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仙子从高空降落，站在张牧之身后，依旧有些余怒未消：“这等污秽浊物，居然也配成神？还想修持太阳之道！”
    赤都神将满脸堆笑地走过来：“仙子莫要气恼，属下已经把她彻底了结了。”
    “蛮荒之地的神明大多如此，他们感应不到上界所在，便妄自尊大，多以创世神，太阳神，唯一神自居，实则是井底之蛙而已。”
    真武大帝笑谈一句，转头和张牧之一起望向几千里外那些海中岛屿。
    那里距离中原不远，却是一片法外之地，天庭众神不屑管辖，亦被排斥在阴司轮回之外。
    在张牧之眼中，遥遥可见那几个海岛上，群山荒野之间都弥散着升腾的业力和阴鬼之气。
    偶尔有神明的灵光闪现，其光也是斑驳污秽，法力神通更是不值一提。
    “善恶颠倒，阴阳混乱，妖精、恶鬼都称神明……难怪在末法时代时，我曾听说倭国有八百万鬼神……”
    山外稍稍平坦之处也有人族居住，只是开化程度有限，不能整合出完整的人道法度之力，无法压制肆虐的鬼神妖物。
    上至王公，下至百姓奴隶，要想生存下去，便需以身饲鬼，对那些戕害他们，收割愿力、血食的鬼神赤诚信奉，顶礼膜拜。
    “真想不到那人间末法之后，我泱泱中华会被这等不入流的蛮夷欺辱……”
    张牧之和长明仙子一起从末法时代被接引而来，此刻心中都是一样的想法。
    真武大帝见张牧之对那几处倭国海岛感兴趣，于是开口解释倭国的来历：
    “秦朝时，方士徐福奉始皇帝之命出海寻长生药，带着弟子和一众童年童女在那里安顿下来，自此再未返回中原。”
    “徐福当年也有些法力，就带着弟子灭杀岛上妖物，众弟子伤亡惨重，为求人口不绝，徐福便令那些童年童女早早生养，致使伤了根源，倭国之民个个矮小羸弱。”
    “后来天庭念及这些人同是中原所出，便派神明去接管那里，怎料徐福当年野心甚大，想要自建一国，统摄人神两道，拒绝了天庭的招安。”
    “天庭本也看不上那里，于是就不再理会，徐福其实未得正经传承，死后魂体羸弱，能承载的法力也有限，登神没多久就丧生在和其他鬼神的争斗之中。”
    “徐福死后，那些国民失了庇护，山野荒芜之地的那些鬼神都将百姓当做肉头口粮来圈养，分别扶持出自家代理人，彼此攻伐，无休无止。”
    “方才长明仙子所杀的天照大神，便是他们那里法力最高的一位，他选了一支人族做自家子孙，渐渐整合了百姓，有了人道朝廷的雏形。”
    “故而这天照大神才被近一众鬼神公推为主神，编制了种种创世故事作为自家起源，用来蛊惑百姓。”
    张牧之又张开法眼往岛上观望片刻，摇了摇头：“我看这天照大神扶持出来的朝廷也就那么回事，岛上那些村镇现在还在争斗不休。”
    真武大帝抚须而笑：“那些鬼神让百姓建国，本就是为了能长长久久地享受血食和供奉，岂会让朝廷真个平定？”
    “众鬼神为了促进人口增长，不断蛊惑百姓，让徐福当年传下来的那点文脉都断了根，致使岛上风气大坏，将什么礼义廉耻都抛掷了。”
    “那男女之间从心所欲，今日相爱，明日相绝，千百年来一向如此，搞的岛上淫风大涨，秽气冲天。”
    “到了最近这些年，那些鬼神为了改善倭国人的资质，方便他们吞吃，就选那容貌好些的倭国女人住在船里，让人划船在东海中漂流，遇到过往船只，都要邀请人们进去播种。”
    “可以预料，即使再过千百年，甚至是末法降临，鬼神绝迹之后，岛上百姓这些淫邪风气也难以收拾。”
    张牧之和一众神明听到此处，总算知晓天庭为什么看不上这里了。
    岛上百姓早已淫根深种，又受无数鬼神荼毒多年，连心性都扭曲了。
    那些百姓一个个奴性到了骨子里，畏威而不怀德，对他们慈悲些就要造反，越是敲打，侮辱，他们反而越赤诚信奉。
    哪个大神若接手了这些地域，先要灭杀诸多鬼神，清扫业力、秽气不说，还要从头开始教化百姓。
    可是那岛上众生几千年来一向如此，除非尽数杀了，要重新教化哪是那般容易？
