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0章 上下共择
    金玉麒麟荡起雷火长鞭，悍然砸向血莲幻境，被毁了此后道途，可曾有悔？
    阎罗天命奋尽神通余力，与秘藏天子拼了个同归于尽，慨然陨落于虚天，可曾有惧？渡弥仙尊不惜以身入劫，方才凝出了“破魔”之性，可曾还有遗憾？
    农随渡不知道，他也曾问过郑景星，却是换来了金玉麒麟淡淡的一笑，似是怅然默无语，似是落寞不堪忆，似那万里风雪吹落年岁而去，劫中无所寄。
    “道里修真，魔中求执，皆是殊途同归！下渊、有常，世人都言我是金玉麒麟，其实只是世人不曾看清，我始终都是一个人，跟我是何道体无关，跟我是何出身无关……只在我心中所愿。
    与妖廷厮杀，与天子拼命，映心天地来求索神通，皆是不会改变这一点！”
    当日郑景星温暖的笑容，却是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中。
    麒麟踏在人道之上，这条路走得很难，阎罗天命倒下了，渡弥仙尊也舍了长生久视，还有无数修士和凡胎同样陨落……
    但他也愿意试试，哪怕是以龙血之躯，哪怕是要破开命数！圣尊不是他的目标，否则，乖乖当头真龙，安心做个秘魔天命，早晚都能证得长生久视的尊位。
    他想破开器道的元神前路，他想完成渡弥仙尊未竟的心愿，他想令七阶仙藤再度恢复为九阶，甚至突破灵宝的极限……
    这才是人道前仆后继的意义，这才是自己修真求执的意志，如此方才不会辜负那日大殿之中，悠悠悬立的玉瓶，还有静静等候的碧藤。
    如此煌煌的目标，这等未来的盛景，又岂是区区幻妖可以轻易偏转的！
    农随渡扶着手中的枯藤，微微瞥了一眼挂在上头的小石塔，旋即将视线投向对面的玉人，同时冷冷笑了笑。
    当年他被幻妖从龙岛掠走，好险被生院之主给抢了回来，否则眼下怕是已然误入了歧途！都说妖者多诡，果不其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居然还在狡辩。
    四周的神通光华倒卷而起，却是灵动蜿蜒，顷刻之间，已然将此地尽数封锁，虚空之中更是铮铮做响，像是万千兵刃暗伏虚空，正一齐拔`出，瞬息之间便可斩妖除魔。
    幻妖本就是云雾幻陨四部妖军中的一部，更是化真妖廷争锋天地的底牌之一，关键便在于难以识破，眼下，只有命昙宗凭借后羿玄妙，一眼便可令幻妖无所遁形，避免其暗中扰乱。
    其它天宗若是想准确辨别幻妖，又不想道子的法体受损的话，法门还是颇为繁琐。
    “我是被冤枉的，根本不是什么幻妖，我来自圣心碧苑……”
    尹青渔轻轻`咬着嘴唇，似怨似嗔地盯着农随渡，却是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她心思一转，已然明白对面为何起了疑心。
    以她蕴气五层的修为，确实不该有这等广博见识，更不会拿得出八千灵石，而且，自己对他的关注可能表现得急切了一些。
    不过没有关系，只待等下真`相大白，以自己的天姿和背景，加上此番变故，此人必然拜服。
    “是与不是，自有我宗金丹施法烛照，若是真的错了，我玄兵劫宗必然向你道歉赔偿，绝不会令你的宗门和家族，失了任何体面！”为首的凝真眉目淡然，见对方没有异动，心神方才稍安，却是没有放松半分警惕。
    下个瞬间，朗朗的声音却是回荡在此间上空，“都散了吧。”
    漫空碧光荡起，如那雾起雾消，如那花落花飘，似那落云渺渺，似那云霞如潮，将相关人等笼罩在内。
    一众蕴气修士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再得清明之时，玉人、道子、三位凝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一处白地空在那里，似是刚刚发生的一切，恍若幻梦。
    虚空挪移？这是元神手段，或是镇柱金丹借助玄兵金柱的玄妙，方才能施展的神通。
    “可惜了这机缘，下次再想遇到农大师炼制的灵器，怕是不易了……”一位流光苍道的蕴气长长叹息一声，眸子中不无遗憾。
