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造化!
大造化!!
大造化!!!
游历经年,连续从未如当下这般得意,乃至完全不顾仪容忘形狂笑,——嘴角几近咧到耳根;就连自称也不再是一直引以为傲的“本道子”“本殿下”,反而改作略显谦逊的“连某”二字。
只因,手中这一小只幼崽。
起初仅是不经意的一瞥,却如遭雷击般僵愣片刻,连续随即从柳暗花手上夺过唔嘛细细观验,每多瞅一眼便多一分喜色,如此再三才敢笃定心中猜测。
上古神兽。
蛮荒异种。
此等异兽不被好生供养,反跟狗似的与一介喽啰流窜江湖?!
按说吃不饱,睡不香,就该长不好才对,人家却偏偏生出“云蹄”,贵为腾云驾雾的品级了。
误打误撞?
扮猪吃虎?
机缘巧合?
连续好奇之余委实啼笑皆非,不自觉转眸侧视,看看那位“兽主”何德何能,竟能将幼兽化育至此。
丹墀之下,宠渡动弹不得。
就刚刚、宠渡行将发作抢唔嘛那会儿,落云子前车之鉴一早防着他再度暴起,眼见苗头不对当即施放灵压;甚而为免魔党余众插手,连带着将戚宝等人也一并罩了进去。
魔众无语凝噎:不久前才在炼丹遗谷被压过,回来又遭一回;贵为元婴就是跩啊!不论何时何地都可压上一压。
不同的是,彼时老狼施压只为警示,故而点到即止;而今落云子要将众人锢住,自然不遗余力。
老怪全力施压岂同儿戏?
一干魔徒难堪其重,无不低头蹲身——单膝着地已是最后的倔强与尊严;就剩那魁首党头直挺挺杵着,一如既往笔杆子也似。
且看他:
灵压突降重若大山盖顶。
上下关节嘎吱作响。
脚下石板龟裂成网。
纵有钢筋铁骨千斤蛮力也不过勉力强撑,如何再有其他动作?宠渡被死死钉在原地,止不住浑身轻颤,但教周围惊落满地下巴。
“好家伙。地都给干碎了。”
“这厮是真的皮实。换你我置身其间,早瘫成软泥了。”
“光看着都起鸡皮疙瘩。”
“他这身糙肉的到底咋炼出来的?”
“个中艰辛绝非常人堪受。”
“可惜啊……到底是个魔头。”
“撤、功。”落云子对众论充耳不闻,只瞪着台下那抹不屈赤影,一字一顿切齿令道。
“您先撤。我殿后。”宠渡咬牙对视丝毫不惧,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六个字儿,却不知眼中的戏谑之意被落云子看明几分:小爷一撤功便作肉饼,不得你先收手?
“你可安分?”
“就看连师兄如何了。”
“再敢造次,立斩不赦。”落云子冷哼一声,拂袖撤去灵压,顺势晃了眼宠渡身后,“尔等亦然。”
全身陡然轻松,魔众纷纷瘫坐在地,一面背抵背大口喘气,一面拭去额鬓汗珠,吞丹的吞丹,运气的运气,各自调理务求尽速恢复,以备旁的突发事态。
吊诡之处在于,全场近乎同声吁气,明显不只献宝党人缓过劲来,就连所有围观弟子也都如释重负,仿佛先前那一山灵压真的落在自己身上一般。
宠渡身形未移,连吐了几口浊息,将勃然外放的血气渐渐敛去,目不转睛盯着高台边角处,思绪疾如电转,“连续晓得唔嘛来头,得想法子将他肚里的货都掏出来。”
“我真的很难想象,如此宝货之前竟被你带着漫山遍野乱窜。”连续盯着唔嘛四蹄上状似祥云的黑焰印记,哑然失笑,“似这般暴殄天物,你不遭雷劈谁挨劈?”
“师兄知之甚深?”
“能识此兽者,放眼天下也屈指可数;至于这山中,也就我认得。”连续轻笑着转望丹墀,“你有否异议?”
“的确不识。”柳暗花倒也坦荡,直承其事并没有不懂装懂。
“那师兄不妨说说,也好教我这样的山野匹夫开开眼。”宠渡盘算着如何套话,不意被连续一眼看破心思。
“毋需你出言激我。”
“直说更好。”宠渡趁热打铁,“此为何兽?”
“‘梦貘’。”
“身负何能?”
“看来你是真的啥也不知道。”连续不由扶额。
“烦请赐教?”宠渡一脸贼笑。
“这小东西已生云蹄,只待有朝一日化出‘熊身’,就能飞天遁地了。”连续顿了顿,“蹄生不久,回溯几日恰逢天罚。想必此即内情了?”
“师兄说是那便是了。”宠渡乐得顺水推舟:借连续之口将此定作天谴根由,可远比自己舌绽莲花来得可信。
“可曾食梦?”
“这货还能吞梦?!”
“可曾引梦?”