    若图省事儿不肯施教，再走原本的鬼神那一套，估计名声就要臭了。
    纵使六御大帝法力神通无量，也不好将岛上众生灭绝。
    六御之下仙神九成九都是人族，个个现实的很，谁愿意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其实倭国距离中原并不算远，但最终结果却是天庭众神都不愿管，任其自生自灭，眼不见心不烦。
    “也只有末法时代，中原失了正统，才会被这等腌臜无耻的种族欺凌到了头上……需得想个办法将他们绝种了才好……”
    张牧之暗自在心里盘算，只是这话不能明说，也不好亲手去做。
    三界之中，无论仙神还是凡人，总有那么一群人，满口道德仁义，却什么事儿都不做，只会指点别人行止。
    张牧之又往岛上观望片刻，突然发现那层层叠叠的业力、秽气之中，居然有一道道细微的佛光闪烁，于是笑道：“这几处岛屿上居然有佛法流传，真是难得！”
    真武大帝也仔细看了几眼，笑道：“唐时中原国力强横，倭国便以番属之国自居，派了些开明之士来中原朝拜，学习文字礼仪。”
    “那些人见识了中原这等正法昌隆之地，才算开了眼，明白自家国度是如何不堪，于是生了求法之心。”
    “我道家仙神不理会那蛮夷之地，修道人自然也不会在那里传法，倒是佛门密宗有僧人坐船东渡，在岛上留下了传承。”
    “唐朝之后，中原国力渐弱，倭国不再视中原为宗主，也失了忌惮之心，到现在居然敢侵扰海边百姓了。”
    张牧之自然也知晓这些往事，于是笑道：“密宗之人争夺人道气数失败后，说不定会将那里作为在人间的根基。”
    真武大帝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密宗佛法其实在中原也有流传，只是教义渐渐被禅宗同化，故而难成气候，所以他们的根基始终在西南、北部的草原上。”
    “我听闻现在观音、弥勒等几位大菩萨也分化出密宗法身在草原上传教，道友若能让草原众生改信这几位大菩萨，那这几个岛屿说不定就成了大日如来等密宗诸圣翻盘的希望。”
    张牧之心中顿时有了谋算，不再关注几千里外倭国之事，而是抬头往上方望去：“这相柳被那些古神蛊惑下界来，如今落入紫微大帝的星图里，不知悔过了没有？”
    真武大帝抬头观望几眼，笑道：“虽说古神和人族是敌对，但其他古神多少也算坦荡磊落，唯相柳这厮性情最是诡诈，行事反复无常，毫无底线可言。”
    “连其他古神都瞧他不起，才会把他诓骗来作探路石，若要他诚心悔过，怕是不可能。”
    玉罗刹和赤都神也抬头，所见唯有一片空蒙云气，云气后就是广阔无边的深空。
    长明仙子倒是能看到些不同之处，只是一片朦朦胧胧，隐约可见几只大鼎悬浮，并没有什么星图之类。
    张牧之来了兴致，脚踏一道金光往直冲而起：“紫微大帝的星图主要针对古神，困不住我和大帝，咱们上去看看这相柳如今是何情形！”
    真武大帝对玉罗刹嘱咐道：“你等修行不够，上去也无用，且在这里稍候片刻。”随后也腾空而起往高空飞去。
    紫薇大帝星图中的时光流速不同，外界张牧之炼制宝体只用了四十九日，然而相柳在星图里已经过了上万年之久。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相柳全力施展法力，用比光还要快速几十倍的速度往各个方向飞驰，却始终找不到这无限星空的边际。
    那人间所化的小星球，也已经永远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任凭他八颗头颅一起寻找都一无所获。
    “人族只要能形神俱妙便可不受这星图限制，那小道士虽然未踏出最后一步，但法力神通比一般天仙强了几千倍，定然也有办法捞我出去……”
    相柳大声呼喊，哀求，许诺愿意终身为奴，助他同古神决战，好话说尽，求了上千年也没有得到一声回应。
    到后来相柳也绝望了，发疯一样继续在茫茫星空乱飞。
