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朱肃愣了愣,眼神里不由得有了几分震颤。
从方才马皇后宁死不愿让老朱入内的态度中,他其实已然猜到里头的朱雄英许是染了什么容易过人的疫症。只是没想到却是天花。
天花放在这缺医少药的封建年代,即是无药可治的代名词。
朱肃忽然又明白了老朱为何会这般突然的方寸大乱:朱雄英已八岁,已到了历史上他因未知的原因夭折之时。而历史上没有记载死因的马皇后,若只按时间来算,其实也是死在朱雄英夭折后的数月。
那么,历史上的马皇后,会不会就是因为独自一人在宫中照料朱雄英,过了天花的病气,最终与这位最宠爱的大孙前后撒手人寰?
老朱这些年殚精竭虑,一为大明后世能不为异族所侵,二为的就是不要重蹈那晚年丧妻丧孙并连丧数子,成为孤家寡人的覆辙……
可千防万防,朱雄英还是在八岁这个节骨眼里染病了,马皇后也仍是义无反顾的亲自去照料孙子……一切,莫非都是无可逃脱的宿命?
不应该。
起自微末、从一介乞儿一路摸爬滚打,直到恢复中华、重开华夏天地的洪武皇帝,
绝不该去信命!
“老五!”
一道如九天外惊雷的声音让朱肃浑身都抖了一抖,他转过身,只见老朱已经弃去了方才的震怒与无力之色,而是包含着一股如被逼到绝路般的狠戾,以及一股誓要争斗到底的气概。
“天花,能不能治?”
他赤着双眼,死死盯着朱肃的眼睛。
朱肃被吓得一愣,一股磅礴的威势直接朝着他铺天盖地而来。那是从脊髓深处冒出来的冷意与惊讶。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够如此飞快的从方才那种绝望和狂乱的状态下迅速的走出来。这该要多么强大的自制力?
“爹!何必为难老五,连戴神医方才也说……”
老朱看也不看,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将拦在朱肃面前的朱棡推了开去。只盯着朱肃继续开口:
“天花,能不能治?”
朱肃感受着这一股庞大的压力,他的嘴唇嗫喏了一会,最终还是咬牙点头:“能!”
“老五?”所有人都愣住了。朱棡极为讶异的回头,朱标也一时之间瞪大了眼睛。
“你……你真有办法?”连老朱自己也愣了,数息之后,他爆发出极大的喜意:“好!好!咱就知道,咱绝不会成孤家寡人!”
“快!该如何治!快!咱决不会让大孙和雄英死!”
“我得,先了解雄英是如何染了病……”朱肃斟酌道。天花确实无药可医,但却可以预防。后世就连三岁小儿,也知道接种牛痘能够预防天花的疗法。
但具体如何操作,朱肃其实心中没底。
“雄英……雄英是因去郊野踏青而过了病气。”却是朱标得知爱子有望能够救治,急匆匆起身回答。“五日前,我遣常升领雄英微服去郊野踏青,顺带看一看农人春耕,涨涨见识。路上本来无事,只是回来次日,雄英便高烧不退,后听说雄英去的那村子有人染了天花,已传到了城中来,常府来报常升也在府里病倒了。”
“雄英回城后是直接入宫,和母后一起住在乾清宫里。母后得知消息之后,立即教人紧急封锁了宫门,只请了戴神医入宫救治……戴神医看过之后确认雄英是,是过了病气……”
“因踏青过病?”朱肃皱了皱眉,下意识的便觉得有些蹊跷。不过常升是常遇春之子,常茂和太子妃常氏之弟,也是朱雄英的亲舅舅,该不会暗害朱雄英才是。他遂收了心底里的这些阴谋论,专心思虑起此时种牛痘是否还能有效这个医学层面的问题来。
但他毕竟也不是专业的医者,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道:“我得……先去看看雄英的状况,再与戴神医商讨一番,才能定下法子。”
“老五?”朱棡赶紧拉住了朱肃。
“五弟不可!”朱标也赶紧站起身,拽住朱肃的手臂,似乎朱肃要去的是龙潭虎穴一般。“戴神医如今正在乾清宫中,你如何能见?”
“万一你也过了病气,那……”
“无妨。我有自保的法子。”朱肃拍了拍朱标和朱棡的手,聊做安慰。
“绝对不可!”朱标瞪大了双眼,怒瞪着朱肃,拿出了储君的派头:“五弟,你莫不是因为近日有人讹传你觊觎储位,你才欲以身犯险?”
“我告诉你,为兄半点也不疑你!你无需如此来向为兄剖白心志!”
“雄英出行过病,亦是皆因为兄之故,与你半点无涉……”
“大哥,不是这样。”朱肃伸出手,按住了正激动着的朱标的双肩。他也不多解释,只是看向老朱,道:“爹,我进去了?”
“……”老朱从朱肃说要进殿开始,脸色便始终阴晴不定。
“不必忧心,无妨的。我既出现在这里,就该是为了要打破这些注定的宿命。”
朱肃轻轻一笑,老朱、朱标神色都是一怔。
“老五,你在说什么?”唯有朱棡仍懵懵懂懂。
“……既是如此,你去罢。”却是老朱极快的下达了决断。他朝着朱肃点点头,脸上满是郑重。“不过咱命你,无论如何,你自己都不得出事!”
“儿臣知道了。”朱肃拱手为揖,板板正正的给老朱行了个臣礼。
……
乾清宫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殿里的马皇后全身一僵,待到看见是朱肃推门进来,马皇后顿时整个人都慌了:“小五,小五?你怎进来了?”
“快出去!出去!莫要靠近了!出去!”
她一面摆手,一面奋力往后缩,尽力想要让自己离朱肃远些。
“娘,无妨,我有分寸。”
“雄英的病……我或许有办法!”
马皇后整个人一怔,突然想到了朱肃的来头,似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什么?你……小五你有法子?”
“或许。”朱肃点点头,信步来到了朱雄英的榻前,只见朱雄英小小的身子上扎满了针林般的银针,神医戴思恭仍在全神贯注的不断下针,额上已挂满了豆大的汗珠,却连拭去汗水的余韵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