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城小镇双树镇。
冰雪消溶﹐残雪中露出一丛丛嫩绿。
这日晌午﹐镇子南边驰来一白一黑两匹骏马。黑马上一位少年﹐十七﹑八岁年纪﹐剑眉星目﹐国字口脸﹐头戴皮帽﹐身穿皮袄﹐足登快靴﹐腰悬长剑﹐英气逼人;那白马上却是一位少女﹐约莫二十岁年纪﹐娥眉凤目﹐一张瓜子脸白里透红﹐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这少女也是皮帽皮袄﹐腰间佩了一把短剑。
一男一女刚驰进小镇﹐便引来一阵轰动﹐这边陲小镇﹐何曾见过这等标致的人物?立即便引来不少人围观。
二人并骑走到镇中﹐看见一间食肆﹐名唤“杜老头酒肆”﹐白马上的少女转头对黑马上的少年道︰“乘云﹐且在这里打尖了去。”
那叫乘云的少年答道︰“好!”下了马便来替少女牵了马缰﹐少女下马﹐走到店门首﹐店伙早已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接了少年手上马缰绳﹐自牵去后院栓了。另有小二引了二人进店﹐到一副洁净的座头上坐了﹐正要问贵客吃些什么。
乘云道︰“小二﹐休要絮烦﹐先烫一壶好酒﹐切一斤牛肉﹐一斤羊肉﹐一只卤鸡﹐其余但有好的﹐拣三数样上来便是。”
小二诺诺连声﹐转身便走。少女望着乘云﹐摇头道︰“你呀﹐师父的功夫不知学得几成﹐这馋酒的样子﹐倒是学了个十足。”
乘云道︰“姐﹐你这可就不懂了﹐师父常说﹐男子汉当大碗吃酒﹐才称得上英雄好汉。”
“师父当然是大英雄﹐你不过是个大孩子。”
“姐﹐你别小看人﹐师父说﹐有志不在年高。当年师父他老人家出道时﹐也就比我大那么一两岁呢。”
姐弟二人说着﹐小二已将一壶酒烫的热热的端上来﹐又将一应菜肴一一摆在桌上﹐道声“慢用”﹐便退下了。
乘云拿起酒壶﹐给少女酙了一盏﹐自己却拿了一只碗﹐把酒往碗里一倾﹐左手一端﹐仰脖子便倒进嘴里﹐拿筷子挟了块牛肉放在嘴里嚼着﹐放下筷子﹐伸手扯下两条鸡腿﹐放到少女碗里﹐道︰“姐﹐你也太斯文了些个﹐这鸡你不用手扯﹐如何能吃?”
少女道︰“有你在这里﹐还用得着我来扯?我看你呀﹐也太粗鲁了点﹐没半点师父的斯文样子。”
乘云道︰“姐﹐你就有所不知了﹐师父有时比我还不斯文哩。”
“哦?有这等事?”
“数年前﹐我随师父去拜访他一个老朋友﹐你猜怎地?”
“师父怎地?”
“他们喝酒都不用碗盏﹐直接就抱着坛子喝。”
“这我听师娘说过好多回了﹐不足为怪。”
“他们吃肉更不用筷子﹐都是用手抓来便吃。师父那样子豪气万丈﹐难怪江湖中人无人不敬佩师父。”
少女噗嗤一声笑道︰“江湖中人敬佩师父﹐不是因为师父喝酒吃肉豪爽﹐而是因师父为人仁智义勇。我看你呀﹐恨不得也变成师父的样子来吃肉喝酒。”
“这当然!对了﹐姐﹐师父让我们出来历练﹐都一个多月了﹐连个鸡鸣狗盗的小毛贼也不曾遇到一个﹐这把宝剑一直都不曾发市﹐真是晦气。”乘云压低声音道。
少女笑道︰“我的大英雄﹐这江湖历练并非打架斗殴﹐好勇斗狠﹐江湖上可学的东西多着哩。师娘不是嘱咐﹐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多留些心眼吗?”
“话是这般说﹐一路上我都有留心的﹐无奈却是什么事都没有。”
少女笑道︰“说不定马上就来事了。”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别回头﹐你后面隔着两张桌子旁坐了一个汉子﹐只怕就有些古怪。”
乘云听了﹐一阵兴奋﹐也低声道︰“嘿嘿﹐就怕他不来﹐还怕什么古怪?”提高了声音﹐向少女丢个眼色道︰“姐﹐你且吃着﹐我去净手了来。”
乘云起身﹐走过那座头﹐乜眼打量﹐只见那汉子戴顶狗皮帽﹐一双三角眼透着阴鸷﹐颌下胡子稀疏﹐手上端了一只酒盏﹐一双手骨节奇大﹐显然是善使铁沙掌﹑鹰爪功一类的功夫。
乘云到茅厕转了一周﹐便回到店里﹐对少女道︰“姐﹐吃喝也差不多了﹐不如再往前赶一程罢。”一边向少女使眼色。
少女答道︰“也好。”
二人会了钞﹐走出店来﹐店伙早已牵过马匹。二人上马﹐扬鞭出了双树镇﹐投西去了。
二人信马由缰﹐缓缓而行﹐走了大半个时辰﹐路上早已没了行人﹐姐弟二人并无惧意﹐也不急着赶路﹐只顾在马上高声说笑。
突然﹐路旁闪出一人﹐头戴狗皮帽﹐三角眼﹐一双手骨节粗大的吓人。那人往路中一站﹐喝道︰“站住!”乘云一见﹐故意问道︰“干什么的?”
