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毕自严等人,朱由校下了高台,对无当卫进行了一番巡视。
无当卫,虽然名为无当卫,但也只有一个营的编制,以酋阳宣抚使冉跃龙为营校尉。
同士卒们进行了一番交流,吓的冉家兄弟心惊肉跳之后,朱由校就脸上带笑离开了无当卫的营地。
然后,戚金就看着皇帝出营地时,脸上还是一片灿烂的笑容,但没走了几步,就变的阴云密布。
滑铁卢,真正的滑铁卢啊。
他往日的亲下政策,在无当卫居然效果不怎么样。
这些个土司兵,居然敬畏他这个皇帝更甚于他们的头人。
跟在皇帝的身后,即便是早就从陆文昭和丁修的信中,知道皇帝虽然很少迁怒于人,但情绪上阴晴不定还是很吓人。
但情绪变化这么快,他是没想到的。
“戚将军,你说这支军队,能收归朕用吗?”
转头看向戚金,朱由校声音冷漠的问到。
“陛下,若是想要收这支军队为己用,恐怕还要将还在辽东的白杆兵也调回来,两支军队混编,再编些京营的士卒进去。”
闻言,戚金思索了一下后到。
“否则,恐怕这支军队永远都是土司兵,而不是明军。”
“你在辽东见过白杆兵,和这酋阳兵相比如何?”
闻言,朱由校挑了挑眉毛,挥手让身边的护卫向后退了退后,与戚金小声的聊了起来。
“冉家的这支土司兵作风彪悍,但纪律上不如白杆兵,而且也没白杆兵装备更好。”
回忆了一下后,戚金对皇帝道。
“而且,秦邦屏、秦民屏等人具是汉人,他们对那些土司兵的驾御,更加的轻车驾熟,在辽东时,虽然同为土司兵,白杆兵相比之下,和辽东汉儿相处的更好,而酋阳兵。”
说着,戚金摇了摇头,其意不言而明。
闻言,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头。
汉苗两家的相处,根本就没有后世人所简单了解到的相处融洽,反而是相互之间仇杀严重。
即便是他这个皇帝知道,冉家在历史上,同秦、马两家一样,几乎是为大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但没用啊。
朝廷上下普遍不信任冉家这个苗人头人。
冉家没有秦马两家出名是为什么?因为他们不是苗人,是汉人。
秦良玉的秦家是重庆府人,其父亲秦葵,更是大明的贡生。
而马家更是根正苗红的的汉人,为伏波将军马援后人,再往上是。。马服君赵奢,马姓就来自马服的简写。
那么,马家的土司职是那来的呢?这是一个长达几百年的延续。
建炎三年,哎嘿,就是就是完颜构那个时候,刚刚在南方安稳下来的赵宋,因为五溪蛮连年造反,各个土司等相互勾结,连陷施州、南宾诸郡,大半个江南都让搅的不得安宁,当时的宰相范宗尹提议,土司敬畏伏波将军马援,找个马援后人来平吧。
然后,早在宋徽宗勤王之时就立下功劳的,马家之祖,陕西人马定虎奉诏率兵入川平定五溪蛮,节制九溪十八峒,受封石柱安抚使并世袭。
元末明初,马定虎的十六世孙马克用,迁土司衙署至石城狮子坝,受大明册封,定下了石柱马氏十三房,分管山内陈、伍、高、崖、罗、向六族,山外谭、刘、奉、何、冉、江、白七族。
“白杆兵现在若是调回来,熊廷弼手下就没有敢进山的山地兵了,到时候恐怕辽东防线就会被建奴的散兵游勇捅的和个筛子一样。”
龇了龇牙,朱由校有些牙疼的道。
“朕为之取无当卫这个名字,就是取昔年诸葛丞相之故事,觉得这酋阳兵善于穿山越岭,在群山之中可起奇效,若是将之与普通士卒整编,朕实在是舍不得啊。”
“。。。”
听到皇帝的话,戚金赞同的点了点头。
石柱、酋阳两土司兵,在辽东连绵不绝的山峦中战斗力如何,他是见识过的。
不管是行军速度,还是和建奴的小规模短兵相接,一直都是土司兵占优,同明军斥候的阵亡率相比,土司兵要少许多。
“还是得一边改土归流,一边对外扩张啊。”
心中暗自思索,朱由校给自己的待办事项上又加了一笔。
这些人能用,但不能大用,需要软硬皆施,不然非得给他整个大乐子出来。
就在戚金思索有什么好的处理方式时,朱由校突然转头看向戚金问道。
“武略院祭酒陈策陈将军,你认识吧。”
“陈策?”
