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过来一次,又没有其他事,陈凡自然不会马上走。
于是在卢家湾过了半个月的悠闲日子之后,他换了个地方继续躺平。
这天和往常一样,把早上偷偷溜回来、跟着他学习武功的姜丽丽送出门,陈凡无视转凉的气温,只穿了一件自己做的改良版无袖短褂,下身是一条五分短裤,趿拉个拖鞋,慢悠悠地上了三楼。
先到酒柜里倒了一杯红酒,再从柜顶拿出珍藏的腊八蒜,装了一小碟下酒,端着酒杯和碟子放到钢琴上,揭开琴盖、坐在琴凳上,深吸一口气,缓缓弹出一小段《罗马狂欢节序曲》。
如果是以前,这种曲子肯定不能随便弹。
不过谁让小泽征尔与中央乐团合作的曲目中,就有这首交响乐呢。
电视上都公开演出了,我不能弹?!
陈凡不仅弹,弹得还挺欢,这段弹完之后,又弹了《d大调第二交响曲》、《蓝色多瑙河舞曲》、《第九交响曲》。
书架上有好多琴谱,大部分是从旧书店里翻回来的,少部分是从书店买的新谱。不管是新谱还是旧谱,只要弹过一遍,就印在他的脑子里,再也不需要摆谱。
这一年,社会上几乎方方面面都在发生变化。
以前不敢做的、现在敢做了,以前不敢说的、现在也敢说了。
饭店里竟然也开始有人划拳喝酒,公园中除了老人家练太极拳,还多了不少光天化日之下摇头晃脑跳舞的年轻人。
迪斯科第一次进入国内,便是在这群年轻人中间流行,没有舞厅,就在公园里摆个录音机跳,买不到喇叭裤和牛仔裤,那就留个不花钱的长头发。
那头发也没怎么打理,乱糟糟甩起来跟妖怪似的,加上鬼哭狼嚎、动次打次的外语摇滚,引得群众频频侧目,带着小孩子的家长也只能无奈地拉着迈不开脚的孩子绕路走。
自然也免不了热心群众去居委会甚至派出所报案,可人家来了之后也只是驱散,和去年大不相同。
许多文艺单位恢复建制,也对这种现象频频侧目,有心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算了,还是先守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吧。
而且转念一想,这种现象都能正大光明地出现,不正好说明思想放开了么?!
连他们都能被允许公开“演出”,那咱自己这点事业,还能出什么问题不成?
于是心底那点反感便烟消云散,反而期待那群跳舞的人每天都在。
跳舞的终究还是少数,更多的是热爱学习、渴望进步的人。
图书馆里面看书的人多了起来,不少年轻人为了抢一个靠窗的好位置,也不介意相约出门大打出手,等回来的时候,好位置已经被别人占住,最后赢了的和输了的都只能叹一声晦气,默默找个墙角蹲着看书。
大街上,sony在南京东路上张贴大幅广告,竟然也成为部分人争相拍照的景点。
(78年的街头广告)
有些老克勒站在广告前,也不管身边的人认不认识,就满脸自豪地给人家讲古,“当年民国的时候,各种各样的广告到处都是,这种都排不上号,……”
不少青年也没事干,便围在一起听他吹。
直到人群后面冒出一个声音,“你个坏老头子是不是怀念民国啊?”
吓得老头儿肝胆乱颤、面如土色,当即调头就跑。
陈凡前两天在外面转了几圈,感受了一下“初春”上海的变化之后,便懒得再出门,每天不是弹琴就是看书,闲得无聊便在电脑前敲几个字,也算实现了穿越前梦寐以求的躺平生活。
就是在心里有点小期盼,不知道自己的首部商业作品,能赚多少钱呢?
少了可不行,主要没动力继续写下去。
看在自己寄予殷切希望的份上,怎么着也得弄个百万富翁吧。
计算单位当然必须是美元!
