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入京继位第377章、两京十六省大明天子的目光投向了南洋,所以那里起了风。
但于大明本身而言,那里是无需多在意的。
八月是举办乡试的时间,士子们关心的是科途。
从嘉靖八年改了考纲、学制开始,今年只怕又是一个节点了。
在广东,虚岁已十七的海瑞也在备考,他在广州府中学的同学们忧心忡忡。
“这考制三年一改三年一改,到底要改到什么时候?”
“哎,今年只怕是容易中举的最后一年了……”
从礼部发下来的公文,大明诸省府县,小学、中学、大学的体系已经构建完成。从明年开始,各省乡试虽然依旧年年考,但由于新法全面推行以来新增的诸多官位已铨选满编,此后每年乡试正榜录取名额还会在省级布政使司调整方案中重新商定。
虽没说缩减名额,但谁都知道,因为推行新法而带来的新人通道在收窄。
或者说变化。
“大宗伯所言,这探索各省大学学位、学历制,探索乡试与诸省大学入学院试相结合,探索进士以外不同学历选才授职统一招考制度,是何意思?”
“报纸上不是说了吗?本来,中学凡四年,若期间考过了府试,便有生员出身,其后却开始有三条路了。一是以生员身份,从九品做起。二是直接考乡试。三是去参加大学的院试,过了便可入大学,学满五年考绩有成也是正榜举人。你们想想,这三年是什么情势?”
听到这个人的问题,却是海瑞开了口回答:“乡试年年有,大学并无多少人去。”
“汝贤所言正是!”那人一拍腿,“学满五年也是正榜举人,为何并无多少人愿去?不正因为每年乡试都能再去一试吗?”
另外一人就幽幽叹道:“只怕大国策会议之后就会有定论。我看呐,不仅每年的正榜名额会减少,还会对年龄、应试次数定一个槛!说白了,正榜是给天资过人的英才备的,那条路窄,但又直又快!可天下读书人,多半是中人之资,只能靠苦读。是连续考五年乡试仍不中正榜,还是去大学读满五年就有正榜举人出身,朝廷这次意在这些人。”
“……那进士以外不同学历选才授职统一招考又是何意?”
“这却简单了。”海瑞最开始就是从新式的小学里开始读的,现在一眼看穿了,“生员、举人,再要授职就不是像过去一般了。其他不说,官员举荐、吏部拣选,都会变。”
明初之时,由于多年征战,朱元璋曾经启用荐举制在短时间内补充了不少官员。
前几年新法增添了那么多官位,实际上也是通过官员举荐、吏部拣选,短时间内既补充了那么多新官位的缺口,也拉拢了不少官员支持新法。
现在新法已经稳固,自然就要进入更加规范的阶段。
不仅广东现在关心着这些事,各省生员莫不如此。而在京城,许多人已经造了两个词:九品试、八品试。
“倒也贴切。”朱厚熜听闻之后笑了笑,随后看向了严嵩,“真的再做三年文教部尚书?”
严嵩一脸忠臣:“三年太短,这新学制,诸省学子还不甚明了。臣只是搭了个架子,无颜称功入国务殿。再有三年,臣可把那三件事都办好。文教部新设,若论文教事部务,臣也当仁不让。”
“也好,那便先继续苦一苦你们父子。”
“臣岂能言苦,这学位学历、大学学制、统一招考,都是陛下远迈前人之千秋谋划。臣有幸助陛下试行之,乃是青史留芳之事,求也求不来。臣谢陛下信重!”
