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送木料来!”
“此处需加固些!不然推动起来,会倒塌的!”
“此处人手不足!再来些人手!”
想将箭台改造成井阑车,最重要的就是给它加上一个带着轮子的底座。方孝孺与解缙二人此刻无比庆幸,在国子监中学习了物理与工程等相关知识。
在二人与军中匠人的商讨下,改造箭台的方法迅速出炉,他们先调拨人马,在箭台底下,直接以木料修筑带轮子的底座,将之与箭台相连;而后,锯断箭台原本夯于地面的四足,使箭台改由底座支撑;最后,推着带底座的箭台前往东墙,压制鞑靼射手便是了。
而朱雄英,则负责调度人手,寻常战兵是不能动的,他们已随时做好了东营墙被攻破的准备,正在镇守各处要地,也或许随时会被常茂谴往前线。且他是监军,按制不能调动军卒,军中匠人明显不够,他遂投入了自己的亲卫、政教兵、文艺兵,甚至他自己,也帮着抬木头、锯木料,加急改造箭台。
不知何时,天空已下起了雨。飞扬的雨水,无疑会使得前线的火铳弩机威势更弱……朱雄英万分焦急的想着。
“殿下,第一座箭台底座因吃不住力,发生断裂……所幸第二座箭台已经改造成功。”方孝孺道。“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将箭台推至前线,是否可以让弓手们……”
“不行!一座箭台何止万斤,让弓手们推着他们上了前线,他们登台后,何来气力挽弓?”朱雄英断然拒绝道。他左右看了看,自己捋起了袖子,道:“希直先生,你在这里与工匠们继续改造剩余箭台。”
“这些箭台,就由我带人送到前线去。”
“来啊!分二十人来!我等将这些箭台,与前线将士们送去!”朱雄英大声吼着,浑身早已是湿漉漉的,狼狈,却又有前所未见的锋芒。
“这……殿下,如何使得?”方孝孺不忍道。“殿下万金之躯,况且,才二十人,这箭台,至少也需五十人才推得动……”
“此时此刻,哪有什么万金之躯……”朱雄英一抹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水渍,正想推开方孝孺,余光中,却瞥见一队人马正飞快的从一处拐角奔驰而来。
“太孙殿下!将箭台推往前线一事,便交由我等!”
“我等虽握不得刀,但难道就不能,为我大明之胜利做些什么了吗!”
“我等仁义之师,岂能败于那些鞑靼贼徒之手?”
“为了华夏,我辈当一往无前!哪有受了些小伤,就呆在营帐中装死的道理!”
这些人,竟然是伤兵营的伤兵们!不知是从哪听到了朱雄英正在改造箭台,送往前线御敌的消息,竟是一窝蜂到了此间,想要略尽绵薄之力。
“你们……”
朱雄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群伤兵从箭台下挤开了。
伤兵们飞快的占据了箭台下用于推车的位置,在朱雄英身旁,一位伤兵朝着朱雄英眨了眨眼,道:“殿下放心,我们虽伤,但大多双腿还是好的。这些许杂物,且还干得。”
他们这些人,多是在营墙之上,被鞑靼人给射伤的。有的伤在胸口,有的瞎了眼睛。但因下半身藏在营墙之内,确实多是完好。但饶是如此,一群伤兵,竟不顾伤口迸裂、性命倒悬之危,仍要为胜利略尽绵力,仍是让朱雄英又是惊讶,又是感动。
“……好!我大明尽是义士,如何能够不胜!”朱雄英顿生豪气,只觉得此战断无战败之理。
“如此,便交予诸位了!”他朝着众伤兵深深一揖,而后转身,加入到了改造其他箭台的队伍里。
“弟兄们!加油干啊!绝不能让鞑靼狗贼,安然离开我大明之土!”
……
“轰隆隆——”
“轰隆隆——”
“让一让,让一让!”
一阵阵怪响,从中营徐徐延伸至东营。
正在东营指挥战事的常茂闻声,愕然转头,发现有一座庞然大物,正在被一群身上缠着绷带白纱的伤兵推动着,来到了东营。
“这是……井阑车?殿下竟当真将箭台改造了送来了!”常茂又惊又喜,赶紧让人去接手那些伤兵,将箭台改造的井阑车推至东营墙。
他叫来了一位推车前来的负伤裨将,看着他胸前已再次被鲜血染红的绷带道:“怎么是你们在推着此物?万一引得弟兄们伤势加重了,该怎么办!”
