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一个相对充实的闲暇时光后，第二天一月二十一日，是北小年，前天晚上下了一场小雪，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出来后，气温回升，路面的冰雪很快就消融了。
    十点钟左右，足球公园球场久违地开放，向球迷们展示一九九八年的第一场训练，感兴趣的人还是不少的，不仅有老老少少的球迷们光临，许多架着摄像机的记者也前来做报道，其中可能也夹杂着一些球探、经纪人以及竞争对手的眼线。
    昨天累得早早睡觉的小金风，今天也在父母的带领下，来到球场体验一下氛围。
    很多年前，差不多年纪的金尚，迈着小短腿，和一群大一些的孩子在绿茵场玩耍。
    作为国内球迷氛围最好的一家足球俱乐部，向来有培养小球迷和小球员的传统，金大少爷身为球队老板的儿子，还是同批青训球员中天赋最好的一批，说是天生的“王子”都不为过。
    可惜，当时老金就这么一个儿子，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人家，而是家道中落的小康之家，好歹也算拥有万贯家财的京城土著，不可能让金尚去当什么职业球员。
    还没到金元足球之风吹遍全世界的年代，踢球赚不了几个钱，而且是吃青春饭的短命职业，离混个边缘国脚两三年就能捞几个亿的年代还早着呢。
    待金尚考上大学后，就顺势退出了俱乐部青训，只偶尔回来玩玩。
    多年以后，老板家的小儿子也开始来球场和大家见面了。
    另一个半场，一线队和青年队混编的组合正在多攻防演练，这边的小金风在大人的看顾下，歪歪扭扭地往前跑，和几只牧羊犬在玩耍，足球……只是助兴的道具罢了。
    场边，金尚、巴桑次仁和代理主教练阎小红正在商量点事情。
    “四场热身赛，三平一胜，表现中规中矩，队伍磨合期间，能有这样的战绩，说得过去。”
    赛季间歇期，各家球队都在重整，京城北方联合足球队的变化其实并不是特别大，实力保存得比较完整，进进出出也是正常的新陈代谢，唯有主教练离任的影响很大。
    执教八年，升了四级然后有惊无险地保级的功勋教练被国青队挖走，也算是有始有终，功成身退，去另一个平台展现自己的才华。
    这么久的时间，这支球队早就被打上了深深的“张字号”烙印，上至技术总监、球探、外勤以及各辅助人员，下到青训选拔、队伍构建，一线队技战术等，早就习惯了这一套。
    现在要换个新的主教练，大家心里没底也是正常的。
    哪怕有小老板的认可与鼓励，发小阎小红心里也有些忐忑。
    “不是球队建设和技术上的事，而是……威望不足！阿尚，我也就比你大一点点，还有几个月才二十五岁，大半一线队主力球员的年纪，都比我大，我找不到和大家的相处方式……”
    “怎么说？”
    “你也知道，我不是个成功的职业球员，青训时期的表现乏善可陈，比年纪还小的你还差很多，在一线队挣扎了两年，也就混了个轮换替补……”
    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的京城北方联合足球队还在低级别联赛厮混，自身和竞争对手的水平也就卡在职业半职业之间，就这都没踢出来，证明阎小红的天赋，确实挺一般。
    好在转为教练岗后，阎小红倒是显露出了不一般的天赋，执掌青训后，连续几年为一线队输送大批年轻球员，在去年的青年队联赛中，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
    即便如此，其资历还是太浅了。
    职业足球俱乐部几乎没有三十岁以下的主教练，四十岁以下的都十分罕见，尤其是主流顶级联赛。
    可是……
    “有俱乐部，有我，还有队长支持也不行么？”
    被点到名的巴桑次仁苦笑道：
    “这样更糟，职业球员……说实话，绝大部分都是些学历不高，见识和智商不算突出，且容易意气用事的莽夫，职业联赛也不是什么温情脉脉的讲理地方。说到底，俱乐部是商业实体，而足球比赛……到底是竞技体育……”
    静静地听着两人解释的金尚，大概也明白了许多。
    到底不是圈外人，金尚也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名义上来说，一支职业足球队的主教练，和篮球、排球、网球以及乒乓球之类的主教练，有着本质区别。
    在汉语环境中，大家习惯了将传道受业解惑的长者称为老师，从事竞技体育教授训练工作的主教练则被尊称为“指导”，比如前主教练张林就时常被主流媒体称作“张指导”。
    不管是老师还是指导，本质上是差不多的，大家都是将他们视作专家或者教授来尊敬，而视自己为需要教导的学生。
    而在欧美语境中，足球队主教练最正统的称呼应该是manager，字面意义上就是经理的意思。
    有一款十分热门的体育类游戏，叫做《冠军足球经理》（championship manager），就是这么来的。
    因为翻译和文化差异的问题，大家都称为主教练，可事实上，经理（manager）和教练（coach）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职业，后者就是个受聘的技术工人，球队内部的大牌球员基本不会将你当一回事，前者就很不一般了，除了老板或者董事会，基本上球队上上下下都得听他的，相当有权威。
    打个比方，就好比弗格森对曼联队来说，就是说一不二的manager，妥妥一言九鼎的经理，哪怕他没有拿到正儿八经的教练证书也一样；后来的莫耶斯，就是典型的技术型教练（coach），哪怕有很多人支持他，依然摆不平队内矛盾，最后灰溜溜被扫地出门；至于穆里尼奥，属于经理和教练之间的杂糅，属于临危受命来救火的特聘执行ceo，有一定的自主权，但有限，能出成绩就能坐稳位置，可要是摆不平队内最大牌球星（博格巴）的时候，依然要被挤兑离开。
    回到京城北方联合足球队上来，目前的阎小红，别说要做经理或者指导，连技术型的教练，都无法让大家心服口服。
