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夜晚的十点钟。
    但《当男人恋爱时》的片场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景琛坐在角落边上，正在侧耳倾听着张韬尔在讲戏。
    如今的拍的这一段，也算得上是这部片子的重头戏了。
    说起来，爱情片嘛，左右都脱不过去悲喜二字。
    说是为了戏剧冲突也好，说是狗血作祟也罢，在前半部分通篇透着一股爱情轻喜剧的调子不同，在这个故事的后半段里，则是透着一股悲切的意味。
    在故事里头，张孟成好不容易把吴浩婷这个身世可怜却坚韧如野草般的女神追到手之后，也开始想着洗心革面要浪子回头了。
    尤其是在两人突破了最后一层关系之后，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而吴浩婷也跟张孟成畅想起了未来，打算在咬咬牙攒几年的钱，盘下一间小店面做饭店。
    而已经打算浪子回头的张孟成，却拗不过原来那般狐朋狗友的怂恿，以及昔日道上大哥的威胁。
    为了不让家人和女朋友遭到报复，也为了能够尽快攒到盘店面的钱，于是张孟成打算跟着以前的老大整一个“杀猪盘”，再捞上最后一笔后才上岸。
    殊不知他昔日老大对他的“退出江湖”的想法殊是不满，做下的那个“杀猪盘”，却是把张孟成这只“猪仔”也直接囊括在内。
    直接就把张孟成和吴浩婷小两口盘店面的积蓄都席卷一空。
    以为张孟成死性不改的吴浩婷被伤得肝肠寸断，直接提出分手。
    而张孟成也在酒醉的状态下伤人，直接来了一个牢狱之灾。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监狱中，张孟成却被检查出了脑癌，得以保外就医。
    而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他对死亡并没有太多的惧怕。
    唯一让他挂念的，莫过于把生活过得一地鸡毛的哥哥一家子，以及那个在他入狱期间被检查出阿兹海默症的老父亲。
    以及那个被他伤透心扉的吴浩婷。
    ......
    ......
    为了这个“病倒”后的造型，景琛在这半个月时间里也是减重了许多。
    在这些时日里，除了必要的一天几乎只吃两根牛肉棒，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减下了十来斤的重量。
    要知道，景琛的这身可不是肥肉，而是实打实的腱子肉啊。
    这相比之那些稍微锻炼节食就能瘦下去不少的大胖子，这个减重过程可是遭老罪了。
    这种短时间内的塑型，无论是增肥和减重都是得遭大罪的。
    在饰演“高强”的时候，景琛已经品尝过“大鱼大肉”，“香油捞饭”的痛苦了，这会更是补上了“饥荒”的滋味。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呈现出张孟成在患癌后的真实状态。
    如今景琛造型和之前张孟成那“意气风发”时期的街溜子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整个人却显得消瘦憔悴了许多，尤其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似乎也蒙上了一层灰雾一般。
    说起来，导演张韬尔见过的演员也多了去了，就连知名影帝也合作过。
    但是能像景琛“眼技”这么强的，还真就没有几个，如果还算上年龄这一茬的话，那更是一个都没有。
    似乎但凡和景琛合作过的导演，在背后都会不自觉地叫上一句“妖孽”。
    “这段戏我倒是觉得，所有的台词都可以去掉。”
    在听完了张韬尔对这段戏的要求后，景琛直接就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出来了。
    然后他随手拿过一张白纸和铅笔，刷刷刷画出几个分镜头。
    这几个分镜头也简单。
    分别是一条大桥处，女子在踉踉跄跄地追赶着什么。
    然后另一个分镜头，就是在昏暗的路灯底下，一男一女各站在两端，相顾竟无语凝咽。
    如今的景琛这一手可是练出来了。
    随手画的几笔，虽然只是简笔画，但的人、物、景就都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整的就跟连环画似。
    “没有台词？然后一碰面了，就哭？”
    问出这话的，是搁在一旁静静看着景琛的林湘。
    这个时候的她也显得清瘦了不少，只扎了一个高马尾，不施粉黛的脸上多了几分清冷和纯情。
    光看面相，任谁都觉得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
    “有点意思。”
    回答林湘的却不是景琛，而是在拿着那张简略分镜头若有所思的张韬尔。
    “也对头，在你知道了张孟成病情的这一刻，其实什么台词都是多余的了。”
    张韬尔抬眼看向了林湘。
    “尤其是在这一段里，你生怕张孟成躲着你，直接躲到死。内心是焦躁得发狂的。”
    张韬尔指了指那张那男女主角对望的那一张分镜头。
    “你们的眼睛一对上，其实就已经不需要多言了。”
    在一旁的林湘若有所思，但目光却是依旧若有若无地定在了景琛的身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头，似有波澜。
    而张韬尔也早已经习惯了这副场景一般，只是拍了拍手。
    “好了！咱们就按照景导的设计试一试！”
    既然张韬尔都最后拍板，其他的主创自然毫无异议。
    也不怪剧组里不少人暗地里都把景琛叫做“二导演”，毕竟这部戏越拍到后面，景琛对于整部戏的创作上的“干预”就越是深入。
    偏生很多时候，张韬尔就吃景琛这一套，改戏任他改，就连很多时候的临场即兴发挥，也就是打一声招呼的事儿。
    之所以不是叫他“副导”，那是因为所谓片场里的那些“副导演”们，干的多是脏活累活，哪里有景琛这样的话语权。
    “二导演”的“二”，取得可是“数一数二”的意思。
    ......
