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入京继位第387章、北征!御驾北征!俺答这一走,他若成功击溃了脆弱的左翼,那便是重新掌握了对大明的战略主动。
要绝了大明北患,目前纸面实力最强的右翼头目衮必里克能不管吗?
俺答跑了,大明鞭长莫及,最好的选择便是先就近击溃衮必里克,复套、收复青海。这需要的时间不少,足够俺答没有后顾之忧地先全力收服左翼,然后再接收在他心目中必定会被击溃的鄂尔多斯、永谢布两万户。
至于更北的地方更苦寒,那又怕什么?
接下来,只要他们不南下,而是把目标放在野人女真等部头上,明军要么不劳师北征,要么就只能坐看俺答重新休养生息。
在这个过程里,说不定朱厚熜就嘎了。
“还有朵颜三部。”从宣大总督卸任后,王守仁长居北京,作为军务会议参谋,“边市还开不开?还开,朵颜三部拿换到的大明货物,以后便是卖给俺答!不开,俺答蚕食朵颜三部,大明管不管?若要管,便需重设万全、大宁都司。千里北地,筑城运粮,人力军资,俺答再劫掠起来可比进边墙之内容易多了。”
杨慎心里直打鼓,担忧地看向皇帝。
朱厚熜为此已经考虑了一个月了,连阔别京城一年多的儿子越王朱载垺回了京,他也顾不上多见几回面。
如今夏言和王守仁在对北的战略上产生了分歧。
夏言认为,尽管土默特部还带着女人、孩子、营帐、全部的牛羊马匹不可能走得快,但是大明大军北征深入草原一样走不快,堵截不住他们。因此,不如趁俺答和汗庭都不可能来援,倾全力击溃鄂尔多斯和永谢布。
王守仁则认为,一旦大明重新掌握了大片边墙之外的土地,不可能不重新铸造一批城池寨堡来控制住这些土地、压缩俺答的生存空间。而俺答若吞了左翼和右翼残部,虽然蒙元的整体实力下降很多,但俺答麾下可用之兵却会更多。此后,他便是在大明没有边墙边防体系的塞北劫掠,大明的粮草、军资,都要千日防贼。
因此,与其先复套,不如直逼汗庭主战场。一旦汗庭崩溃、俺答的图谋失败了,衮必里克便不足为虑了。
“土城再往北,重回官山,复了往日宣德卫、官山卫,就能压住鄂尔多斯部东援。这样,可以只在官山与大同之间筑好凉城、卓资、集宁、兴和四城,再以土城、猫儿庄等堡为辅,则大同至官山百余里粮道无虞。衮必里克能占住丰州滩,必定不敢也不愿冒险东援,他大可坐山观虎斗。”
王守仁继续劝说着朱厚熜:“当此之时,先扫灭永谢布,再紧逼察哈尔时,当是俺答与汗庭大战方休、最为虚弱之时,可一战败之。如此一来,俺答只能西逃,其后便是他与衮必里克相争草场。大战亏输之余又长途西徙,俺答内不能以利服诸部,外不能以力败鄂尔多斯,恐怕反倒会便宜了衮必里克。”
多的话他不用说,衮必里克还需要多担忧吗?他自己年纪也大,而且才能远不如俺答。
夏言连连摇头:“知大明主力北征察哈尔,衮必里克如何不能以勤王之名自官山以北绕去?待王师与俺答交战正酣,他坐收其利!况且千里迢迢北征汗庭,大明还没做好这个准备。”
王守仁说出了让杨慎心里打鼓的原因:“此千古良机,正当倾国而战。三边及大同、山西,自然要有出边墙复套之势,让衮必里克不敢轻举妄动。三大营、宣大、蓟辽精兵,当直扑汗庭。朵颜三部若不想再有去年之事,也该出兵为前锋。”
从心底里,杨慎赞同王守仁的看法。
但从家底来看,杨慎太担心这种十万级别的大军出动、而且主力方向要千里北征带来的粮饷及后勤压力。
朱厚熜还在凝神考虑,眉头紧锁。
从时间来看,衮必里克此时一定已经察觉到了土默特部的离开,永谢布最北面的小部族必定也已经见到过土默特部往东北方向迁徙的阵仗。
发生在察哈尔的大战,最晚也会在七八月里打响。