    如果不是有巴桑次仁支持，这个主教练的位置早就坐不下去了。然而，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金总，按常理说，球队应该有一个一言九鼎的声音，足球比赛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比分一目了然，没有模糊地带，和商业竞争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同样的一批人，团结的球队和不团结的球队，实力天差地远，而我们……恰好是以严明的纪律，团结的斗志和不服输的精神著称的‘钢铁战车’，主教练的权威至关重要……”
    队长的话，金尚听进去了，都是顶级联赛球队，实力差距没那么大，主教练的水平，球员的士气，配合是否默契，能很大程度上决定胜负，尤其是漫长的联赛，气势如虹和萎靡不振，完全是两码事。
    另外，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如果球队内部大部分球员对教练不满，暗搓搓打默契球，或者输掉关键比赛，将主教练“做掉”的事，也不是不能做。
    “这么说来，俱乐部的支持，有可能在球员们看来，是一意孤行？既没有留下功勋教练张林，也没有认真选帅，找个有实力、有战绩、有威望的‘三有’主教练，反而任人唯亲，将没有证明自己的小年轻提拔为主教练……”
    说白了，还是发小没什么资历，明显德不配位，难以服众。
    哪怕有致力于转型教练工作的队长巴桑次仁支持，也会带来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
    “一个场上‘教练’，一个场边教练，到底听谁的？”
    别看现在巴桑次仁和阎小红似乎没什么分歧，万一出现问题，联合居中调和的都没有，甚至难免会有球员在其中拱火，比如青训出身的年轻球员认阎小红，上了年纪的元老球员听巴桑次仁的。
    “是我考虑不周了。”
    想了想之后，金尚也没有固执己见。
    虽说竞技体育的商业化如火如荼，和足球俱乐部到底不是纯粹的公司，商业开发是手段，赢球是核心竞争力，球员才是最有价值的资产。
    未来，职业球员会越来越值钱，整个俱乐部都会围绕着他们来运转。
    “目前队内气氛怎么样？”
    “还好，表面上没什么问题，私底下……有些浮躁。”
    阎小红顿了顿后，继续说道，
    “还有一点，阿尚，我们需要格外注意，队内目前的明星球员是艾吉玛，还有几个潜力不错的后起之秀。如果俱乐部没有作为，恐怕留不住，顶级联赛的球员工资涨得很厉害，转会费也水涨船高，纷纷签约经纪公司，代理个人事务，拿肖像权……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
    金元足球正在路上，以前那种一个月两三千工资，发不发奖金全看老板大不大方的模式，渐渐跟不上时代了。
    以前国内三四十万的转会费，都要热闹好长时间，现在没个百万，都掀不起什么声势。
    “朝令夕改，不可取，目前先这么着，你们该训练训练，该热身热身，寻找外援的工作也别落下。至于主教练……目前只是代理职位，外面不是没有人自荐，只是我不想就这么随意变动。”
    “不改？”
    “如果站在球队，球员和教练的角度来考虑，确实，现在应该尽快找个德高望重的老教练来稳住大局，可问题是，合心意的不一定愿意来，主动找上门来的，也不是太好的选择。从俱乐部的角度出发，一时的得失并不重要，百年俱乐部的格局，和普通职业球队是不一样的。当然了，球员的利益，未必和我们完全一致就是了……”
    一名当打之年的职业球员，巅峰期也就三五年左右，高光十年长盛不衰的是很少的，如果不在身体状态最好的时候赚到更多的钱，打出名气，那就太亏了。
    就好比今年，如果球队没有大手笔引援，请不了名教，然后战绩不佳，已经在国家队崭露头角的艾吉玛多半就会闹着转会。
    这与忠诚与否无关，俱乐部和球员严格来讲并不是一条战线的。
    “那……金总的意思是？”
    “加钱！咱们球队是国际知名的大俱乐部，曝光率和一般球队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钱到位了，名也有了，战绩嘛，只要不是特别差，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说了，职业球员适当的流动，也未尝不是好事……”
    一家伟大的俱乐部，从来不会缺少伟大的球员，金尚自信得很，再加上俱乐部的天然优势加持，并不是特别担心未来的发展。
    “你们两位多费心，主要还是求同存异，以所有人的利益为导向。过后……我会让俱乐部出台新的奖励方案，基础薪酬不好大动，要考虑整体平衡，但激励可以多给点，比如进球奖，赢球奖，零封奖，连胜奖，冠军奖之类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老板有钱，不吝啬，大家表现好，肯定拿得多……”
    虚头巴脑的讲再多也没用，真金白银才是最有说服力的。
    胜利与加钱，能够克服绝大部分困难！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金尚透过虚空视角，看了下眼前两人头顶的云气缭绕，巴桑次仁虽然状态保持得还行，尤其是加强了球队中路“清道夫”式防守，采取了边路组织者策略后，还能发挥余热，可到底已经从巅峰滑落，明年能不能守住主力位置，就不好说了。
    相比队长前途模糊，几经变换的阎小红头顶，浮现出一只振翅欲飞的小鸟，远看像伯劳鸟，近看如燕隼一样锐利，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从“金手指”的反馈来看，“少帅”的前途似乎相当光明。
    下午如期举行的慈善义赛，主队以三比一顺利拿下强敌，证明球队的状态似乎很不错，阎小红的表现也可圈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