朱厚熜对于学制自然是很熟悉的,还有国考那一套。
现在的大明学子,不能说就此便进入了卷的时代,但确实要开始走不同的路线了。一套四书五经为根本就打穿科途的做法,不利于大明将来更多领域的发展。
现在嘛,会试可称六七品试,那么举人出身的、秀才出身的,自然是八品试、九品试。
还没办法直接走到按职位招考的阶段,进士和秀才的初始授官差距也过大,这些都还是现实问题:总要让人有动力、有盼头。
其实解决办法也不是没有:参考之前的观政制度。
进士初始可以授七品,但不能再像过去一般直接就做知县什么的了,基层锻炼不能缺乏。
这样一来,实际工作中,进士、举人、秀才做的都是些八九品的基层事务。到铨选时,进士无非因为初始品级已经够了会占优势吧。
严嵩肯去做这件事,是因为他发现皇帝对他有提防了。不知是不是在浙江时提携、扶持后进的举动,让皇帝觉得他有野心。
现在严世蕃“犯了事”,他与其受到别人的攻击,不如退一步去挑起这个短时间内会得罪许多官和士子的重任。
削了官员提携举子、秀才的权力,让士子对科途感到更迷惑,这都是不讨好的事,唯独贴陛下的心。
只有礼部尚书严嵩知道,皇帝对于这一套新体系有多么重视,甚至将礼部拆分为礼教部和文教部。
也许自己有往孤臣走的这种趋势,才会消除皇帝对他的那一分提防。
今天是中秋节,国策大殿内有大会。
严嵩是提前过来向朱厚熜禀告刊发了学制改革之后各地反应的,现在他表完了态度,就告退先去国策殿那边等候开会了。
朱厚熜则低下头,看面前这份新舆图。
历时两年多,张孚敬当时奏请的事演变成为全国省级政区调整,如今终于形成了一个现任国策们都认为可以的草案。
只要朱厚熜在等一会的国策会议上点了头,这份草案就会在年底的大国策会议上商议确定。
目前这个草案,可称两京十六省五边区。
两京,自然是北京、南京。它们直接成为省级的政区,仍常设诸部衙。但北京和南京的日常民政,都分别由低于其他省主政一品的北京兆尹和南京兆尹来主持。
北京之下,只包括了顺天府的一部分。南京之下,则除了剔走溧阳、高淳二县的应天府,还有镇江府。
南直隶和北直隶这两个特殊称谓将不复存在,北直隶将在抠掉北京、宣大、保安州、延庆州后变为河北省。这个新的河北省,还包括原属顺天府南部的保定、涿州等县。
南直隶则成为了两高官江以北,淮安、扬州、徐州、凤阳四府并做淮扬省,过大的凤阳府也拆分为三府,再依据将来治理黄淮的需要设了一些小的省辖州,省治位于淮安。
剩余部分除了南京之外,长江南北包含了苏州、松江、常州、宁国、徽州、池州、太平、安庆、庐州诸府和滁州、广德州,一起成为了一个新的江宁省,省治位于苏州。
除此外,其余诸布政使司都改名为省,算是把布政使实则受诸省总督节制从称谓上定了下来。省下,才设布政、按察、都指挥、提刑、治安、税课等司。
而省这一级,又把过去的边镇当中军政分野不算清晰的事情定了下来,各设宁甘、宣大、蓟辽、海南、台湾五个军民区。这里面,太原镇是特例,因为大家都知道陛下复套、驱逐北虏之意已决,将来也许不存在一个单独的太原镇了。海南和台湾两个特例,则是处于陛下要经略海洋的考虑。
两京十六省五边区,大明一共有了二十三个省级的行政区。
南京诸部衙虽然仍旧设置,但北京这边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类似于军务会议里设参谋,南京诸部衙,既是致仕前和仕途中混品级的闲职,便不予实权,只给民政方面的参谋建言权,可称为“南京六科委”。
不,现在是八科委了。
南京多出来的两省,满足了大明诸多三四品对于多几个向台阁走去的台阶。多出来的这一批省级官位,足以让不少人压制原先南直隶各府官绅心头的一些小九九。
而南京,既然是备份就备好份。硬件设施和人员配套都在,大明仍旧可以出这份钱把这一批官员养着。难道建言献策就实现不了万一北京有什么情况、皇帝带着一些人到南京搭配已有人员迅速建立一套新班子的战略目的?
