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黄雀
天边出现一线曙光时,林中还是一片幽暗。在早已形成的生物钟的作用下,李烧饼等人陆续醒来。
与此同时,十几个蓬头垢面的家伙们扛着斧锯绳索等家伙什儿,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了延安城外东面的辅兵营。
他们不知道国清林队长吃错了什么药,昨晚临睡前犯了魔障似的非要打散原来的小组另编一支新队伍,而且这么早就把自己踹醒轰出来。不过也有令他们开心的事:每人都领到了两个大大的肉馍馍!众人边小声议论猜测着,边大口啃着热馍,贴着城墙向北门外的官道走去。
为了便于接收木材、制造舟筏,辅兵营在城东门外驻扎——上游的金明川、延水和西川交汇后在这里折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大弯,转向东面流去,并在延长县汇入黄河。上游半里处的岸边泊着二十几艘小舟,这里是截停木材的地方。过不多久,这些小舟会在延水里一字泊开,辅兵们会用带铁钩的长杆把伐木队推进延水里漂下来的木材拖到紧挨着的工坊。树干在这里被刨成木板,再制造成舟筏。
等这一小队伐木辅兵来到延安府的北门外,都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睡意全消。
这里已经集结起一支小小的队伍:五十几名骑士牵着上好鞍鞯的马匹在最前方开始整队。中间是一百五十个跨着刀的战兵排成了三条纵队,另有五十人赤着手排成了另一路。送死队里有经验的老家伙得意地向新手小声炫耀着:“啧啧,你娃不懂吧?看,跨刀的是刀牌手,空手的是长枪手。你娃莫看所有人都没着甲,后面城门里肯定跟着几架马车,拒马长枪、甲衣、圆盾啥子的都在上面!”
“为啥这样?”听的人悄声问道。
“为啥这样?你娃傻啊?大帅这是要打仗哩!穿几十斤重的一身铁走上几十里,还用打吗?自己就累死哩!”
“打仗?大帅要打谁个?”
“大帅要打谁?额又不是大帅,额咋知道!你娃看额像大帅吗?额要是大帅,第一个打杀了你!哈哈哈。哼,看这个阵仗,反正今天总得有人要丢了性命……”
“让开!”
显摆的说教被关建林的一声大喝打断了。紧接着几匹马贴着辅兵队的旁边经过,逐渐加速到小跑状态,沿着官道向北面的安塞方向驰去,扬起一趟灰尘,辅兵队的家伙们纷纷用手捂住口鼻,轻声咳嗽起来,没人再说话了。
罗世藩非要跟了来看热闹,其实这也是罗咏昊的意思。罗师爷知道,自己这颗独苗苗脑筋很灵光。不过可悲的也在这里:自己跟错了人倒了大霉,儿子的前程也耽误了——不用说,科举这条路基本无望了:三年一次的大计,神木县两次都被“忘了”,恰恰说明,有些人、有些事,大人们根本就没忘,一直在心里记着呐!现在父子俩既然上了关盛云这条船,聪明是远远不够的,若想在贼窝里活下去,儿子必须有些“匪”性。这种以有备对无备而且四五倍绝对优势兵力的实战,胜负毫无悬念,是让宝贝儿子历练一下的绝好机会,因而特地跟关盛云打了招呼。关盛云知道小罗和关建林要好得紧,交待下去,关建林自然没有二话。谷白桦本已对大小两位师爷尊敬佩服得不得了,特地又指派了三个好手,不需要参与战斗,一心一意保护好小师爷的安全。
罗世藩看着队伍,又歪着头琢磨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跟谷白桦嘀咕了几句,然后拉上关建林,几骑越众而出,当先向安塞县驰去。
几十里外的林中。
昨晚辅兵们把骨头汤已喝得点滴不剩,复又加满了溪水,灶里的余烬让铁锅仍然保持着适合的温度。在朦胧的光线里,众人放了夜尿,然后就着热水把尽可能多的干粮塞进肚里。辅兵们移开铁锅,铲几锹土把残火熄灭的时候,战兵们来到小溪旁,把各自的水葫芦灌满,然后整理装备,背上半甲拿好武器,嘻嘻哈哈地出发了。林中穿行,要比走官道困难得多,官道上一个时辰能走十几二十里,同样的时间,在林间山地最多行进四五里,而且,体力消耗更大。
步战兵们都很开心:其中的大多数虽原来便是兵卒,但延长,一个小破县城哪里会有什么精兵?被抽出来潜入敌后纯粹是赶鸭子上架!可往后便不一样了:尽管前两日手抖得像打摆子,然后吐了个七晕八素……如今自己可是见过血甚至亲手杀过人的‘兵样子’了!回去以后,最起码混个果长,说不定还能当上把总呢。不仅在营伍里高人一等,兴许更能就此吃上马兵粮呢……
出发的早,辰时(早上七点至九点)刚过,辅兵队到达了指定位置:在发现伏兵的山头偏南约五六里处,有一条小径向东边的林中蜿蜒开去。有辅兵嘀咕着,国队长不知听了哪个家伙的一句半句,偏要指定这个位置,自己所在的组昨天刚刚来过!这里确实离官道和河岸都很近,但几棵成才的大树昨天已经全部伐倒推到延水里去啦。剩下的连碗口粗都不到,找合用的大料只能向里面再走上很深的一段。但不听话就得挨饿挨鞭子,只能硬着头皮心里咒骂着向更深处行去。
没人注意到有条小船孤零零地系在对岸南边半里多的地方。
如果从空中俯视你会发现,北面里许长一段的延水上游,同样疏落地停着三五条小船。而更南方四五里外,在目力刚刚看不到的地方,早上北门外那支马队和步战队已经开了上来,已经披了甲的兵士们在官道两侧静静地坐着,等待着命令。
与此同时,延川县靠近黄河的河滩上,想出如何区分左右脚并引发了一场斗殴的赵二狗接替了李烧饼的工作,正在咒骂着训练新兵,手里的马鞭时不时向他们中的倒霉蛋劈面抽过去。
延安府里,关盛云和罗咏昊一边聊天,一边等着消息。
关盛云识文断字不假,但毕竟没经过系统化的正规教育,有些事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开口问道:“师爷,常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见,这天下之主,春秋时最大称王。关某也听过周天子的称谓。暴秦一统六国以后,那嬴政为了区别于诸国而自称皇帝,此二字可有什么讲究?”