    当即就有其他修士摇了摇头，“灵器？还下次？你不如想想如何晋升凝真，再速速晋升金丹，还比较现实一些！如此炼器之才，玄兵劫宗必然全力培养，这位农大师以后炼制的，大概都是法宝了。”
    边上的蕴气皆是点了点头，面容上有着遗憾的苦笑，似是心有戚戚。
    刚刚有修士哪怕主动提出加价灵石，那农大师却是丝毫没有多收，标价多少便是多少，不多取也不少收，如此炼器大家的气度，足以令人心折。
    只恨自家有眼无珠，这农大师摆摊已有十数日，自家路过也有数次之多了，偏偏不曾识得金镶玉，偏偏得了个茫茫清净。
    错过如此难得的机缘，怪得了谁？
    ……
    各家天宗，便是皆在人皇之前诚誓天地，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有亲疏之分，虽是多以圣尊之间的因果作为牵系，但亦有几家是道途相合，故而一直以来关系融洽。
    比如玄兵劫宗是以器道称雄的天宗，而圣心碧苑则是以阵道传世，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神通互证，更见明晰，所以两家天宗的相处倒也还算融洽。
    “我家仙尊还在麒麟金柱应`召炼宝，倒不是有意怠慢各位。”揽浪真人拱了拱手，语气轻松。
    妄锦仙尊将自家后辈放到玄兵劫宗的原因，实在再清楚不过了，便是希望尹青渔成为渡弥仙尊的亲传弟子，集两家之长，以别出机杼。
    相应安排，两位元神早有沟通，各位金丹也是多有所闻，只是此事一直没有正式挑明，劫争之中又有诸事耽搁，方才拖延到了现在。
    “客气了，我家仙尊的意思，是以历练的名义让青渔先来熟悉一下玄兵金柱的情况，我等作为护道金丹，这段日子倒是会多多叨扰各位了。”映川真人哈哈大笑，率先举起了杯子，遥遥一敬。
    各位金丹同时举杯，劫争杀伐连绵不休，好不容易方才有了数月的容裕，倒也值得珍惜。
    倏地，两宗六位金丹的面容同时一凝，皆是露出淡淡的尴尬。
    一边是接到了自家公主发动的隐秘灵讯，另一边却是收到了巡查凝真发来的警示。
    “呵呵，玄兵劫宗果然卧虎藏龙，蕴气之境便能炼出这等珍贵灵器，当真是令我等开了眼界！”
    映川真人抚了抚额头，面容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青渔只是见英心喜，没有任何恶意，对于这等英才，我等说不羡慕是假的，但我圣心碧苑绝无半分觊觎之心。你看这事闹得！”
    师择徒，徒亦择师，在没有见过渡弥仙尊之前，无论妄锦仙尊还是三位护道金丹，都没有和尹青渔说起历练的真实目的，如此一来，便是万一劫宗元神不愿将尹青渔收为亲传，也不会有损两宗的面皮。
    没有觊觎之心，当然只是场面话，没有才怪！三位圣心碧苑的金丹，已然呼吸都急促了一分，看向水镜的目光，更是恨不得将道子吞到肚子里，对于自家小公主为何这般举动，亦是能够理解。
    蕴气弟子？摆摊出售灵器？灵器化出了五行真韵？玄兵劫宗如此不惜才的话，圣心碧苑的阵道亦有元神前路！“这不是随渡么？哎呀，我早就叮嘱让他沉下心思，想来是炼器炼得闷了些，出门换换心境，倒是没想到我宗弟子居然冲撞了它宗公主，我代他向各位致歉。”
    揽浪真人不动声色的瞥了瞥另外两位玄兵金丹，莞尔一笑，旋即正色向着对面拱了拱手，只是不知为何，“我宗弟子”和“它宗公主”却是咬得特别清楚。
    天可怜见，“农随渡”三个字还是刚刚于水镜中听清的，不过，这丝毫不妨碍他装得极为熟络。
    因为，玄兵劫宗，发了！
    虽然仙尊眼下还在麒麟金柱闭关炼宝，难以知悉这等好消息，不过，若是任这器道妙人被圣心小公主给拐跑了，仙尊回来后的雷霆震怒，谁来承受？
    “先把他们拉上来吧，既然是个误会，还是赶快解开的好！”揽浪真人沉吟一下，当即勾连金柱妙性，发动了神通。
    如此的道子代表着什么，根本无须多言，便是比不上金玉麒麟，怕是也有如英明艳，绝对值得玄兵劫宗全力培养！