大明这边,虽然军务会议仍在商议,但粮储号及朝廷其他仓的粮草已经安排了起运。准备、动员,最快也同样需要到七八月才能发起那样规模的北征。
俺答确实果断又坚决地,在一个很好的时机来了那么一出。
大明想直接追去揍俺答、坐收渔翁之利,就必定是另一场寒冬之时在更靠北的草原深处与蒙元之间的恶战。多少年以来,再无明军能深入到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王守仁的提议同样大胆。
夏言的建议更加实际,但以后面对度过了最危险时刻的俺答,就会更被动一些。
只要他肯苟在漠北,朱厚熜便只能像朱棣一样,屡屡北征也难建全功。毕竟,俺答已经放弃了丰州滩,他可以到处迁徙。
在没有天眼的如今,俺答如果和大明玩起草原躲猫猫,大明没多少好办法的。
明军的火力更强了,但更加倚重火器部队的明军,也就更比不上骑兵的机动性。
两个法子都有利有弊,这种时候,只有朱厚熜自己来做这个决断了。
也该是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他看向了王守仁和夏言:“你们还漏算了一点,那便是朕。”
王守仁心头一动,望向皇帝。
朱厚熜站了起来:“不用分兵去夺官山、凉城。朕到太原,衮必里克就不敢动!”
夏言知道了皇帝的决断,沉默不语。
上次皇帝去宣府,博迪死在了落汗沟。
这次皇帝去太原,那便是对衮必里克的战略欺诈。只要消息传到河套,衮必里克就不敢轻易离开了,更不可能直接弃守。
杨慎则心里一喜:这样的话,西线只用假装有大动作,实际不用出兵。
“争取小半年时间就够了。传旨襄城侯、瀚海伯、镇安伯,先以宣大之力,出张北,尽逐永谢布。传旨武定侯及蓟辽总兵,整训将卒,准备出兵。告诉朵颜三部,想要永谢布的牧场,那就尽快出兵,阻截永谢布北逃之路。一旦建功,趁俺答与汗庭正交战,斥候北上纵火烧荒,让俺答更难过这个冬!”
为保土城、晾马台、猫儿庄这些去年新夺回的地方,宣大的粮草军资最充足,现在士气也最高。
朱厚熜看向了张孚敬与杨慎:“宣大现在就出兵,可以尽力支撑两个月的军需。后勤保障如何接力,便需要看你们了。朕先去太原,等捷报传来,便御驾至张北,复套事便交予抚宁侯、靖边伯,衮必里克仍不能去援。而朕御驾北征,既不进军,俺答便不能当即退走,也不敢轻易犯险来攻。”
他斩钉截铁地说:“这个冬,朕在漠北和将士们一起过!让俺答的战马牛羊缺干草,掉了膘,待来年春暖,再一举破敌!”
杨慎听明白了,无非让眼前数月内的压力稍小一些,但这压力会一直持续到明年的年底。
大明天子御驾亲征的威严,先用来压制住衮必里克不能离开河套,再用来鼓励北征的将士在寒冬漠北坚持住一个冬天,让俺答也投鼠忌器。
真正与俺答的决战,选在了明年春夏。
皇帝再次御驾亲征,而且这次要快。
决定一下,陆炳迅速紧张地动了起来。
镇安伯严春生心头一激灵,也迅速整备起特战营,从速出发去宣府。
皇宫之中,朱厚熜还有事需要安排。
这一次,他要离开的时间会很长。
大明已经有了太子,因此有太子为名义来监国。实际上的重任,仍旧托付给了六个重要的人:孙交、崔元、王守仁、杨慎、张佐、麦福。
在郭勋带着三大营主力离开后,麦福和被调回来的仇鸾共同掌管着剩余的三大营。
郭勋也开始打鸡血,这次可真的是封公的大功机会了。
刚刚从大同总兵卸任的他,在大同毕竟立过大功、有了战场历练。
嘉靖六年开始,大明多了那么多侯伯。眼下是要北征汗庭了,若一战扫灭,将来立功的机会可越来越少,京营中的将领恨不得早日开拔。
是北征,是御驾北征啊!