闻言,戚金先是一愣神,而后就点头道。
“认识,昔年援朝抗倭之时,陈策将军是陈璘都督麾下游击,臣当时随刘綎都督东征,两军会师之时,臣与之见过。”
这年头的将领,除非是进了京营,不然一辈子都见不上几面。
而且,戚金虽然是戚继光的侄子,但他的升官之路一直不咋平摊。
在没有皇权的支撑下,戚继光都自嘲张居正门下走狗,而万历对戚继光,也是恨屋及乌,不咋喜欢。
所以,即便戚金少年就随戚继光从军,靠着战功一步步从百户升守备、游击、参将,在克平壤之战时,更是立下了先登之功(虽说那次的先登有点儿多)。
也就是这一战后,戚金得到了他一辈子最高的职位,负责南直隶守备的江南吴松总兵,但不久之后,戚金就受不住来自中央朝廷的深邃眼神,因病辞官了。
“这样啊。”
点了点头,朱由校笑着道。
“你叔父戚少保善于练兵,不知你学到了少保几分本事?”
“这。。。”
看着皇帝带笑的眼神,戚金有些牙疼。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在线问,急。
“城建营的那些人,你有把握将他们练出个兵样吗?”
没有过多为难戚金,朱由校问出了他的具体目的。
“有。”
闻言,戚金当即点头道。
城建营的那些人,他也见过,都是以前京营淘汰出来的,在南海子吃饱穿暖,修了半年的地球后,身体素质已经渐渐的补上来了,勉强算是个合格的兵源。
“军法司、武德司、后勤司,朕现在再设立个作训司,编练新兵,以你为主帅。”
看着戚金,朱由校摸着自己的下巴道。
“装备与上四卫相同,训练强度不必与上四卫相同,军饷减半,作为预备军。”
“臣领旨。”
闻言,戚金当即就拱手领命道。
这意思很明白,训练预备役,为上四卫扩编做准备。
“刘时敏,你记一下,稍后就去宣旨,以为戚金为作训司司正,负责京营的新兵训练。”
“奴婢遵旨。”
闻言,刘时敏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本本和炭笔将事情记了下来。
“新兵营就放在南海子,缺什么和朕说,给朕写个条陈来。”与戚金一起走在回旧衙门的路上,朱由校和戚金一路交谈着。
将皇帝送到了旧衙门后,戚金就看到了牵着两匹马,在此等候自己的丁修。
“师父。”
见到戚金出来,丁修上前老老实实的行礼道。
见到丁修,戚金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从卫士的手中接过自己的佩剑后,顺手就抽向了丁修。
对于戚金如此大账户,丁修明显早有准备,手中的梅莺只是一动,就挡住了戚金的进攻。
“不错,没有落下手上的本事。”
将佩剑系回腰间,戚金满意的点了点头。
“师父,先回府吧。”
“嗯。”
闻言,戚金也不多言,从他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后就向着京城而去。
“你给我的来信上,说陛下心沉似海,今日我就体会到了啊。”
见路上没人,戚金看着丁修,感慨的说到。
“陛下心思多变,多是对于文官的,而对于武将,我感觉,陛下喜欢心思单纯,一心武事之人。”
听到戚金的话,丁修觉得不完整,给补充了一句。
“你觉得,陛下为什么喜欢心思单纯,一心武事之人?”
闻言,戚金看了眼丁修,而后问道。
“。。。徒弟不知。”
思考了一下后,丁修摇了摇头。
这也是他心中长久以来的一个疑惑。
为什么皇帝那么的亲下,为什么皇帝喜欢对于小兵小卒表现出亲和。
皇帝的表现,和他往日里在京城见到的那些个达官显贵非常的不一样。
他什么时候见到过,大明的官员会与普通人和颜悦色的谈话。
看出了丁修的疑惑,戚金开口解释到。
“你是戚家军子弟,我本以为你能想明白这点,但现在看来,你还要多看看《纪效新书》啊。”
“。。。”
听到戚金的话,丁修陷入一阵沉默。
他就是因为讨厌看书,所以才会到街面上到处溜达。
“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这句话经常被那些个文官们挂在嘴上,但他们都没有明白,什么是德。”
“亲下就是陛下的德。”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戚金感慨的道。
“你还记得,我戚家军的军规,不得劫掠百姓,是为什么吗?”
