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历一千零四年十二月三日。
少年背两个空空的剑鞘,撑着伞安静地走在那些山雪之中。
陆小二挖出来的坟墓已经被大雪盖过去了。
那些断剑早已经被某个道人送去了岭南的西南面。
所以也很难见到万千残剑立风雪的画面了。
南岛长久地停留在那条听风溪畔。
又在那座桥上坐了下来。
桥上没有桃花煮酒,也没有某些鬓角白发渐生的剑修对坐。
只是南岛一人而已。
每年的大雪当然都是不一样的。
每年雪里的故事当然也是不一样的。
南岛默然地在那里坐了很久,站了起来,沿着那些曾经走过很多次的路,向着岭南深处而去。
那些坟墓越来越少。
直到后来,什么也没有了。
只是一些在雪里沉寂的连绵的山。
南岛突然想起来,当初自己曾经说过下雪的岭南像是一条卧着的斑点狗。
只可惜走在山里的自己是看不见的。
也许会有人看着,于是觉得自己就是那样一个斑点。
但大概是不会有的。
远山脚下倒是还有一些人烟,世人又回到了岭南山下,在那些山溪流下的山脚边,开始生起炊烟。
但南岛只看见了一些炊烟。
却没有看见人。
因为岭南剑修都不在了,所以自己站在这片群山里,其实离人间也是很远的。
南岛平静地想着。
少年重新回到了天涯剑宗。
那条上山的路很是破旧,石头都被翻了出来,狼狈的躺在路边,两旁的林子里满是
积雪,正在簌簌的落着。
南岛觉得自己应该满是感慨。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很是平静。
于是他加快了速度,向着山上而去。
然后他便看见了一个坐在天涯剑宗剑坪里劈砍着石头的身影。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
那个小少年在那里愣了很久,而后转回身来。
“师叔?”
挖坟的少年正在劈石头。
撑伞的师叔正在淋雪。
.......
“师父他们还在流云剑宗,因为下大雪了,所以大概要明年雪化之后才会回来了。”
陆小二坐在炉边煮着酒,南岛坐在了小楼外面,一如去年那场雪一样,看着风雪岭南。
“小白剑宗这边,弟子一直到了陆小果了。伍师叔也收了几个弟子,一个叫做楚腰,师叔你知道的,另一个叫做付江南,他比我大两岁,但是天赋比我好得多。”
“上次付江南回来的时候,和我说了许多东西。”
“因为流云剑宗内乱,他们在那里又收到了一些好苗子,不过我不知道是哪些人了。”
“我在这里,一面给岭南的那些前辈们处理着后事,一面抽空整理一下剑宗的地盘。”
“哦对了,我还放出来消息,明年岭南剑宗,会继续收人,到时候大概会有很多人来这里。”
小少年絮絮叨叨的说着很多东西。
炉上的酒煮好了。
陆小二将它提了下来,倒在了一个早就做好的酒壶里——不是黑蒜,而是米色的蒜。
因为是第一
次装酒,里面甚至还有着竹子的味道被蒸了出来。
陆小二将那壶酒给走廊上的南岛送了过去,看见他正在看着那些檐下的空瘪的钱袋。
“有时候要从山下买些东西,我又没有什么钱,那里面的钱叫我拿走了。”
南岛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接过酒壶,喝了一口酒,倒是愣了一愣,揭开盖子,才发现里面有些桃花。
“有段时间,这里开满了桃花,虽然谢了很多,但是还是有不少,我把它们都摘了下来,抽空在外面晒干。”
陆小二轻声说道:“我知道师叔肯定是会回来的。”
南岛依旧没有说话。
小少年于是在栏边坐了下来。
“师叔的话好像越来越少了,比当初还少,师叔应该入大道了吧。”
南岛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道:“是的。”
陆小二轻声笑了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师叔,我们看起来,真的像是很多年没见一样了。只是我还没有长大,师叔也没有老而已。”
小少年笑着笑着,又停了下来,看着天上的雪,又看着山上的雪。
“也有可能,是师叔离我们越来越远了,细雪剑尚且是一个很是亲近可以触摸的名头,但师叔没有剑了,这反倒......像是局外人了。”
小楼里长久的安静着。
南岛松开了那把伞,在栏边站了起来。
“是的。”
陆小二很是惊诧。
“师叔不用撑伞了?”
“我学会撑伞了,自然不用撑伞了。”
“那雪呢?”
“人间总会有风雪的。是人就会杀人,是人就会死去。这是拦不住的。我不是雪,我没在雪里,我在看雪。”
南岛终于明白了当初离开岭南的时候,草为萤带着他坐在小镇檐上,安静地看着人间的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看的意思。
“看雪的意义呢?”
“看雪是没有意义的。看什么都是不需要意义的。没有什么能看的,才是需要深思意义的事情。”
陆小二叹了一口气,没有在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之上继续说下去。
“师叔当初说的是对的,师叔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成为岭南的希望。也不会是人间的希望。”
“岭南的希望就在岭南,就在我陆小二。”
小少年认真的说着,回过头来,看着南岛。
“等我破境,再等到我十五岁,我就会做岭南剑宗的宗主。一切从头来过,这一次我们要向上爬。”
南岛没有说什么。
不说好也不说坏。
看雪的人理应什么都不说的。
一旦开了口,雪就不再是雪。人们会去猜测它的含义,会去揣度它的动机。
就像当年的青衣一样。
人间当然是人间人的人间。
“师叔到时候会来祝贺一下吗?”
南岛坐在那里,静静的看了小少年很久,而后轻声说道:“或许会来,或许不来,你不要有期待。”
陆小二轻声笑了起来。
“我知道的。我只是想让师叔看看,再过几年,我陆小二,也不会再是小少
年了而已。”
南岛点了点头,拿起那壶酒,重新撑住了伞,站了起来,长久的看着雪中山岭。
“再帮我热壶酒吧。”
“好。”
陆小二从南岛手里接过了那壶酒。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师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酒喝完了。
大概在傍晚时分。
少年撑着伞,带着一壶酒,离开了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