就在皇帝准备前往太原、李全礼和俞大猷刚刚得到了明确的军令之际,交趾安兴城东面海上的吉婆岛,一支船队抵达了这里。
莫登庸站在船头,默默地看着面前简陋的港口。
看似简陋,但这是从前几年田汝成来了之后,才开始建造的。短短时间,这里已经初成规模。毫无疑问,这都是大明皇明记海贸行的手笔。
最重要的是,现在这里有一艘巨大无比的封舟。
封舟前端的甲板上,翁万达凭风而立,静静俯视着远处那支船队。
“黎国主,阮将军,陛下对你黎氏宗室也是仁至义尽了。眼下莫登庸既然亲来参会,盼伱们不要再恶言相向,徒起争执。若无大明王师相助,你们能不能剿灭他?若要大明王师相助,你们又如何负担得起王师南征军需?谅山三府,本属大明。莫要以土地人丁为酬,还想着劫灭莫朝了,大明并不图这里的田地人丁,只盼藩国安宁,百姓不再担忧兵祸。”
“……钦使放心,外臣明白。”
阮淦没资格说三道四,如果没有大明相助,他自己都没信心能光复一半国土,虽然后来他们翁婿其实也做到了这样。
而黎维宁这个傀儡,更是唯唯诺诺。
在翁万达身后,严世蕃一只眼睛瞄来瞄去,而后便留意着王学益在下面迎接莫登庸,并引导他登船。
“翁大人,到舱中候着吧?”
他开口提醒了翁万达,语气里还是有尊敬的。
不论如何,这位翁万达也是在制科中仅次于李默的人,如今更是以正四品的礼交部南洋外交司总司奉钦命驾封舟来巡视南洋。
交趾只是他的第一站而已。
封舟上有如同殿阁一般的舱室,此刻位于甲板这一层的舱室内,已经布置好了会场。
翁万达走进去之后,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
在他两侧,分别是捧着几道圣旨及钦差宝印、牌符的属官。
外面的舷梯上响起了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翁万达端坐如山。
等莫登庸走入了舱室,先看到的便是身着朱袍坐在那的翁万达,还有他身后的圣旨。
“外臣叩问陛下圣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亲眼看到莫登庸这样的做派,阮淦不由得心情复杂。
莫登庸既然大礼拜见,他带来的阮文泰等人,自然个个如此。
“圣躬安。莫大人,起来入座吧。”
一边是只来了黎维宁和阮淦翁婿二人的黎朝,一边是来了六人的莫朝。
翁万达看了看他们,缓缓说道:“交趾纷战不休已数年,如今也该有个了结了。你们都一心臣服,请封不断。”
莫登庸和阮淦沉默不语,翁万达也不管他们:“昔日交趾曾为大明布政使司,黎朝初建,大明册封黎利为国主。没想到百年未过,交趾便生内乱。自嘉靖元年以来,黎朝旧臣避祸至大明者,便有诸多再请设交趾布政使司、盼大明再宣王化之言。如今,陛下却只愿天朝与藩国、藩族能交通有无、密切情谊。”
“事已至此,大明若坐视不管,你们两家还要交战多久?交趾百姓何辜?陛下天恩如海,不忍见交趾生灵涂炭,故遣了本官南来,调停你两家纷争。”
说罢挥了挥手,令人在他们面前摊开一幅绘制好的新舆图。
“以此为界,止干戈,各安其民吧。陛下说了:舞刀弄枪,花上十年、二十年,纵然哪边最终胜了,交趾也必定十室九空,尸骨横于野。陛下知道你们都心有不甘,莫不如各显本领,治土安民。久而久之,民心所向,自然能看清楚。你们以为呢?”
