,带动着卖了点老书。
她还注意到,每个月都有一千文钱支出去给她家里人,剩下的,账册上也标得明白,送到钱庄投资了。基本上是按她的要求在做。
幼薇指了指账上的钱道:“以后,这里每月收入多少,都给我家里送去吧,不用送到钱庄了。”
“好的,请问还有什么吩咐?”皇甫烨熟练地回答。
幼薇抬起头来,“没有了,你叔叔呢?今天不在店里?”
皇甫烨道:“打理钱庄去了,他现在基本上不管这边。”
“那可惜了,我要走了,本来还想请他吃饭来着。”
幼薇把账册推过去,转身要走,皇甫烨佛至心灵地问了一句,“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幼薇转过头来,“你要看店呢,哪有时间出去?”
皇甫烨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嘴里道:“没关系,这段时间学子们忙于中举的事,很少有过来买书的,我关了门就是。”
幼薇才想起来,一年一度的中举已经揭榜,想起去年的这时候,父亲失意,自己和母亲很忙了一段时间,然后就是看京城里各中举学子志得意满地请客喝酒。
对了,她还在崇真观壁上写了一首诗:“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那个时候哪里会料到自己有一天会远走天涯呢。
幼薇思索间,皇甫烨已经锁好了门,走在她身边,轻声道:“走吧,有个地方我想了好久,一直没机会去,今天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圆了我的念想。”
幼薇笑道:“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拒绝了。”
皇甫烨嘿嘿笑了两声,“不能拒绝,你一拒绝,我又舍不得去了。”
幼薇拢了拢衣服道:“我还得带两个人去哦。”
皇甫烨很爽快地应道:“必须的。”
很多年以后,皇甫烨回忆起自己和幼薇吃饭这天说过的话,还是很满意。他本来不大会说话,但这天,他好像聚集了他一生的智慧,不但把幼薇邀请进了一家他向往了好久的饭店,还非常得体地与幼薇进行了饭中交流。
他一辈子没有好好说过的话这一天都说好了,一辈子没舍得吃的菜也在这天点上了,他感觉到人生圆满。
吃过饭后,皇甫烨把幼薇送上马车,目送她离开,然后折身打开书店的门,店里空空荡荡的。
已经过了金秋时节,现在是春天,店里的书没有那么好卖了。皇甫烨走到幼薇站着的地方,对着书架上的书看了半晌。
这些书他都仔细看过,即使不翻开,他也知道每一页的内容。走回柜台,皇甫烨拿出账册,低头在上面记了两笔,抬起头来,恍惚还能看到那人走向书柜的背影。
叔叔的声音适时的响起,“阿烨,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等明儿给你说一房媳妇去。”
皇甫烨闷不作声,问得多了,他憋出一句话来,“要你管。”
皇甫枚是个读书人,他性格温和,说不出什么硬气的话,也不忍心责怪他,只道:“你年纪大了,再不说媳妇,我怕长兄要骂我没有尽到做叔叔的责任。”
他看到叔叔在茶几旁坐下来,姿态优雅、动作流畅地烧水煮茶,他很羡慕叔叔能够从容地应对生活中的一切,而他,总是跟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