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9章 刘伯温遗奏
朱肃却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些故旧与门生了。距刘伯温逝去,还尚未过头七,老者的棺椁仍摆于堂中,堂上除了棺椁之外,一面普普通通的摆在香炉前的灵牌,吸引了朱肃全部的注意。
他推开杨士奇等人,越众而入,愣愣的端详着那牌位上的名字。
堂中原本惊讶的诸人看着他的动作,也俱都安静了下来,随后渐渐的,有嘤嘤的哭泣声传出。
白烛高烧照灵堂,悲声低唤泪沾裳。
纸钱灰起香烟绕,回首当年似梦长。
“今日乃国之乐事,殿下合该入朝天子,与民同乐,骤临此地,于礼不合。”一道沧桑的声音传来,朱肃轻轻转头,这才发现,宋濂竟也在这灵堂之中。他形容枯槁,目下两行泪痕,却已无有泪水盈出。百官之中,他与刘伯温最是相善,二人高山流水,不下伯牙子期之交。
今日故友先逝,宋濂老泪纵横,肝肠寸断,要不是学生们见势不妙,给这位老先生急急寻来了一把椅子,恐怕这位老夫子,就要当堂随故友而去了。
而此时朱肃见到的,便是一位满面悲戚、气若游丝,却仍旧撑起身子,试图纠正他失礼行径的先生。率军凯旋、与民同乐乃是国礼,悼念先人却是私礼,且朱肃乃是藩王,是君,刘伯温虽年长,却是臣属,以君送臣,这是礼法所不容的。
纵然这“私礼”是为了他的故友,宋濂也是绝不容许朱肃这位藩王学生,做出有失大体的事情来的。
“先生怎么……怎么成了这般模样?”朱肃赶紧上前,扶住了想要撑起身子的宋濂,看着这位苍老的老夫子,心中悲戚之感更浓。安慰道:“先生宽心,凯旋与朝天子诸礼,已经完毕了。我是请了父皇之命,方才出宫前来……”
“再者,伯温先生国之肱骨,今我大明失一国士,还不能让我区区一藩王送行么。”
“……,唉。”宋濂面色变幻,最终,还是深叹了一口气,不再深究。随后,一身重孝、满面悲戚的刘伯温长子刘琏来到朱肃身边,长长作了一揖,恳切道:“蒙周王殿下来为家父送行,实在是,臣,臣……”
或是想起了亡父昔日的音容笑貌,刘琏话未说完,便泣不成声。
朱肃亦是面露悲戚,将刘琏扶起:“贤兄节哀……逝者已矣,先生寿终正寝,乃是喜丧,其若在天有灵,想也不会希望看见贤兄你如此伤心欲绝的。”
“是,是……”刘琏抹着泪,只连连点头。
凭心而论,刘伯温的寿命,其实已经被延长了许多了。历史上的刘伯温,虽长于谋国,却是拙于谋身。因早年在议立宰相之时得罪了胡惟庸,洪武八年,胡惟庸趁着受命携御医为刘伯温看病的机会,在方剂之中动了手脚,使得刘伯温身上本该是无伤大雅的风寒之症,渐渐变成沉疴,直至无药可医。
就连刘琏这位刘伯温的长子,也于洪武十二年为胡惟庸党人所胁迫,堕井而死。
然而如今,却因为他朱肃的缘故,使得老朱提前动了废相的念头,胡惟庸也早早的死于老朱之手。胡惟庸还没来得及暗害刘伯温一家,也使得刘伯温的寿命得以延续。如今已是洪武二十年初,这般算来,刘伯温其实已经多活了十余年。确实能算是喜丧了。
刘琏举起衣襟,拭了拭眼角的泪痕,而后对朱肃道:“确实,家父临去前,得闻殿下肃清南海诸盗之讯,虽不良于行,却也喜的大笑三声,随后盍然而逝,嘴角犹存笑意……这是喜丧,臣确实不该如此悲戚,教殿下见笑了。” 随后,他转过身,吩咐了幼弟刘璟几句,不多时,刘璟从后边,珍而重之的拿上来一份由绢布所包着的奏疏,交到了刘琏的手上。
刘琏道:“这是家父的遗奏,家父临终之前,呕心沥血,嘱咐臣待他去后,万要将此奏疏,呈与陛下。”
“既然殿下到此,还请殿下稍候,便将家父遗奏转呈陛下吧。”
“也算是,先了了家父一桩遗愿。”
朱肃看着那个说是奏疏,其实厚厚一迭、几乎像是书册一般的遗奏,心中也觉郑重。刘伯温临去之前,竟还耗费心力,为大明写下了这煌煌万言……这般心意,不容朱肃不觉得动容。
“本王知晓了。”朱肃珍而重之的将这遗奏放入怀中。“此折必是先生金玉之言,本王必珍而重之。”
“谢过殿下。”刘琏行礼道。
虽有诸多监生学子为刘伯温守灵,然朱肃贵为藩王,以臣拜君是定然不能的。是以朱肃向故人之棺椁致意一番之后,便离开了刘府。
……
“诚意伯臣刘基谨奏:为言明我大明民生经济,及开疆拓土事疏。”
“臣尝闻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今上驱逐虏寇,拓土开疆,立此亘古无有之功业……”
谨身殿,御案之上,老朱正全神贯注,端详着这本刘伯温逝世前披肝沥胆写下的遗奏奏疏。良久,他方放下此疏,倚靠在龙椅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挥挥手对朱标、朱肃道:“老大,老五,刘老倌儿的这篇奏疏……你们也来看看罢。”
朱标、朱肃二人垂首称是,而后朱标上前,取了这奏疏与朱肃同看。
“你们对这奏疏……如何看?”老朱问道。
朱肃一目十行,已将这本刘伯温的遗奏看了个大概,这一篇奏疏洋洋洒洒数万言,却并无多少无用之辞,论及其中之意,仅有一个中心思想:大明,立国已二十余年,拓张不断,是时候休养生息了。
朱肃的开疆拓土思想,究其根本,就是用未来百年之后的事煽动老朱:要有居安思危之思,大明如今虽然看上去四海升平,然而底子仍不够厚,应当趁着现下大明方才立国,尚属强盛之时,四面出击,将周边各国的资源土地,全都想方设法囊括在自己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