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佳听了侍卫的禀告,当即“腾”的一声站起身来,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发着抖。
“——什么?遇到了我大兄?然后呢?!”
那侍卫偷偷看了看郡主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然后......他们就被世子带走了......”
宇文佳急了。
“他们被我大兄带去了哪里?”
该不会带到死牢,关起来了罢?
侍卫顿了顿,“呃”了一声,老老实实道:
“回禀郡主,那倒是不曾。卑职看那方向,似乎是被带进了世子的南苑书房。”
宇文佳一愣。
“什么?南苑?”
二小王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事情不对了。
来拜会他妹妹的广陵城中小部落中的女眷,怎么可能被他大兄带去南苑书房?
他妹妹方才,分明是在胡说八道诓骗于他!
二小王一脸严肃,他冷声道:“佳儿,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方才门外前来拜会你的,究竟是什么人?人都被大兄带走了,你还不老实交代吗?”
宇文佳进退两难,思来想去只好无可奈何的交代了。
“......是谢女侠和凌少侠他们。”
“什么??”
二小王瞠目。
“这几个小骗子,居然还敢回来?!”
*
与此同时。
故地重游的几个“小骗子”,还真被九薇公主府的驸马爷,堂而皇之的带进了南苑书房。
谢昭一路上走得不紧不慢,十分悠然。
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观赏南苑中,那极具北地风格的、苍苍郁郁的灌木景观。
韩长生被她走走停停不知死活的举动,激得直冒冷汗。
他恨不能一把将这混不吝扛起拖走,免得她这幅逛园子的死出儿实在太过分了,再惹怒了“孤狼剑仙”被一剑宰了。
不过,宇文信脸上似乎并无什么忿然之色。
他走在前面,虽未回身,却将后面他们的动静听得个清清楚楚。
每每谢昭被院中景貌牵绊驻足,拉着凌或、韩长生和薄熄探讨赞叹,他便会自然的放慢步调,等上他们一等。
以至于一直在小心翼翼观察“孤狼剑仙”喜怒的韩长生,几乎以为这人是被谁夺舍了。
不仅是韩长生和凌或诧异,就连薄熄都觉得这次相见,宇文信的举止颇为稀罕。
她若有所思的瞥了瞥前方不远处,沉默寡言的为他们带路的宇文部邢亲王世子,倒是没有说什么。
其实,她与宇文信年龄相仿,昔日在壶卢圣坛也算是打过数次交道的。
但是如今这般好脾气、且沉得住气的“孤狼剑仙”,确实十分少见。
等他们终于到了南苑中宇文信的书房时,那已经是两盏茶以后了。
......区区一个南苑,几个脚程本该极快的武道中人,居然生生走了这么久,这实在让人很难评价。
待几人依次在书房落座,公主府的奴仆们轻手轻脚的放下茶盏退下、并带上了房门后,宇文信这才缓缓开口。
他先是将视线从谢昭脸上移到薄熄脸上,然后又将目光重新移回,看向谢昭。
他的表情喜怒难辨,话里话外说不清是夸奖还是讥讽。
“若是论老谋深算,诡计多端,果然谁都不是你的对手。
不过几日不见,居然连摩钶耶大人都被你收买了,还将身边最为信重的随侍信徒都赠予了你。”
这话谢昭可就不爱听了。
她“啧”了一声,不满道:“世子,你在口出什么狂言呢?第一,我年纪轻轻,风华正茂,谁老了?你才老谋深算呢。
第二,壶卢圣使品行高洁,福慧无双,更是被阿尔若草原上的牧民当作神明敬重,何人能收买圣使大人?
——你身为阿尔若草原之主、大亲王宇文郁的侄儿,在下奉劝世子,还是谨言慎行一些才好。”
谢昭拿起桌上的青铜茶盏。
她浅浅饮了一口茶水润润喉,这才慢吞吞的继续说道:
“至于这第三吗,薄熄姑娘与圣使二人虽无师徒之名,但她却是圣使一身‘有请道’功法的传人。是人,那便不是物件,何谈‘赠予’?”
她面上笑吟吟的,但是眼底却没什么玩笑之意。
“——世子殿下,您这话实在辱人。”
不过,被比作可随手赠送的物品一般的薄熄,脸上却并没有带什么怒容。
因为北朝邯庸等级森严,贵族一向如此。
寻常百姓和奴隶们的性命尚且被贵族们漠视,更何况是他们的尊严?
