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大营扎在天坑之后,巴牛让胡冰卿重新把他送回到石墙上的那个大厅。对于他来说,美丽的风景和安逸的生活都不是他现在所需要的。他最先要做的事情,是要为东铎人报仇。在那之前,他要亲眼看着它毁灭。
这个夜晚是如此安静,大地和天空都睡得特别深沉,在他的脚下,东铎人也在沉睡。他多希望这些人就在沉睡中默然离去,但命运却并不允许。
一个巨大的蓝色信号弹在空中炸开,照亮了半个东铎。紧接着,无数的光点出现在他们的上空,随着第一声撼动大地的巨响,一个个城市和乡村瞬间灰飞烟灭。巨大的蘑菇云一次次升起,耀眼的光芒把整个儿东铎的天空照耀得如同白昼。
气浪挟着高热,如同海上的巨浪般一波接着一波的涌过来,让远在悬崖之上的他都感受到了爆炸的余威。
两个小时之后,黑暗再度降临,集结在空中的云团把残破不堪的东铎埋起来,筑成了一座没有尸体的坟墓。大约是无法负担这份沉重,那云团竟下起雨来。整个儿东铎都在下雨,却找不到一个听雨的人。
巴牛也在这雨中,但他以为那下着的,一定是血。他感受到了热,血的热。也闻到了血的腥臭。但是他身体里的血,却怎么也燃烧不起来。这是亡国者的悲哀,他和他的秋山半岛,成为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胡冰卿靠在他的身上,感觉着他的颤抖。她不知道那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还是由于外界的影响。他也感受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同样儿无法确定,那是因为过度恐惧还是过激动。他们都不知道,在那个被抹去的地方,是不是还有埋藏在地下的种子,等待着破土而出。
秋山半岛上,同样儿看到了,但他们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白色光球儿,以及突然升高又突然回落的海平面。他们在庆幸,庆幸自己远离了那片炼狱。同时也在忧伤,他们朝夕相处的很多人,曾经认识的很多人,都在那片光球里彻底消失了。他们也在憎恨,但还不够强烈。因为他们没有看到那片云,也没有看到那场雨。
陆星河也看到了,但他看到的,不是东铎,而是鸣沙山。在高耸入云的雪峰,一万多人和他一同鉴证了这个最为沉重的历史时刻。他们在感慨,感慨世事难料,人生无常。他们也在伤心,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家乡也遭受到了同样儿的厄运,他们的亲人们也无一幸免。他们的心也在痛,但痛得还不够。战争使他们变得麻木,情感只被埋藏的太深。
西陵人也看到了,但他们看到的,只是天际的白光。他们以为是天亮之前的鱼肚白,或是偶然出现的异常天象。
半个月之后,他们才知道事情的真相,这让他们既震惊又恐惧。也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找到了可以讨论的话题。当然,这也让他们有了危机感。怎么去面对康乐人,成了他们另外一个热议的话题。
常林人也同样儿是听说的,他们在这个夜里睡得很香甜。只有几个起夜的人,看到了耀眼的白光。这几个人,就成了话题的中心人物。直到几个商人的出现。
得知真相的常林人心生怜悯,同时为自己庆幸。庆幸他们没有支援东铎,从而自取灭亡。
树赢、百钰、胡夏,都是听说,不过,他们听说的时间更晚,感觉也更淡薄。有人责怪康乐人毫无人性,有人责怪东铎人自取灭亡,也有人感慨一番之后,得出无数个结论。
当然康乐人是看到了,至少楚雨荨是看到了。那天晚上,他让侍卫们把他抬上了大都最高的山,站在山顶,意气风发的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但是,他也只看到了一片白光,并且是在指定时间发生一段时间之后。
“太远了!太远了”!和他自以为的兴奋不同,他能够感觉到的,只是索然无味。但他的人民,却感觉到了极度的恐惧。他们正在被一个极其残暴不仁的君主统治,随时有可能把各种残酷的刑罚用在他们身上。在所有国家的历史上,也出现了不同的记载,但最终的结论,都是:这是有史以来,最灭绝人性的一次单方面屠杀。但各个国家的做法,却又出奇一致的相同。――他们选择了妥协,向康乐人臣服。与此同时,康乐人也把鸣沙山和东铎,划入了自己的版图,只等三年之后,地面上的毒素散尽,就可以设立郡县了。
“大和尚,你的罪孽深重,念经怎么赎得过来呢”?楚雨荨的心情格外的好,这是他三个月以来,第一次到青龙寺来。对于这个老朋友,他有特别的消息想要告诉他。
“念经只是念经,念经不为赎罪”。那和尚仍然坐在那里,并未起身接驾,甚至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楚雨荨并没有责怪他,反而是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好!大和尚,既然念经不为赎罪,那念了又有何用呢”?
那和尚依然并不抬头,并且只回答了两个字:“静心”。
楚雨荨又是一阵大笑,负手而立,看着大殿上的佛像问道:“佛家敬佛,佛又为何要成佛”?
“佛要成佛,是为了证我”。
“我自是我,又何必以成佛来证”?
“你自以为我就是我,岂止我不是我,佛才是我”?
“若佛是我,那我亦可是我,魔亦可是我,我又何必向佛”?
“若三者求其一,你愿取佛,欲取我,还是欲取魔”?
“取我。佛不类我,魔亦不类我,只有我类我,我不取我,亦将何求”?
那和尚忽然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意含讥讽的说道:“那你可能确定,现在的这个我,就是你要去印证的那个我,你要印证的那个我,是不是佛呢”?
说着话,他向门外走去。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楚雨荨叫住了他:“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亲自来找你,就只是为了和你谈谈佛理吗”?
他的身体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声音略显沙哑的问道:“整个儿东铎都没了吗”?
楚雨荨也是心里一惊,随即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这么说,是都没了”?他没有转身,但身子却向前缩了一下,就像有人在他身体里抽走了什么东西,让他忽然矮了一截。
“还有鸣沙山”。他的语气里带着得意,对于他来说,折磨他的方法有很多种,只有这种,能够让他痛苦。
那和尚站在门口,呆呆的出了会儿神,然后悠悠的说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去杀过所有的东铎人吧,哪怕只有一个东铎人还活着,你也无法高枕无忧”。说着,他又向门外走去。
楚雨荨当然知道他所说的那个让他不能高枕无忧的人是谁了,但是他微微一笑,昂热说道:“你弟弟也死了”!
这句话立刻让和尚退了回来,第一次转过头来看着他。
“在屈臣氏牧原一战中,他受了重伤,我们发动攻击的时候,他还在蜀山城养病”。
和尚的表情忽然变得可怕起来,他放大的瞳孔里正在释放恐惧。楚雨荨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脸色苍白,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你没有撒谎,但是我不信”!他忽然恢复了平静,依然以极其高傲的姿态面对着他。
“他一定是死了!他无处可逃”!不只是因为刚才和尚的逼视激怒了他,还是自己的懦弱让他生气,他忽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看到他这个样子,和尚又大笑起来:“你果然怕他!不过,你也应该怕他,他若不死,你就得死。你现在好好的活着吧,他送你上断头台的时候,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大笑着出门而去,楚雨荨却气得浑身发抖,同时,对他自己确认的事情也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