淮扬、江宁二省还将南京包围着呢。
朱厚熜感觉大面上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是他们讨论了两年多的结果。
将来再有一些府县从这个省划归另一省管辖,那就都是微调了。
进入到嘉靖朝的第二个十年,大明的阶段性格局就要因此定下来。
国策殿内,每个参策面前的桌子上都备了点心,也有月饼。
今天既是重要的国策会议,也是中秋佳节。
朱厚熜到了国策殿之后,今天的会议气氛也比较轻松。
“政区调整,朕已经细览过了,就此定下草案吧。”朱厚熜环顾着他们,嘴角含着笑意,“今日过后,卿等这一届参策也进入了最后的数月。礼、吏、户、兵、刑、工六部改为礼交、人事、民政、财税、国防、文教、司法、工商八部,再加上都察院,这便是新九卿。治安司、大法院,通政使司,则向朕汇报工作。”
礼部和户部的拆分,使朝廷多了两部。民政管田土人丁册籍、赈灾等寻常民政,而税课总司并入后,新的财税部才是原先大明户部最重要的职权所在。更何况,今年大国策会议上会定下来新钱的发行和统一国库的设立。
至于刑部变为司法部后,专管天下刑名和诸省提刑司。过去,刑部的职权是受到厂卫的侵蚀的。这一次,皇帝明确了,锦衣卫将只在一些大案、要案上升到需要诸司会审时才会介入。
都察院专管纠察弹劾,大理寺则更名为大法院,它不会再只于京城设立。诸省府州县,大法院也会派员参与提刑序列审案,作为一道独立的记录监督程序。
司法上的改进,朱厚熜如今也做不到更好的层次,只能尽力加强这方面的专业性。过去,那都是地方一把手说了算,他们又能分出多少精力去审理案件?
这一届国策会议,真的就是对大明最系统的一次改变和定调了。
上承新法已经铺开的诸多思想,下奠大明百年制度之基。
朱厚熜看着他们,缓缓说道:“想必卿等也渐渐体悟到了,这国策会议,将来便是为大明定规矩、定律条、定计划、决议重臣人选的场合。国策会议之余,便是各司其职。今后,国策会议上席位只怕还会变多,像是没那么显要了。”
众人默默听着,那确实是这样。最开始哪有这么多人,现在参策也渐渐不是重要职位了,反倒像是一个必要的资历。
国务殿九人,是民政之巅。军务会议几要员,是军政之巅。一总辅,一总参,便是皇帝的文武两臂膀。
“但别因为参策不那么险要了,便轻视国策会议。”朱厚熜凝重地说道,“这里要商议的,都是区区一部两部,数员重臣不能确定的大事,是大明往何处走、天下臣民如何行止的大事。这里,更是关起门来争吵,再统一意见,即便心有不认同也需要遵从集体决策的地方。国策会议上稳当,大明便稳当。”
费宏目不斜视,他知道皇帝提醒的是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参策席位之争。
谁轻视了?大家都懂得很。能列席三年一次的大国策会议,是通往国务殿的第一级台阶。能成为在京参策里分量重的九卿,是第二级。最后一级,则是谁能综合资历、威望、年龄,成为文臣第一人。
现在的整个大明,四品以上,都在分别为了这三级台阶而战。
中秋节后到大国策会议结束之前,就是最后的决战了。
“别在私底下相争,误了差事。这段时间,还是多准备一些提案,到大国策会议上商议吧。”朱厚熜最后说道,“谁上来谁下去,终归还是要朕钦命。只要忠君用事,君臣便永如今日,团团圆圆。”
“轻松”的国策会议上,皇帝轻描淡写地敲打了一番目前的局势,又再次向他们明确皇帝本人对于重臣人选的绝对控制权。
而此时此刻,京城里诸王心里并不轻松。
今天中秋佳节,皇帝中午在前朝赐宴重臣,夜里在乾清宫赐宴宗亲。
京城诸王里,也只有一个睿王身份特别,他居于内城原先十王府一带的睿王府。
现在,已经长到虚岁十三的睿王和夏氏一同用着午膳。
午后,他们母子俩便要一同入宫了。
对那座紫禁城,睿王并不陌生。这么些年,他也是要入宫去进学的,他对皇帝很熟悉。
所以他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
“母后,无需过虑的。”
夏氏是先帝的皇后,她的封号并未剥夺,所以睿王可以称她为母后。
也正因如此,他这个藩王才显得最特别。
何况他曾有过被挟持作为旗帜反叛的过去?
何况他的生父也是因叛乱被圈禁到了凤阳高墙当中?
夏氏只轻轻嗯了一声。
后宫之中,孙茗忙得不可开交,不断指挥着张佐忙这忙那。
“那什么八百大甸的献女到哪了?”百忙之中,她忽然还问了这么一句。
“回皇后娘娘,到湖广了。”
孙茗点了点头:“把钟粹宫的偏殿提前准备好。”
有一就有二,孙茗身为皇后,忽然有些恍惚。
将来还会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