脑子里的思绪在神游八方,丝毫不耽误手指在键盘上的轻快跳动,不一会儿弹完一曲《致爱丽丝》,才终于消停下来。
他端起红酒杯抿了一口,再拿起一颗腊八蒜丢嘴里,站起身拿毛巾擦了擦手,转身提起放在架子上的小提琴。
当他准备出去时,却看见另一边的小唢呐。
嗯,今天心情不错,就它了。
把小提琴放回去,陈凡拎着唢呐出了门,走到外面的露台上。
正所谓日出东方、唢呐为王,迎着9点多钟的太阳,陈凡咽下嘴里的腊八蒜,轻轻咬住哨嘴。
下一秒,高亢的唢呐声响彻天地。
刚吹了30秒的《小刀会序曲》,远处就隐隐传来诸如“要西”、“瓦特”、“珊娜”这样的喝彩声。
作为上海话一级甲等选手,陈凡只能轻叹一口气,拿着唢呐进了屋,嘟囔了一句,“一点音乐细胞都没有。”
就着腊八蒜,喝完一杯酒,他正准备拿去卫生间洗掉,却突然转头看向门口。
楼梯间里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几秒钟后,姜甜甜满脸笑意走了进来,“刚才吹得挺好的呀,怎么不吹了。”
陈凡面不改色,“又没付钱,才不吹给他们听。”
顿了一下,问道,“今天怎么突然回来,有事儿?”
姜甜甜看了一眼钢琴上的酒杯和碟子,走过去拿在手里,转身走向卫生间,同时说道,“我今天在出版社的时候,碰上巴老过去检查工作,他问你现在在做什么,我就说你前两天来了上海,……”
洗完杯子和碟子,拿一块干布擦干净,走出来说道,“巴老说有事找你,让我跟你说一声。打电话慢,距离又不远,我就过来叫你呗。”
将杯碟放好,姜甜甜转身看着他,笑道,“幸好你今天没出去,要不然只能等明天了。”
陈凡撇撇嘴,“一个人也没什么好逛的。”
随即问道,“巴老说了什么事吗?”
姜甜甜摇摇头,“那倒没有,不过我看他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如果重要的话,估计早就来找我了。”
陈凡打了个响指,便往下走,“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几分钟后,将短款换成了长衣长裤,为了不那么突出,外面还加了一件薄褂子。
随后便开着车、带上姜甜甜,去了作协。
下车的时候,陈凡看着她问道,“你要不要一起?”
姜甜甜想了想,轻轻摇头,“还是算了,巴老找你有事,我过去不好。”
陈凡也没在意,一边往办公楼走去,一边说道,“上次老安还说要学车,你知道他学了没有?”
姜甜甜跟在他身边,摇摇头,“平时盈姐和丽丽交流比较多一点,可能丽丽知道,我不太清楚。”
他们都是在卢家湾待过的,俞可盈和安全还在陈凡家里住了两个月,自然跟姜丽丽更熟悉,和姜甜甜确实没什么话说,只能算不陌生而已。
陈凡听了之后,便没再说话。
他还在想、要是安全那边有条件,找他帮帮忙,把两姐妹都送过去学车,既然不知道就算了。
况且现在巴老找他有事,万一是要他干什么活儿的话,从这边找机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进了办公楼,姜甜甜径直去了文艺出版社,继续学习怎么办好一家杂志社。
陈凡则直接上楼。
到了巴老办公室,轻轻敲门,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他才推门而入。
巴老正在办公,抬头看进来的人是他,当即把文件放到一旁,站起身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说道,“我算是发现了,你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了上海一个多星期,也不说过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陈凡拎起水壶自己倒水,顺便给巴老的杯子也满上,笑着说道,“知道您忙啊,一天天的从早到晚,连个星期天都没有,我哪里还敢过来耽误您时间。”
巴老到沙发上坐好,丢了一盒烟到茶几上,“自己拿。”
随后拿起自己的旱烟点上,看着他说道,“我听老何说过,你小子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非得在前面吊颗胡萝卜,才肯卖力干活。
怎么着,你现在功成名就,在国内《云湖恋》和《上海谍影》加起来卖了7、80万套,海外还有小本子那边给的高额版税报酬,就打算躺平啦?”