    说句不好听的，最多八百年，最迟也不过五百年，这农随渡怕是就会有着圣尊战力，甚至成就元神亦有极大可能，场中几位金丹皆是要抬头仰望，至于尹青渔，甚至都需要执礼求见。
    须臾之后，面对气鼓鼓的玉人，农随渡微微眯起了眼睛，居然真的不是幻妖？龙子的眸子中多出一抹冷静，更有一丝不屑，不是幻妖，那便是情劫！
    呔！女人，只会影响我炼器的速度！
    他长随在郑景星的身边，自然知道金玉麒麟绝不会同意停下劫争的脚步，而且，他隐隐有着感悟，要想破开器道的前路，最好便是以器道配合劫争，方才能寻得那飘渺虚幻的阶梯。
    他知道，金玉麒麟的时间不多了，不过，无论郑景星将怎样的天地交到他的手上，他都会继续走下去，不退不避！
    明堂共风雪，皆是留了痕，前人应了行中有真，俯身方是为圣为尊。
    ……
    和煦的天风之中，却是凝聚着沉重的气氛。
    拙愚仙尊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掌，轻而易举便在上面看到早年炼剑留下的痕迹，旋即抬起了眸子，“你们两个的意思，是想议和？
    这不可能是麒麟的意思！再说，我也绝不相信默舒会同意。
    你们想过没有，若是第三次渊劫中止，命昙宗和凤廷的因果便会停下么？以默舒的性子，必然会冒险寻机刺杀真凤，一旦冒了这等奇险，我担心会有不忍言的事情发生。”
    缺冽和修宜同时一怔，面容上顿时泛起苦涩的笑意。
    剑宗元神说得没有错，这确实是一种劫争演化的可能，而且极有可能真正发生。
    诸家天宗之中，其它天宗还好，但命昙宗可以说和妖廷结下了解不开的死仇，根本没有任何缓和的可能，除非命昙宗自毁后羿神魔，凤廷方才能放心。
    但哪怕最为无智的蠢妖，都绝不会认为命昙宗会自断手脚，倒是尽起后天神魔，与化真妖廷做过一场的可能性比较大，又或者，哪怕渊劫停下，刑天之主也会前去刺杀剩下的明凰，以绝后患。
    就如当年，姜默舒就敢悍然前去北疆，直接刺杀了彻雷妖廷的叶妖皇。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景星的阳寿已然不多了，再也经不住劫争的消耗，若是不停下渊劫，怕是三十年之后，明皇一脉便会缺位。
    难道眼睁睁看着景星掷命于劫争，而人皇之位随后便只能空悬？
    拙愚，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便是这三十年多争了几分胜机，便能令渊劫终止？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缺冽仙尊眼神之中带着决然而悲悯的神色，“本是所有天宗去呈诚夺胜，却是让景星来承担，不该这样！
    我见过太多的人皇，能如景星这般至诚，一个都没有！是一个都没有！”
    无言的沉默顿时出现在场中，直到隔了片刻，修宜和尚长长叹息一声，“这样的遗憾，我们都经历过，谁也不想再度经历。
    不过，金玉麒麟所剩的阳寿就是解不开的死结，若是渊劫中止，这剩下的三十年，足够他带领所有天宗做出更多更好的准备，甚至景星能培养出一位他认可的人皇待选。”
    听了这话，拙愚仙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一时间，他也陷入了有些两难的境地，于情于理，缺冽和修宜都没有说错，但他眼下脱开了气运桎梏，浑浑剑心却是重归赤子，再无丝毫混乱，他总觉得渊劫演化不该如此。
    过了良久，剑宗元神看着自己的手掌，眸子中有着复杂的神色，也许是怀念那无须烦心，可一意炼剑的往昔岁月，也许是庆幸自己被人一剑斩醒，没有将玄痕剑宗拖入因果深渊……
    “你们不用说了，我不会选择中止渊劫！”
    拙愚仙尊轻轻摇了摇头，“无论其它天宗怎么选择，命昙宗一定会选择继续劫争，我玄痕剑宗欠了命昙宗的因果，自然与刑天之主共进共退！
    哪怕最后金玉麒麟听从了你们的建议，选择中止了渊劫，默舒要去刺杀明凰的话，我亦同去！”
    脱去运牢，万千潇洒，天生拙笨，却是无悔杀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