    ......
    一切准备就绪，镜头拉近。
    此时已经是深夜，加上天气渐凉，这段路已经没什么行人。
    寒夜里，身穿着一身素色大衣，却依旧掩盖不了，婀娜有致身姿的林湘，正在路上一边快走着，一边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这个时候的“吴浩婷”，已经知晓了“张孟成”已经患癌接近半年多的时间，还是最为凶险的脑癌，属于那种开刀后也不知晓能不能走下手术台的恶症中的恶症。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在空旷的路上，她那鞋跟敲击地面发出的“笃笃”声响，仿佛就像是在敲击着她自己的心头一般。
    脑海里满是医生对张孟成“判下死刑”的声音。
    她的脚步愈发着急，甚至还带着几分踉跄。
    大街的另外一头，刚刚在自斟自饮的景琛也背着背包刚好走了出来。
    此时的他即便是消瘦了不少，但更加凸显出来他五官轮廓的棱角分明。
    只是这都被他那仿佛覆盖上一层灰雾的眼神给掩盖了，配合起那不修边幅的面相，已经不能说是暮气沉沉了。
    这几乎就是在脸上已经能看出几分“死气”的程度了。
    “笃笃笃”的鞋跟敲击路面的声音，让与其说在走着路，不如说是在盲目游荡的景琛脸上一愣。
    他抬起头来，恰好就看见了一路小跑过来，甚至汗水已经沾湿了发梢的林湘。
    与此同时，在张韬尔的指挥下，镜头极为偏转，对着他们两个人绕了一个半圆。
    从神色匆匆甚至带有几分慌张的林湘脸上，转移到了景琛那如同被雷击了一般定在原地的姿态之上。
    两人就这样相隔着大概十米远，正在相互凝望着。
    两人四目相对，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一下。
    林湘的嘴巴扁了一扁，脚下往着景琛的方向一步又一步地走了过去。
    景琛似乎才从愣神中醒了过来。
    “张孟成”就这样如同木头一般，看着已经泛起了泪花的女友一步又一步地走向了自己。
    林湘走近了几步，才恍惚间看清了男朋友那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的面容。
    而这一切，在前几日自己都因为心中的那股怨气给忽略掉了。
    似乎在这一刻再也撑不住一般，她不由自主地弯了弯腰，就像是要扶住膝盖一般，双眸中的眼泪决堤而出。
    没有一句话。
    不需要解释，就像是现实中的夫妻一般，只要一眼，他就知道自己这位女友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病情。
    “呲！”
    就像是想要干笑一声一般，原来面上已经蒙上了一股子“死气”的景琛，似乎想要笑出声来，但那脸上却皱巴巴地抽搐了起来，嘴巴却是不由自主地一扁。
    “嗬....呜呜呜......”
    景琛那如同蒙上灰雾的眼睛中，也闪烁起了泪光。
    看着眼前眼睛中流露出悲伤和哀怜的爱人，终于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哭出声来，甚至还不由自主地一抽一抽的。
    “呜呜呜呜...”