在等级观念森严的古代,人们谈论起历朝皇帝,极少直呼其名,往往都用年号或庙号代称。不过,因为残暴、愚蠢而且短命,秦始皇嬴政与二世胡亥是少有的例外。(另一个例外是未上位时说尽了好话装得特别懂事、上位后做足了混账的王莽)。
罗咏昊闻言一怔。这些内容他确实知道,但这个话题有些过于敏感,稍有不慎越雷池一步便是大祸临头,如此肆无忌惮的谈及可是头一遭!继而自嘲的一笑:公然造反这等族诛大罪都亲涉其中,还是核心成员,皇帝这两个字说上几句又能如何?
于是开口道:“大帅,这里面讲究可大了。咱们平常说的三皇五帝,您知道吧?”
关盛云道:“嗯,关某读过《史记》。三皇是天皇地皇泰皇,五帝是黄帝、颛顼(音专须)、帝喾(音库)、唐尧、虞舜。”
罗咏昊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继续道:“大帅说的没错。皇帝这两个字便是由此而来。拆开来看,‘皇者,大也、中也、光也’,为至尊。‘帝’者,德合天地者称帝。先秦前,此二字皆非人间君王可称,专指上天,天神人化,盖三皇五帝皆非凡人。而人间,至大者称‘王’,如周之文王、武王。后尊以‘天子’之称,天之骄子,君权神授。及至周室式微,诸侯皆称王,这王号也就逐渐不值钱了。再后来,为示己之尊,列国始有自称帝者,如秦昭王自称‘西帝’、齐湣王自称‘东帝’……这个‘帝’字降落凡间,再没那么至高无上了。秦灭六国后,亦有帝号之议。丞相王琯、廷尉李斯等劝嬴政称‘泰皇’,盖,至大至中至光神者之末也——神之末,人之极焉。然嬴政自觉一统天下之功前无古人,又遣徐福寻不死仙方,期图寿与天齐跻身诸神,乃否之,而取‘皇帝’二字并用。又期传诸万代,遂自称‘始皇帝’,曰:‘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未料二世而亡,然此后,得天下者再也想不出既尊荣无二且又有据可考之称,于是便一路皇帝叫下来了。”
关盛云一吐舌头:“俺的天爷!平常说顺嘴了,没想到这些字眼儿里竟有这许多讲究……”
临近晌午时分,李烧饼们终于听到了人声和伐木声。
果然如自己所料,狗贼们根本没在意前两日没回去的辅兵。这个地方简直太好了,几乎到了密林勉强可以通行的尽头,再往东全是密密麻麻的藤葛,丛生纠缠在一起,完全堵住前路。而且听动静人还不少——嘿嘿,人再多也是无甲辅兵,吓唬几句便会像前日那些家伙们一样束手就戮。一挥手,已经披好甲的步卒们心领神会的散开,悄声远远地散着围了过去。林里大部分地方不能走马,马兵们都沿着林边等候,李烧饼出了林,招呼众人纷纷上了马,也前后进入了小径。
刚刚再次入林不久,听到空中隐约传来一声炸响,断后的李烧饼心里一紧,回头循声望去,透过稀疏的枝叶,南边的天空里留下一团淡黄色烟痕,正在被风吹散。
李烧饼太熟悉这种烟痕了:虽然将领们各有各的习惯,烟花的含义也有所不同,但毫无疑问,能打到这种高度,只能是军中联络专用的烟花!
顿觉大事不妙,李烧饼大声呼喝着,招呼着身边的同伴:“有诈!快跑!”喊过几声拨转马头,率先向来路奔了回去。
刚刚驰上官道,远远的便见到南方扬起的一趟烟尘:那是一支马队,正在向自己疾驰而来!
本篇知识点:
1、古代行军,除非在敌境警戒前进,前探的塘骑又受阻于地形无法网式撒开,一般大部分情况都是战兵不披甲,最多是刀盾兵携带随身武器,辎重由大车运输或干脆让辅兵背负,以便战兵随时保持体力。
2、皇帝称号的由来。
【醉了。上一节“舔&着嘴唇”不能说,也就罢了,看见手腕子就能想到大腿、看见超市堆叠手推车非要想少儿不宜也就罢了、金&明川是个地名啊,咋也敏敢了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