“……陛下圣明。外臣上奏黎氏气数已尽,实非虚言。若非黎氏倒行逆施任人唯亲,官民怨声载道,外臣何以能无可奈何主交趾大政?如今,外臣也只盼交趾百姓安居乐业,奈何阮淦等贪恋权位,一意复辟。若交趾民心仍旧心向黎朝,彼辈何以只能抱头鼠窜?钦使明鉴。”
阮淦登时便想说话,但翁万达皱了皱眉:“这些话就不用再说了。你既然如此想,那便听本官宣旨。”
莫登庸再看了看舆图上刺眼的那一道线,低头离开了座位:“外臣莫登庸听旨。”
翁万达起了身,接过了第一道圣旨来,开始对两个跪下的国主宣读朱厚熜的旨意。
抛开冠冕堂皇的话不谈,意思很简单:划界而治,大明仍视交趾为一家,只在吉婆岛设一个宣交使馆。两家一为交趾北宣尉使,一家为交趾南宣尉使,都能与大明通商、往来。交趾两家治土安民成效如何,交趾宣交使年年上奏。
“……若谁再妄启战端,朕听闻奏报,必圣裁之,允以惩戒。若心存反意,上不服大明训诫,下不能安民乐业,则难当交趾宣尉使大任,朕自会除之。以治土安民之成效观民心所向,此诚尔等以民为重之百世根基,朕也能再封国主,永结宗藩情谊。钦此!”
莫登庸心头剧震,但口头只能先谢恩。
他的目光盯着地板,眼神中有无尽的恨意。
那个大明天子包藏祸心,这是要鼓动交趾南北从此明争暗斗。哪一边在启战端,还不能暗中多做手脚?今日训诫一下这个,明日惩戒一下那个,交趾南北既要提防大明,又要提防彼此,哪里还有精力治土安民?
他不知道阮淦那个蠢货能不能看穿这一点,但他知道大明这个“仍视交趾为一家”、“将来还是准备册封国主”的宗旨看似宽仁、实则有多阴险。
标准全在大明那里!
而后,则是翁万达拿出的国书,让他们两方查阅后署名用印。
这是一份“休战协议”,却不是真正的“停战协议”。交趾的内战不算是结束了,只不过要从两军对垒转为看谁更能“治土安民”的比赛。
五年一议,拿着那个册封唯一国主的诱饵,让交趾南北明争暗斗。
其间更有“匪患”如何这个重要的评判点。
“外臣尚有一事请奏。”莫登庸咬了咬牙,“外臣非贪恋权位之人,愿退位,请陛下册封吾子莫登瀛为交趾北宣尉使,以示交趾北宣尉司止兵戈、宣教化、安百姓之决心!”
翁万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本官会上奏陛下的。”
在幕后,莫登庸自然会做更多不容易被察觉的事,但那无损大局。
大明的实力才是决定性的。
而屠灭了黎朝宗室的莫氏,与黎氏自然难以共存,除非莫氏甘愿身死族灭。
原本还是一国,但现在变成了两个土司,土司本就是“家天下”。
他们怎么做,翁万达不管,他只是按部就班地主持着这一场谈判会。
在这边改变着交趾历史的时候,来自北方的消息也在往南面传递的路上。
大明天子再次御驾亲征,此次更在《明报》上大肆动员。
有了多次战胜北虏的战绩,朝廷向官民们算着帐:若没了北患,大明的将来能节省多少边区粮饷。
这些帐,大明的百姓可以不理解,但是并没有加赋税,那就够了。
这些帐,是总理国务大臣张孚敬说给百官听的:我张某人刚坐上这个位置,现在是大明要抓住千古良机、一举绝了北患的特殊战时。
谁要扯我张杀头的后腿?
既然登上了《明报》,交趾自然也会知道。
他们知道了大明暂时无力在南面又大举出动,会怎么样?
莫登庸是后来才知道这个消息的,包括去年底今年初大明出兵夺回了土城的消息——这些都是这时才作为激励士气的消息大举宣扬。
他想起在封舟上看过的那个严世蕃含着笑意的独眼,终于明白自己被他诈住了。
去年那个时候,大明哪里有余力在交趾陆路也大举进攻哦!派了一些战船过来,就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可惜他已经在那国书之上用了印,接了大明的册封。
再做什么,就是大明天子口中的“心存反意”。
要不要趁大明无力难顾,趁阮淦转移到更不好守的清化,反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