“记得。”
闻言,丁修点了点头。
“是因为我们身上的衣裳,口中的吃食,手中的银钱,都是百姓们交给朝廷的赋税。”
“对了。”
见到丁修没有忘记掉当年戚继光苦口婆心的告诉士卒们的话,戚金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回京十余日了,也在陛下的身边跟了十余日,我就明白了,陛下与叔父一般,行的是以德治军。”
“京营的那些兵,不管是城建营的,还是虎贲卫的,那都是陛下的病,不管是谁去统领他们,就算是想要造反,士卒们也不会跟着去做,相反会将将领绑了,到陛下那里去领赏。”
“士卒不反,将领对于陛下又有什么威胁呢?所以陛下才会表现出现在这般,很喜欢和武人打交道。”
“至于说喜欢心思单纯,一心武事之人,那是因为这种人,不会受朝堂上的风波所扰,才会坚定的做一把陛下手中所向披靡的钢刀。”
作为戚继光的侄子,平日里虽然表现的很是木讷,但戚金的心思却是通透。
“你心思多变,但懂得藏拙,对你我是放心的。”
伸出一只手,替丁修理了下身上的飞鱼服,戚金才继续道。
“但文昭,他就陷的有些深了,日后恐怕要你出面才能保得下他的一条命了。”
“师父是指?”
闻言,丁修的眉头不由一跳。
几万条人命,割草一般就没了。
这是萨尔浒战场上,见到了大规模血战后,陆文昭的感叹。
而在最后,当沈炼向陆文昭问【值得嘛,为了改朝换代,可连一个女人都不肯放过】,陆文昭的回复是【到这个岁数,情义、气节都被磨得差不多了,要是还没有一点念想】。
同样都是戚家军出身,陆文昭为了前途,抛弃了长久以来,戚继光教导给自家弟子的存身哲学。
“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
看着徒弟,戚金说出了一句贯彻历史长河的名言。
“你是从龙营的百户,负责保护陛下的安全,我很放心,但陆文昭现在是正廉署的千户,就让我很担心。”
“锦衣卫的历代主官中,除了陆炳是因为和世庙关系亲近外,其他对文人大开杀戒之人,毛骧、蒋瓛、纪纲、马顺、卢忠(金刀案),他们一个个都是皇帝手中的利刃,谁得了善忠?”
“。。。”
听到戚金的话,丁修的后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戚金说的这几个人,死的一个比一个惨,其中弄出金刀案,已经架好炮,就等代宗朱祁钰来点,就能弄死朱叫门的卢忠,更是喜提一个凌迟。
“那要不让师兄向陛下请辞?”
看着戚金,丁修忍不住道。
都是同门师兄,肯定是有感情的,丁修觉得自己不能看着陆文昭一路往找死的路上疾跑。
“都已经入了陛下的眼,他现在想退出,陛下就不会放过他。”
“我早在复起之时,就告诉他,如今朝中对老帅的非议已经少了许多,如今又是朝廷用兵之时,以他的本事,在军中迟早能拼出个前程,结果他非要去巴结那个姓郭的监军太监,进了锦衣卫。”
闻言,戚金摇头没好气的道。
“走一步,看一步,做好手中的事,期望陛下真的对武人仁厚,能给他留个后吧。”
徒弟不听话,做师父的能气死。
戚家两代在朝堂上拼出了名堂,朝堂上的水有多深,他能不知道吗?陆文昭跑去参与萨尔浒之战,遭到惨败,他闻讯后,上书自请复起,赶赴辽东,打算在六十岁高龄再拼一把,看能不能给徒弟搏个前程出来。
结果,万历四十八年五月,他到辽东带了浙兵营后,京中传来消息,陆文昭进了锦衣卫。
这消息,差点儿让戚金背过气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