“不曾。”
“可曾吐泡?”
“像气泡那样式儿的倒见过。”
“你不实诚。”连续急转话锋,“所谓引梦即释放睡意,借以填充瞌睡气泡。修为低浅者触之即眠。”
“意即欲吐气泡必先引梦?”宠渡心下恍然,“难怪当初蚁群昏眠,前不久戚宝酣睡,原是此故。”
“你前脚还说不曾引梦,后脚却言见过瞌睡泡。如此自相矛盾,不是诓我又是甚?”连续颔首叹息,“也罢。与其彼此试探莫如和盘相告,也省却勾心斗角的工夫。”
“愿闻其详。”
“且听吾道来……”
仅以连续所知而论,梦貘最主要有三大天赋。
其一,御气之辩。虽非羽禽却生而擅飞,如前所述,外有“蝉翼”“云蹄”“熊身”等诸般变化;内则敛息不泄,是故早在宠渡初遇、及至先前围观弟子都察觉不到唔嘛气息,难以判断它是妖是灵。
其二,自成方圆。体内别有洞天自成一界,因个体的先天差异而体内世界大小不同,且随道行高低而胀缩。
所以别看那夯货一门心思就晓得吃,——在浮山胜境近乎啃掉半山药草;其实每次咽进肚里的没多少,其余全藏在了体内的小世界中,随用随取,即取即食。
其三,以梦为食。由浅至深除了已经提及的引梦、噬梦,另可造梦与入梦;及至最终的“道梦”,即借助梦境加快,加深对天地道意的感悟——这也正是最令连续动容的地方。
那可是化梦悟道啊!
除此以外,另有些细枝末节并未赘述,饶是如此也洋洋洒洒近千言,连续信手拈来头头是道,讲经论道也似,只教台下如痴如醉,从始至终竟无一人插话,直至连续一声轻咳方才如梦初醒。
“但有疑惑尽可问来。”
“既然连师兄都那么说,想必天谴必因幼兽而起无疑了。”
“敢问师兄,此兽可溯至何时?”
“尔等可听说,数十万年前吾人族与妖类有场千年血战?”连续转眼看着唔嘛兀自言道,“这梦貘的起源,犹在蛮荒之前。”
“吓?!比蛮荒还早?!”
“如此久远之事,师兄从何得知?”
“‘梦貘’这东西我都没听说过,连师兄却如数家珍,单这份渊识便教人望尘莫及。”
“这得翻多少古本啊?”
“今儿个算是长见识了。”
“难怪师兄的实力冠绝我辈,更能稳压那魔头一头。”
“连师兄博闻强识何其辛劳,却这般无偿赐教。如此无私品行岂非更值得称颂?”呼延八道招呼周围道众,“我等理该一拜。”
“当如此。当如此。”
“师兄受得。”
“某心悦诚服。”
还真有不少弟子先后俯身作揖,却不乏有心人始终留意魔党动静,见自宠渡以下至十二魔徒一直无动于衷,不免背地里大肆宣扬,煽风点火造起另一波声势。
“知恩不报”。
“薄情寡义”。
“白眼儿狼”。
“输不起”。
……
诸如此类,嗡嗡私语犹如振翅的蝇群从四面八方钻入耳来,就恼了献宝党人。
尤其金克木气急败坏,眼看着按捺不住要发作,却被一只胖呼呼的手摁在肩上,侧首乍看不由讶然,道:“胖爷何故拦我?”
“这回我站金爷。”贪狼不等戚宝回应,急忙抢过话头,“连续咱确实惹不起,却无惧旁人,岂容彼等乱嚼舌根?”
“大不了做一场,总好过这样窝囊。”
“就是……”
“你几个稍安勿躁。”戚宝不疾不徐笑道,“此事没那么简单。老魔早已看穿一切。”
“怎个说法?”
“静观其变一看便知。”戚宝看似淡定,实则止不住心头打鼓,“梦貘来历神秘不为人知,几可谓亘古秘辛,按说遮掩尚且不及,却缘何被连续毫不讳言公之于众?”
此事怎么想都觉着诡异,戚宝糊涂一时没闹明白,宠渡却机敏一世早已看得通透,望高台笑道:“想要啊你?我给你啊。”
“不愧是老魔。”连续哈哈大笑,“这都能猜到,莫非是我肚里的蛔虫?”
“除非……”宠渡话锋急转,“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耍我?”连续面色骤冷。
“是师兄先逗我的呀。”
“哼!此兽连某要定了。”
“那没得谈咯。”宠渡双手一摊,面无惧色,毕竟将唔嘛拿出来顶包本已不厚道,若再将其拱手送人,那就真的禽兽不如了。
诚然,且不说藏在连续影子里的那名元婴老怪会否出手,单是连续本身就掌握了诸多秘法斗技,战力之可怖傲视同侪,但宠渡并非没有自己的底气。
漫不经心一翻手,——仿若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宠渡将流云葫芦掌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