在这里,人的尊严,只有两个途径方可获得——
一种是这人生来便出身高贵,那么若是他不作死、不造反,他的家族自然保得他一世地位显赫;
另一种则是,天生有武道上的天赋或神勇之人,这种人通过后天的拼搏,成为族中不可或缺的勇士,也会得到敬重。
大多数北朝邯庸三十六部的贵族子弟,都属于第一种。
而像“乾坤剑仙”薛坤宇那种,则是属于第二种被认可的人。
至于“孤狼剑仙”宇文信嘛,他就有些特别了。
他算得上是极少数的那种,踩在两种被旁人敬重的方式之间的天之骄子。
身为北朝人,他生来尊贵,又兼具天赋,这也难怪他会如此桀骜自负。
韩长生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谢昭在“孤狼剑仙”面前,大放厥词不知死活的样子,吓得差点失手摔了手中的茶盏!
他“腾”的一下,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白冒汗!
他娘的,那么会说话,她不要命啦?
倒是凌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二人互不相让、有来有往的言语对峙,因此还算冷静自持。
不过,不论宇文信有多容忍,凌或自从进入九薇公主府,都从未放松过戒备之心。
他面上冷静从容,但是身体却始终像是一张绷紧的弦。
浑身上下,似乎时刻做好奋起而战的准备。
宇文信听了谢昭如此不客气的一番话,当即冷笑一声。
“你实在大胆。”
谢昭笑眯眯的放下手中茶盏,轻笑道:
“我一向大胆。”
宇文信的目光,从谢昭那握着茶盏的纤长苍白的手背上一闪而过。
幽深的青铜器具,将她的皮肤衬得格外惨白羸弱。
他冷笑一声:“你确实是挺不知死活的,倒也不怕茶中有毒?”
谢昭失笑摇头。
“你若是想杀我,还犯不着用下毒的手段。更何况,世子殿下的性情一向了无城府、杀伐果决,杀个把人而已,何须借助毒药。”
而且,她谢昭早就今非昔比,杀她自然不必如此费事。
宇文信轻哼一声。
“了无城府?你是想说本世子蒙昧无知,没有心眼罢?”
谢昭无奈道:“在下绝无此意。世子,怎么最近两次相见,发现您比前几年多疑了许多?这可不好。”
宇文信懒得再打太极,他单刀直入道:
“我上次说过,不要试图欺骗我那个单纯的蠢妹妹,显然你们并没有将这话听进去。”
凌或微微蹙眉。
谢昭却啧了一声,道:“世子您看,您这可就是对在下的刻板印象了。”
宇文信掀起眼皮凉凉的看了她一眼。
“我有时候真想不通,以你的身份地位,蒙骗佳儿这个江湖后辈,真的不觉得跌份儿吗?”
谢昭笑意晏晏的看着他,厚颜无耻的眨了眨眼,回道:
“我的身份地位?您又在说胡话了,我能有什么身份地位可言,世子实在是太抬举在下了。”
宇文信对她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他语气冷冷的直接道:
“说罢,你有什么目的,又打算做什么?”
谢昭叹气。
“我若说自己是偶然兴起,想要见识一下北朝邯庸的风貌风采,世子想来是不肯信的了。”
宇文信冷笑。
“你自己信吗?”
谢昭一拍桌子,一脸诚挚的看着他。
“我信啊!”
宇文信:“......”
谢昭见他不信,又道:“不是,世子,我们真就只是游历至此,涨涨见闻罢了。
您想想看,我和我的朋友即便参加了广陵演武节又能如何?
我们总不至于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邯庸陛下吧?你当我们疯了么?”
宇文信微顿。
他自然不认为谢昭他们会借由广陵演武节行刺北朝天子,但是......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看看似弱不胜衣的少女,总觉得这人的目的绝不会这么简单。
不过,“千岁剑仙”行事向来诡谲。
与其拒绝他们,让她想些别的馊招让人防不胜防,还不如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于是,宇文信深思熟虑后,黑着脸道:
“记住,你若敢在演武节搞事、牵连我们宇文部,别怪我手下不容情。”
谢昭眨了眨眼。
“岂敢岂敢。”
她那副没皮没脸的样子,宇文信实在是看不惯。
时至今日,他依旧无法接受,当年那个以一己之力、在舞勺之年力压“剑仙冢”不二城,成为堂堂天下第一剑的少女宗师,居然会用如此油腔滑调的不正经嘴脸与他对话。
这简直就是......他们整个剑道之耻!
当世三大剑仙之首席的体面与尊贵,她如今是半点不在意了?!
谢昭见他不悦,当即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样子。
她粲然一笑,十分善解人意道:
“世子的教导,我们都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