那人嘿嘿冷笑道︰“劫道的!”
乘云哈哈大笑﹐问道︰“喂﹐相好的﹐想必是穷疯了﹐你一个乡巴佬也敢在此劫道?也罢!本公子今天心情不错﹐便赏几钱银子给你罢。”
三角眼嘿嘿冷笑道︰“小子﹐大爷只要你留下这个妞儿和这两匹马﹐你自断双臂﹐早早滚蛋﹐不然就要了你的小命。”
乘云道︰“哦?凭什么?我看你手无寸铁﹐本公子手上好歹还有把剑哩。”
三角眼哈哈大笑︰“剑?在大爷眼里﹐你手上那剑就如三岁孩儿的玩具﹐恐怕是你师娘给你壮胆子的吧。”
乘云装着很害怕样子道︰“这么说﹐这位大爷的功夫很厉害了?”
三角眼见对方胆怯﹐心中得意﹐便仰了头道︰“这个自然﹐大爷便是江湖上响当当的铁掌花狐花锦添。你小子命好﹐遇着大爷我今天心情不错﹐也罢﹐大爷我也不要你手臂了﹐快快滚蛋﹐别碍着大爷的好事。”
乘云一听﹐向少女笑道︰“姐﹐原来在这里遇上高人了。”
原来这花锦添是这西北道上﹐近十年出现的一个独脚大盗﹐除劫财之外﹐更兼劫色﹐一身铁沙掌功夫罕遇对手﹐死在他铁掌之下的冤魂不知多少﹐因此﹐江湖上称为铁掌花狐。乘云姐弟曾听师父讲述江湖道中诸多人物﹐因此知道此人。
乘云慢条斯理地下了马﹐把剑插在马背剑囊里﹐却把马缰交给少女﹐空了手﹐一步一步地走向花锦添﹐道︰“阁下自吹英雄了得﹐总得露一手让人看看﹐不然日后本公子还怎么混江湖?今日之事若传到江湖之上﹐说本公子被人三言两语﹐便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岂非大大的没面子?”
少女听得弟弟在调侃对方﹐在马上掩了嘴暗笑﹐这一笑﹐娇美如花﹐把个花锦添看得酥了半边身子﹐一时间﹐目中淫光大炽。半晌才答道︰“小子﹐看清了。”也不见作势﹐随手一掌拍在身旁一块磨盘般大小的岩石上﹐那石便应手而碎。喝道︰“还不快滚!再啰嗦半句﹐休怪大爷取你性命!”
谁知乘云却道︰“花狐狸﹐你这是骗谁?你预先把那用灰石面粉做的假石头放在那里﹐却来装模作样地打碎它﹐这套把戏﹐便是三岁小孩也会演哩。”
花锦添听罢﹐气得满脸通红﹐哇哇叫道︰“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大爷这便成全了你。”手起一掌﹐照着乘云前胸拍来﹐这一掌若被拍实﹐平常人便将心肺俱裂﹐立毙掌下。
乘云向后退了一步﹐却不还击﹐故意向少女问道︰“姐﹐这招如何破解?”
少女娇笑道︰“我看你用招火烧狐狸便好。”
乘云道︰“哪来的火烧狐狸的招数?”
这姐弟二人面对西北道上响当当的独脚大盗﹐竟然毫无惧色﹐还敢语存轻视﹐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
花锦添大怒﹐一个弓步上前﹐左掌在乘云眼前影了影﹐右掌便拍向乘云天灵盖;乘云见来势甚猛﹐侧身偏头﹐让过来势﹐挥拳猛击对方右肋。花狐一招无功﹐右肋被袭﹐只得撤招退步﹐咦道︰“这是什么招式?”
乘云嘻嘻笑道︰“这就叫火烧狐狸。”
铁掌花狐寒着脸﹐一言不发﹐双掌一起﹐运足八成功力﹐使招吴刚伐桂﹐带起一阵劲风﹐向乘云击去。铁掌花狐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戏弄了半天﹐心中怒火大炽﹐恨不得生吞了他﹐因此﹐出手便下杀招。
乘云尚未有所反应﹐马上少女却道︰“猛虎倚岩!”