“国公,我等是听闻殿下那边人手不足,遂自告奋勇……”那裨将道。常茂猛一拍额头,已醒悟过来。他虽答应了朱雄英去拆几处箭台,却也没想到他们竟能做的这般快。
说白了,他其实也不太相信朱雄英的迁移箭台之策,当真能赶得上此处的战局。是以也没想过冒着营中防守被打乱的风险,调动人马去搭把手。但此时,看到这箭台井阑当真被推来了,他已是信心大增。
“伱们速速回伤兵营休息,这不是顽笑的,莫要没死在鞑虏箭下,却累死在了自家大营中!”看到这些伤兵如此大义凛然,常茂心下也是感动。但,他们这些人还没死,还轮不到这些英勇负伤的袍泽燃尽自己的生命。
“快!让军中大夫重新给弟兄们看伤!另,调后营周、黄两位千户到太孙殿下麾下,协助他们改造运送箭台!”
常茂急急吩咐道。箭台能够就位,他守住营墙的信心已经大增,自然不需要再顾念着布置营地里的防守了。此时的他,与朱雄英是一般的想法。
连伤兵也有此决然之念,既已万众一心,又安有战败之理?
……
营外,鞑靼攻打营墙的攻势已经越发猛烈。在他们不计损失的人海攻势之下,纵然是那座锋利的刀山,上面的刀刃,也已经被没有退路的鞑靼炮灰们用血肉给耗卷了刃。
刀山下方,尸体已经堆积成山,刀山之上,也串着数之不尽的尸体与碎肉。饶是如此,仍然有数之不尽的鞑靼炮灰们赤红着眼,流着泪,哭嚎但却仍旧疯狂的往上攀爬着。
而营墙之上,明军的弩手与火铳手们几乎被鞑靼弓手的箭雨给压制的抬不起头……几乎所有的明军弩手们,都只能蹲着装填弩矢,然后迅速站起来。在盾兵的保护下射出一箭,然后重复蹲下装填弩矢的举动。射击的频率大大降低。火铳手们,也已经顾不上三段击的标准动作了。
知道战局已至关键,鞑靼军中,弓箭手们大胆的更靠近城墙。这也使得曲射而至的箭雨更为瓢泼。
见到营墙上的明军已经被完全压制,中军之中,阿鲁台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目光:“辽王,看这局势,明军已成笼中困兽。”
“若能擒住那大明太孙,我等此番,便是大大的大胜了。”
“哼,”阿扎失里的眼眸中,已经难掩嗜血和兴奋。他已经开始期待营墙被攻破,自己带着人杀入明军营中的场景。
“朱雄英那小儿,我定不会教他从我手中走脱!”
前线的鞑靼兵已血流成河,阿鲁台和阿扎失里二人,却是欣喜之情更多些。
并未觉得为了一个朱雄英,留下这么多同族同胞的尸骨有何不妥。
倒是本雅失里这位大汗,因看不懂局面,已早早躲到后军去了。
“嗯?”正与阿扎失里说着,阿鲁台冷不防的,却看到了明军的营墙后,有什么东西突兀的冒出了头来。
“那是何物?”阿鲁台奇道。
“那似乎是……箭台?”阿扎失里有些犹疑,明军的营墙后,确实有几座比营墙还要高大的箭台,这几座箭台,也是唯一能稍稍压制城外弓手的防御设施。
但……没听说箭台还能凭空长出来的,莫非明军一直在墙后,临时的修筑新箭台不成?
果然,那座新“长”出来的箭台上,开始陆续有明军弓箭手攀爬而上,而后站在高台上开始朝着城外的鞑靼士兵们倾泻箭矢。因为这个新出现的明军箭台,鞑靼射手的伤亡开始增加。
阿鲁台的眉头微皱了皱,但很快就舒展了开来。他对阿扎失里笑道:“明军果然黔驴技穷,竟然用此等徒劳无功之法。”
“新修出一个箭台,又有何益?”
“还能扭转战局不成?”