    镜头拉远了一些。
    街边的路灯昏黄色的灯光刚好如同分割线一般，把两人在镜头前的画面分割成了两半。
    一个在这头，女人手上抓着断了背带的白色背包，弯着腰，撑着膝盖在那里痛哭流涕。
    一个在那头，一米八三的高个子男人，却佝偻着身躯，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嚎啕大哭着，一边哭着还一边用袖子擦拭着眼泪。
    没有一个拥抱，没有一句台词。
    甚至两人相隔着两三米的距离。
    但却在那肆无忌惮的哭声中，一股始终如一的爱意在其中蔓延着。
    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痛彻心扉的悲伤在哭声中如同浸染在水中的墨汁般晕散了开来。
    ......
    ......
    都说有魅力的表演是可以感染人的。
    在这场只有数分钟的戏份中，此时旁边不少的工作人员在镜头前两个人相对而哭的这个画面的感染下，都没由来地红了眼眶。
    说起来好像有些夸张，但却一点都不玄乎。
    情绪绝对会是感染人的。
    笑声如此，哭声亦是如此。
    为什么有些人的单拎出来一个片段的哭戏，都能让比较感性的人跟着泪流满面，就是这个道理。
    在监视器面前的张韬尔喉咙不由地“咕隆”一声咽下了一口唾沫。
    即便是他早有景琛出手，必定不同凡响的心理准备。
    即便他在方才景琛的分镜头草稿中就和“景导”心有灵犀一般，对此时此刻的画面早有预料。
    但是他依旧被景琛和林湘这段哭戏给小小地“震”了一下。
    有些人的演技，确实就是“妖”得让人讶然。
    他有想过在这一段里，景琛或许会如同之前自己设想的那样，来一段内敛而又哀伤至极的哭戏。
    甚至就连景琛淡淡笑着，看着哭泣的爱人也联想过。
    但却没有想到景琛聊了一个反其道而行，用孩子式的哭泣演法，来把这一段的情绪宣泄的淋漓尽致。
    在旁边副导演的提醒下，张韬尔才如梦初醒一般喊下了“咔”。
    “太棒了！”
    张韬尔在不由自主地喊出这声已经在剧组里被他“喊烂”了的话后，才有些后知后觉地觉得好笑，不由地开起了玩笑。
    “琛儿你这景导的活干的也不错，我都有些犹豫到时候要不要给你加上一个副导的名头了。”
    确实，由景琛设计出来的这个桥段，远比剧本预设的那段男女主角互诉情衷的那一段要好上了太多了。
    这一段说起来，甚至用分镜头画起来，都似乎是平平无奇的样子。
    但只有真正通过画面看到了这一段戏，才会知晓这一段“默戏”的情绪感染力有多强。
    没看就连不远处的化妆师妹子都在偷偷地抹眼泪了吗。
    张韬尔甚至能够想象，在电影上映之后，单单就是这一段的戏份，足以“谋杀”掉多少观众们的泪腺。
    这部电影拍摄到了这里，其实也已经临近杀青了。
    除了这一场“知晓真相”的重头戏之外，也就剩下几场比较重要的戏份了。
    这个时候，张韬尔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畅想起这部电影上映后的景象了。
    说实在，在点名要景琛的时候，张韬尔已经自觉很看重景琛这个演员了。
    毕竟在那个时候，景琛仅仅是靠着《城里城外》的男配角有了第一波热度。
    而紧随其后的《飙》更是验证了张韬尔那似乎有些“奇准”的眼光。
    然而在这数月来的拍摄下来。
    张韬尔则是见识到了“真正”的景琛。
    这个年轻范演员，远比他想象中来得还要“妖”，还要强势。
    张韬尔甚至有些好奇了，究竟是怎么样的眼瞎程度，才能说出景琛的演技被高估出来的话呢？
    这样想着，张韬尔已经联想到了最近在外界传得挺“疯”的一个话题。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在了不远处的景琛身上，不由地笑了笑。
    这个是一位......
    不好惹的主儿。
    “戏好，不在于嘴啊！”
    咱们的张导嘴上喃喃道。
    “但问题是，这一位嘴巴也厉害的很.....”
    在这数月相处下来，自觉对景琛有几分了解的张韬尔莫名觉得，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