乘云依言施为﹐轻松避过这招。花狐冷啍道︰“原来你小子是白虎堂的。”
乘云避过对方一招﹐一个反身﹐喝道︰“且看这招又是哪个门派的。”一招饿鹰扑兔﹐冲向花狐﹐到得跟前﹐已变作直捣黄龙。
花狐道︰“这是飞鹰门的……通臂拳的……”
乘云不停地变换招式﹐每出一招﹐都是不同门派的﹐初时花狐还一一叫破招式来历﹐及至后来﹐乘云越打越快﹐花狐只得凝神对敌﹐哪里还有空去叫什么招式?
斗了二﹑三十招﹐花狐寻思︰这小子不知是何来历﹐竟然学得如此繁杂的招式﹐说不得﹐今日不出绝招﹐如何制服得了他?日后传出江湖﹐岂不丢脸?心思打定﹐当下暴喝一声﹐一招穿墙裂石﹐挟着啸声﹐罩向乘云。乘云叫声“来得好!”不退不让﹐挥拳便格向对方﹐要与他来个硬碰硬。马上少女急道︰“不可!”话未完了﹐只听逢的一声﹐只见花狐气定神闲地立在原地﹐而乘云却退出十步开外﹐一边揉着手臂﹐一边雪雪呼痛﹐样子甚是狼狈。
少女急问︰“乘云﹐碍事么?”
乘云道︰“不碍事﹐只是这臭狐狸的爪子确实硬。”
少女道︰“你且歇息一会儿﹐待我接他几招试试。”
乘云也不推让﹐只说了句︰“也好。”便退到一旁。
少女上前﹐抱拳道︰“小女子姓龙﹐向阁下讨教几招。请!”算是通名见礼了。
花狐听得少女声若出谷黄莺﹐心花怒放﹐呵呵笑道︰“好说好说。龙姑娘请了。讨教就免了﹐如若龙姑娘想学花某这身功夫﹐却是易事﹐只要姑娘拜花某为师﹐花某便倾囊相授﹐如何?”
那知龙姑娘哈哈一笑﹐不屑地道︰“阁下盛情﹐不敢领受。阁下虽自以为功夫了得﹐但在敝师门﹐阁下这等功夫﹐也只能堪堪算作入门功夫而已。”
铁掌花狐花锦添一身功夫在西北绿林道上罕逢敌手﹐何曾让人如此小看?不觉怒道︰“女娃儿好大口气﹐适才那小子不是知难而退了吗?看你样子﹐功夫也不比那小子好得了多少。”
龙姑娘道︰“功夫好不好﹐阁下试试便知。”
花狐打个哈哈道︰“好!看在你一个初出道的女娃儿份上﹐花某便先让你十招﹐以免日后江湖上说花某欺负后生小辈。”
哪知龙姑娘却咯咯娇笑道︰“小辈?若论江湖辈份﹐阁下还不够格哩。十招之内﹐阁下若可占得上风﹐本姑娘倒可考虑拜你为师。”
原来这姑娘师门于江湖上的辈份极尊﹐故而有此一说。
花狐听得龙姑娘嘲其辈份不够﹐正要动怒﹐却又听得说﹐只要十招之内能占上风﹐便拜其为师﹐一时转怒为喜﹐心忖︰只要哄得她拜了师﹐那以后还不是任我摆布?想到美处﹐嘿嘿淫笑起来﹐道︰“好!花某托大﹐先出招了。”一招手挥琵琶﹐并不抹向对方颈项﹐却奔姑娘酥胸抹去﹐出手下流之极。
龙姑娘一见﹐粉脸含霜﹐却不出手﹐身躯一转﹐早转到花狐身后。花狐才一出手便不见了对方人影﹐心中一懔﹐立即前奔三步﹐这才回过身来﹐这便是他经验老到之处。
花狐赞道︰“好身法。”打点起精神﹐摆个架势﹐使出真功夫来。花狐这一发招﹐掌势凌厉﹐大异从前﹐掌影翻飞﹐掌风刮得地上积雪纷飞。却见龙姑娘在掌影之中﹐一招不发﹐却踏着奇妙的步伐﹐闪﹑避﹑退﹑让﹐往往于间不容发之际﹐脱出掌影之中。
突然听得乘云高叫︰“臭狐狸﹐十招早过了﹐这是第十六招了。”
花狐听了﹐老脸泛红﹐却不停手。冷声道︰“花某只要擒下这小妮子﹐管它多少招?”
乘云并不生气﹐却大笑道︰“姐﹐这臭狐狸真不要脸﹐待会儿把他脸皮剥下﹐免得他白蒙了一张人皮。”
龙姑娘道︰“待会儿把他拿下﹐你自己剥去。”姐弟二人直把这横行西北的独脚大盗当作囊中之物。花狐心中大怒﹐不觉把功力提至九成﹐与龙姑娘斗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