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年来,已经很少有北朝人敢在公开场合如此大放厥词了。
想当年“千岁剑仙”在北朝游历磨砺剑意时,一路南下将沿途试图拦路截杀南朝天宸商人的恶匪尽数剿灭的传闻,至今让南北官路上的北地悍匪胆战心惊!
谁人还敢说南朝人都是软骨头?
南朝人若是“两脚羊”,那你们北朝人又是何物?
蝼蚁浮游吗?
所以,挺直腰杆做人许多年的南朝将士,此时听到面前这个北朝小姑娘轻蔑鄙夷的“两脚羊”辱人之称,眼中明显都带了几分怒意。
毕竟这一队随着谢昭同入北地的烽火卫们大多年轻气盛,被人指着鼻子骂道眼前,会生气也是常理。
但是没有主子的命令,也只能强忍怒意瞪着这女孩儿。
更何况这小丫头明显没有武艺傍身,他们一群大男人又是武道中人,就算这姑娘不对在先,仗武欺人也总是不宜的。
谢昭却“噗嗤”一声乐出声来,她曼声道:
“可偏偏就是我们南朝天宸地域辽阔、物产丰富,让你们北朝人眼馋得很。
瞧瞧,你这只‘小狼’如今不也被我们这群‘羊’拿住了?如此看来,‘狼’对上‘羊’,也未必一定会赢啊。”
看着女孩儿那倔强不服输的表情,她忍不住逗她道:
“啧啧,你还不服气了。不知姑娘可是宇文部的人?
贵国的广陵皇庭拓跋皇帝,纵容宇文部破坏两国和平,攻打我们的南朝边塞州府。
如今八个多月了,草原上又要入秋了,听说这边一旦入了秋,牧民们的日子就不太好过。
南朝地大物博,北朝却资源有限,现今只怕你们的家底都要打光了也还没打下琅琊关,怕是不太好过吧?”
岂料这话却激怒了女孩,她大声道:
“你这‘两脚羊’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们的陛下乃是北疆的神灵降世,才没有主动发起战争!
明明是你们天宸皇朝的奸商趁着我们放松警惕,趁着大队宇文部骑兵随着世子离开阿尔若草原,借着买卖的由头毒杀了我们边关游牧的一队牧民。
宇文部大亲王下令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攻打天宸,那也是你们应得的!你这恶人竟还恶人先告状?”
“你说什么?”
谢昭的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先前谢昭一直笑眯眯的,那小姑娘虽然看得出她是这伙人中主事之人,却也并没有怕她。
而此时,谢昭突然变脸,表情瞬间冷凝了下来,之前的戏谑也不见了踪影。
当她沉下面容一脸肃穆时,一股莫名的威压登时扑面而来,竟让小姑娘有种面对“孤狼剑仙”时的错觉。
她吓得一愣,但片刻后还是很有勇气的大声道:
“你凶什么凶,我说的没错啊,你们天宸人分明就是小人!
是你们的奸商毒杀了我们邯庸宇文部的牧民,若是他们敢真刀真枪与我们的牧民打上一场,还不知道谁死谁活呢!”
冯彦希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他看了看面色铁青的谢昭,正色道:
“小姑娘,话可不能乱说,我天宸素来以和为贵。
至于南朝商人,那就更加是小心谨慎了。他们哪次入北地买卖不是提心吊胆?又怎敢毒杀屠戮你们草原上的牧民?
再说了,他们是商人,游走买卖不过是为养家糊口,不仅没有武力、也没有理由这样做,你可不要信口开河啊!”
“哈?!”
谁知小姑娘却很大声的不屑轻哼了一声。
然后,她撇撇嘴道:
“怎么?你们的人敢做,却不敢承认吗?这可就是琅琊关外发生的血案!
你们可不要得意,等我们‘剑仙冢’不二城的两位剑仙出手的那日,别说区区一个琅琊关了,就是昭歌城我们都要打下来的!”
谢昭淡淡笑了笑,道:
“小姑娘,好大的口气。听这意思,你还认识北朝邯庸的两位剑仙喽?”
这北朝小姑娘昂起下巴,十分警醒道:
“认识与否,也不用你们这些南朝‘两脚羊’多事。你可休想套我的话!”
“主子?”
冯彦希蹙眉,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这姑娘说得如此斩金截铁,也不知这究竟是邯庸皇朝为了发动战争,故意渲染传播的说辞,还是真有什么误会在其中。若是她说的是真的......”