    这无边无际的虚空中连灵气都没有，又过了几千年，待他将身上最后一丝法力都耗尽了，依旧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径。
    “烛龙氏骗我……他说他当年要下界杀小道士，遭到了应龙那疯婆娘的阻拦……由此推断这绝地天通大阵威力有限……”
    “这大阵确实拦不住我等下界……可你他娘的没算到我只能下来，却回不去了啊……”
    “若没那小道士在，老子在下界倒也能逍遥……现在只剩下挨宰的份儿……”
    相柳漂浮在虚空中，数千里长的身躯和八颗头颅都一动不动，好似几条巨大的死蛇缠绕而成一团。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相柳感觉自己连神智都快沉入那一片漆黑空间里的时候，才听到一个声音从极远处传来：“相柳！你果真愿意归降吗？”
    相柳一下来了精神，八条脖子同时抬起，十六只眼睛都发出红色光柱四处扫射，想要寻找那说话之人的方位。
    “怎么？你心存幻想？莫非不愿归降？”声音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似直接在他心里响起。
    相柳这下彻底死了心，八颗头颅一起点头：“愿降！愿降！”
    人间高空中，张牧之和真武大帝一起站在一层厚达几千丈的青色雾气之中。
    这雾气便是当年颛顼帝召集无数人族大能，和西王母座下群仙合力设置的绝地天通大阵。
    后来大禹神人又以九州鼎镇压大阵，紫微大帝也赐下星图，用来隔绝一众古神下界。
    此刻，那九个高达千丈的巨大青铜鼎正在雾气中漂浮游动，而紫微大帝的星图正悬在张牧之头顶几尺处。
    在张牧之眼中，这星图就如一道半透明的光膜，透过光膜居然可以直接看到上界那些祥光瑞气缠绕的仙岛、宫殿。
    这星图所化的光膜宽广无边无际，遮蔽了整个人间，厚度却仅如一张纸，似乎一捅就破。
    各色星辰密密麻麻多到数不清，大的如弹珠，小的似芝麻粒大小。
    正四处乱看的相柳也只似手掌大，就像这光膜上虚幻的影像。
    “普通仙神往来人间，都看不到这星图，唯有对大道领悟到一定境界才能得见。”
    真武大帝解释了一句，又道：“道友一伸手便可将那相柳捉出来，他现在法力亏空，无论灭杀还是种下禁制都可随意。”
    张牧之点头示意明白，伸出右手张开，发出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遮蔽了整个手掌，然后探入那薄薄的光膜里，用手抓住相柳往外一捞。
    茫茫星空之中，相柳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只通天彻地的混沌大手破开空间朝自己抓来，那五根手指比他那千里身躯还要长，还要粗。
    “这手掌怕不是有几万里方圆……”相柳刚生出这个念头，就被抓在手心，他也不敢反抗。
    张牧之将右手中那缩小的相柳朝前一抛，就见那厮扔到了几百里外。
    相柳只觉空间猛地一震，四面八方就开始变得亮堂起来，他又感应到了人间的天地灵气。
    “轰隆！”巨大的身躯飞快地膨胀，蛇身，蛇精一直延伸了几百里之广还未停止，张牧之和真武大帝两个还不及他身上一片蛇鳞大。
    张牧之见这厮还有继续变大的趋势，于是轻喝一声：“变那么大作甚！还不化成人身来见？”
    “主公稍待，容我恢复些法力才好变化！”八颗头颅一起开口，声音浩大，沙哑难听。
    相柳的真身其实还未完全伸展开，他知晓自家生死全在对方一念之间，不敢不听号令，连忙全力收束着不再变大，然后所有头颅都开口吸气。
    “呼！”在这人间万里高空之上，突然刮起了狂暴的飓风。
    滚滚天地灵气被风裹挟着朝相柳八张大口中飞去，一直过了一炷香时间，相柳才停止吸气。