他继续命令射手们射击,对明军还以颜色。如他所言,虽然明军因为多了一座箭台,远程压制能力有些许上升,但,也只是仅此而已。
但很快,他就开始神色大变了。
“这!”
阿鲁台万分惊讶的看着明军的营墙,张开的嘴巴险些没办法合上。
只见,明军的营墙之后,竟然又“长”出来了三座箭台!
“……怎么可能!”
“莫非是……井阑车!”
到底是有几分机敏的鞑靼太师,很快就想到了明军究竟是如何这么快“长”出这四座箭台来的。临时修筑,定然是不可能,除了能够四处移动的井阑车,没有别的办法。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想不明白,明军明明是防守的一方,为何会在营中,修筑井阑车这样的攻城器械?
可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再多想了。随着更多的明军弓手登上“井阑车”,战场上的局面开始产生质的变化。
原本,明军这座如刺猬一般的大营的防守,就可称得上是固若金汤。在刀山、枪林、以及明军犀利的远程攻势下,鞑靼的士卒们只是重复着冲锋、然后被明军用弩矢、火铳射死的过程,简直毫无建树。
只有在弓手的压制之下,营墙上的明军才无法腾出手去射击冲锋的步兵,这些拙劣的步兵,亦或者说炮灰们,才能找到空隙,爬上刀山,给明军大营的营墙造成威胁。
远程兵种数量上的压制,几乎是鞑靼部唯一的胜机。
但现在,那几座箭台的突然出现,则打破了这个局面。
先前,是因为明军的营墙无法战立更多的弩手和火铳手,鞑靼的弓箭手们才能依仗数量上的优势,用仰射这种明显劣势的射法,来压制住营墙上的明军。
但此时,明军凭空“长”出来了四座箭台,每座箭台之上,都战立了数百弓箭手,这些箭手与营墙之上的弩手火铳手们加起来,已经有三千之数,且他们又是居高临下,占据地利之优……
鞑靼弓手倒下的人数,很明显正在增多。
“快!”阿扎失里抓住了阿鲁台的肩膀,将阿鲁台的肩膀抓的生疼。“增兵!继续增兵!让步卒尽快夺取营墙!”
他已看出局面不好,只怕再过一会,弓手们的士气,就不足以支撑住他们继续与高处的明军对射。
阿鲁台亦是知晓轻重,他无暇去顾忌肩上疼痛,急匆匆下达命令,又调了三千人强行攻打明军营墙。这座如刀山般的高墙下,已经堆积了无数鞑靼人的尸体,似乎再死些上一些炮灰,他们鞑靼就能蹚平这座刀山……
“长生天啊!”正在下命令的阿鲁台忽然听到,有人用蒙语哀嚎道。
他惊愕抬头,只见明军营墙之后,又“长”出了两个全新的“井阑车”。
“竟然……还有!”阿鲁台惊愕万状,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崩裂……
随着这两个庞然大物的出现,正在与明军对射的弓手之中,终于有人胆气彻底溃散。他们抛下了手中的弓箭,开始三三两两的朝后阵跑去,想要脱离高处明军的射程。
随后,如同破窗效应一般,弓手们的士气,开始崩溃了。
他们开始成片的溃散。
而此时,最后两辆“井阑车”上,甚至还没有站满明军。
“什么?竟然做了懦夫!快!拦住他们!让他们回去继续压制明军营墙!”阿扎失里咆哮道。
押阵的督战队们立即冲了出去,开始血腥屠杀胆敢逃跑的鞑靼弓手。然而,阿扎失里和阿鲁台没想到的是,这些逃窜的鞑靼弓手们,甚至宁愿抽出刀来与督战队拼死相搏,也不愿意再回头去面对明军。
督战队与崩溃的弓手们,霎时间战作一团。
“该死!”阿扎失里怒吼着,翻身骑上了他的战马。“我亲自去!一定要拦住这群懦夫!”
然而,还没等他扬起马鞭,只见营墙下那些本来正在攀爬“刀山”的刀盾兵们,也有人大喊一声,开始背对着明军的营墙,往回逃命。
明军那越来越多的箭楼,和越来越密集的箭雨弹雨,如同不断压在鞑靼士兵心上的重荷。
终于在此时,鞑靼的士气,彻底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