......那这场战事,可就愈发扑朔迷离了。
琅琊关那边传来昭歌城的说辞是,北朝邯庸贸然撕毁和平,派遣宇文部为先锋部队公然南下。
他们屡次骚扰琅琊关,就此驻扎在了比索布达河北岸,并一鼓作气持续攻打琅琊。
而据这位北朝小姑娘所言,却是有一伙儿南朝人假借商人买卖之由,在琅琊关外率先下毒杀害了关外附近草原上的牧民。
这才引发的宇文部上书恳请广陵皇庭拓跋氏,请旨恩准宇文部大军南下、替本部落牧民报仇雪恨的指令。
谢昭静默片刻,突然看向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你方才是说‘孤狼剑仙’宇文信带着大队骑兵离开了,‘事发’时并不在宇文部王帐。
即便我是南朝人,亦知道‘孤狼剑仙’宇文世子不是鲜少插足部落内政,又怎会主事部落骑兵,你该不会是在吹牛罢?”
小姑娘瞥了她一眼,噘嘴道:
“我才没有吹牛,世子殿下之前确实很少回到阿尔若草原,大多住在广陵城或是不二城。
但是去年年末,世子因二小王即将定亲,被亲王和王妃召回了王帐。
要我说,你们那些‘两脚羊’奸商就是故意的,趁着世子殿下领命离开王帐欺辱我们边塞的牧民!”
一群烽火卫听了这话,当即对这大放厥词的小姑娘怒目而视!
“休得胡言乱语!”
“我们天宸人又不是你们邯庸人,岂会无端引战?”
“话可不是由你们一家说的,你们有证据吗?”
冯彦希也有些头疼,他道:
“小姑娘,你到底是谁?跑到这神女峰山脚下又是来做什么的?”
那邯庸女孩儿一时语塞。
但是下一刻,她眼珠一转,旋即义正严词的大声道:
“你们管我是何人?我就是草原部落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奴隶怎么了?
我是出来碰碰运气的,万一我就找到世子和他带领的那队王妃麾下的骑兵了呢?
只是没想到我的运气居然如此之差,居然遇到了你们这些敌寇,可真是晦气!”
“晦气”的谢昭和众烽火卫一时无语。
谢昭摇了摇头,有些头痛的“啧”了一声,懒洋洋道:
“小姑娘,如果你说话的声音一直这么大,那我只能堵住你的嘴了。”
那邯庸小姑娘立马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可能觉得这样很丢面子,遂挺了挺胸,骄傲道:
“你、你敢!”
谢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淡淡道:
“‘小奴隶’,你觉得我敢不敢?”
那个小姑娘一时语塞,最后到底还是怕的,于是嗫嚅道:
“什......什么‘小奴隶’,人家可是有名字的!”
谢昭笑道:“可是你有名字又不会告诉我,又坚持自己只是一个寻常的草原小奴隶,那在下自然只能称呼你‘小奴隶’了。”
“——你!”
小姑娘气的一张饱满的小脸蛋都鼓了起来。
“名字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听好了,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叫阿若娅!”
阿若娅?
谢昭和冯彦希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个眼神。
他们并没有听说过有叫这个名字的女子,不过瞧她的神态语气、这名字又不像作假的。
谢昭乐了。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那不知姑娘姓什么?”
那小姑娘瞬间卡了壳。
她鬼精鬼精的瞥了眼谢昭,装模作样道:
“我一个小小奴隶,哪有什么姓氏?不过,若是有朝一日能为部落立了功,说不好还有亲王殿下赐姓的殊荣!”
谢昭哈哈一笑,饶有兴趣的看着这满嘴跑马车的小姑娘。
难得遇到一个嘴上比她还不牢靠的姑娘。
冯彦希蹙眉看着谢昭。
“......主子,我们该如何处置这小姑娘?”
本来依照冯彦希之前的打算,若是这姑娘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牧民或是女奴,只需要直接打晕这姑娘,再安排一个烽火卫留在原地,看守她、顺便也为他们完成任务后的退路警戒即可。
虽然两军交战正水深火热、如火如荼、各有死伤。
但是他们也不能毫无武人之德,灭口杀害一个丝毫不懂武艺的小女孩儿。
不过谁知这女孩儿却满身疑云,瞧着出身来历很是不简单。
如今他们又从她的口中得知,战争事态原因十分复杂,因此对于如何处置这名小姑娘,冯彦希反而迟疑了。
谢昭也很是头痛。
若是这个自称“阿若娅”的女孩儿只是个普通奴隶,打晕了藏起来倒也不妨碍他们行事,可是这个阿若娅绝非普通的草原部落少女......
一开始谢昭便觉得这场战事发生的莫名其妙,这八个多月打下来,如今看来更是云里雾绕。
这个名叫“阿若娅”的小姑娘,断然不能随便丢在此处,否则只怕她还要给他们填上不少麻烦。
谢昭沉思片刻,旋即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