    随后空中有黑色的玄光一闪，身长几百里的相柳身躯消失不见，张牧之面前几丈外多了一个手长脚长，身披黑袍，满脸阴郁的长脸男子。
    这男子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蛇类的阴毒感，脸色白的像死人，并未蓄须，顶上也未着冠，任凭毒蛇似的头发随意披散，一看就不像好人。
    相柳躬身朝张牧之见礼，起身后发现自家人形有十尺高下，比张牧之还高一头，连忙又变化的矮了一些。
    “主公！属下日后定助您将烛龙氏那些卑鄙货色全都杀个干净！”相柳满脸恨意地开口。
    他现在想杀烛龙、陆吾那些古神确实是真心实意，只是日后会不会反水，只有天知道了。
    张牧之也不多说，伸手在空中虚画几下，一个玄奥的混蛋符文显现出来，落在相柳眉心，变成了一抹灰色的痕迹，宛若一枚竖眼。
    “你现在法力都在紫微大帝的星图里耗尽了，需得恢复过来才好听用。”
    相柳点头，阴恻恻地开口：“属下肉身庞大，若靠在下界吐纳灵气，怕不是要几百年才能见成效，若是能有些血食……”
    他说到此处猛然醒悟过来，连忙住口：“主公乃仁善正神，属下归降了主公，日后定然改掉嗜血杀生的毛病！”
    张牧之也未训斥，只是道：“我如今在中原栖身，若留你在身边，任你放开了吞吐天地灵气，怕整个中原的修士都不用修炼了！”
    “不过我为你寻了个恢复法力的去处，你看那里！”
    张牧之说着往下一指，相柳连忙转头顺着方向往下望去，目光落在茫茫东海之中，搜寻了许久，才找到了几处豌豆大小的海岛。
    “那几处岛屿上妖魔、饿鬼、邪神横行，都可供你吞吃来恢复法力，你周身尽是剧毒，想必也不忌口，那些毒气、秽气也能吸收炼化。”
    相柳自然点头，嘴里千恩万谢，心中却小声嘀咕：“那芝麻绿豆大点地方，纵使将所有生灵都吞了也不够吃啊……看来还得去海里打猎……”
    “……若是能吃人就好了……人乃万物灵长，血肉灵魂都是大补，只是这小道士假仁假义，多半不会答应……不如，问问？”
    相柳刚欲开口，就见张牧之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岛上人口也有些，只是都未开化，毫无礼义廉耻，又非我中原之民，我也懒得理会了。”
    这话听起来模棱两可，相柳自然理解成了自己想要的意思，脸上喜色止不住地浮现上来，又对张牧之连声道谢。
    张牧之道：“我这便返回中原，你自去海岛上就是，到了要用你时我再招你前来！”
    “属下告辞！愿主公修成无边法力，日后能威压三界，所向披靡！”
    相柳躬身拜了一拜，自高空往下一跳，如一颗黑色的陨石一般朝那倭国所在的岛屿上落去。
    张牧之站在高空往下观望，法眼中似乎能看见日后那几座小岛上尸山血海的景象，良久后才回神，对真武大帝道：
    “我在末法时代亲见倭国进犯中原，造下无边杀业，才不得不行此计。”
    “原来如此！”真武大帝点了点头，也未多说，只是道：“相柳乃毒蛇性子，纵使有禁制在也不能令他归心，待人族和古神之战过后，还是将他处置了才好。”
    张牧之笑道：“我两个弟子修持天蓬法，能像上古时代的修士一样炼化凶兽、妖魔来增进法力。”
    “待灭尽古神，最后评论功过的时候，正好追究相柳残害那海岛上人族百姓的过失，将他炼了给我的弟子作为宝药！”
    真武大帝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难怪你方才说话不清不楚！原来还有这番算计！道友你呀！真不愧为主劫之人！这份狠辣真是无人能及！”
    “我之所求，无善无恶，唯道而已！”
    张牧之唏嘘一声，面如古井无波，再次将目光落在那几座小岛上。
    自此，倭国海岛上出现了一条叫做“八岐大蛇”的凶魔，能噬神，噬鬼，噬妖，噬魔，吞杀万物生灵，尤其爱好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