躺平还是他从陈凡嘴里听来的,觉得非常形象,现在便自然而然说了出来。还打算用在自己的文章里。
类似这样的词语还有几个,比如内卷、帅气、背包客……,基本上都不用解释,一听就懂,让他不禁感叹年轻人就是脑子活泛,竟然会造新词。
陈凡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还没来得及点燃,便连连叫苦喊冤,“哪有?搞创作很难的好吧。您又不是不知道,好多作家一本书写十几年,短的也有两三年,每一本作品都是细细打磨出来的。
您看看我,这一年写了多少本了,这还叫躺平?就没有比我更勤快的好伐啦。”
顿了一下,掏出打火机点燃烟,他继续说道,“上次我不还跟您说过么,就是以前的存货已经消耗完了,所以会中断给大部分杂志供稿,除了江南文艺和上海文艺,其他的都是隔几个月才投一篇。
就这样我还头疼,是真没那么多东西写,又不能胡编乱造……”
巴老靠在沙发背上,拿眼睛瞟着他,“编、继续编。”
陈凡满脸无语,“怎么就编了呢?”
巴老哼哼两声,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后面,从一堆资料中翻出一份报纸,走过来扔到他面前,再回到沙发上坐下,“别告诉我,这本不是你写的。”
陈凡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前几天出版的《纽约时报》。
内地自然没有境外报刊发行,不过外面有专人收集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权威报刊,然后定期通过香港运回来。但也不对外公开,只在小范围内传阅,算是了解外面世界的一个窗口。
这种事哪怕在暴雨天都没停止过。
需要了解世界的嘛。
巴老看着他说道,“上次你弄个大纲给我看,结果才几天,美国那边就出版了你的书,不用狡辩,你就是先斩后奏。
我跟你说,写点闲书没人说你,不过别丢了正道。你老师知道你为了写闲书,连严肃文学都很久没写了么?”
算算时间,应付差事的短篇除外,最近的一本长篇就是《上海谍影》,而这本也算是通俗,所以他已经有将近半年没写过长篇严肃文学作品。
难怪巴老会叫他过来。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也不至于这么严格吧?
陈凡看了看他,再看看报纸上的报道。
“《龙骑士传说》(为了避免误会改名了,虽然龙骑士也很容易引起误会)这本新书,想必很多人都不陌生,尽管上市只有一个星期,但是销量每天都在创纪录。
从最开始曼哈顿第四大道上数十位书店老板的倾情推荐,到所有读者的口口相传,一个星期时间,这本书就创下超过30万套的销售纪录。
在上市第一天起,限制这本书的,从来不是宣传或其他,而是印刷厂的印刷速度。
有专家预测,鉴于百分之九十九的读者表达了收藏的想法,使得传阅速度和比例大大降低,其销量极有可能创造一个新的记录。
而凡尔赛·奥古斯都这位从未露面的新作者,也成为媒体的新宠,无数报社、电视台都向之前名不见经传的美华出版社发出邀约,但是均被拒绝,奥古斯都身份成谜……”
看到30万套的销售数字,陈凡嘴角已经忍不住往两边咧开。
一目十行往后面扫了几眼,再后面其他的基本上就不用看了。
他将报纸卷吧卷吧,在巴老的怒视中揣进裤兜,“我就带回去研究研究,明天让甜甜给您带回来。”
随后干咳一声,好奇地问道,“这报道上又没写我的名字,您怎么知道是我写的?”
巴老黑着脸,“你舅舅的出版社,还有故事的套路与你之前写的大纲如出一辙,这么明显的问题,我要是还猜不出来,你当我傻啊?”
陈凡屁股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嘿嘿笑道,“谁敢说您傻,那才是真傻。”
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巴老,这个事情问题不大吧,看您怎么好像很严肃的样子?”
巴老目不转睛看着他,突然呵呵直笑,“你小子,还真吓不住你。”
陈凡拍拍胸口,一副小生怕怕的样子,“原来您是在吓唬我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巴老笑着摆摆手,“陈小子,今天叫你来,是给你提个醒。你的作品在美国掀起这么大的影响,身份早晚会曝光,这个是藏不住的。
你要有心理准备,以后肯定会有一些对外交流活动需要你参加,到时候你可别还跟以前一样、推三阻四的,惫懒的性子也该改一改,该你挑的担子,你还是要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