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功,人材啊。”
那边,陈实功和张景岳两个人正在争论,他这个皇帝的身体怎么要怎么调养。
这边,朱由校手中拿着东厂关于陈实功的简单调查在阅读。
“疔疮、流注、瘰疬、瘿瘤、肠痈、痔疮、紫。。。紫白癜风?!”
“这名词这么早就有了吗?”
翻看着陈实功所著的《外科正宗》,朱由校忍不住挠了挠头,而后手上忍不住加速翻看了起来。
半响之后,朱由校就忍不住紧紧的盯着那边正和张景岳争论着什么的陈实功。
这是捡到宝了?
他知道徐光启奠定了后世华夏几何学的基础。
但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个陈实功,奠定了后世华夏外科医学的基础。
这位大神书中的医案中,记载了包括气管缝合术、鼻息肉摘除术、下颌骨脱臼正复术、落耳再植术、截肢术等等,在后世虽然常见,但此时却遥遥领先的手术。
要知道此时西方的医术嘛。。。比较的惨不忍睹。
整个大航海时代,船医都是由木匠、屠夫、理发师兼职,而且只管做外科手术,属于真正意义上的“手艺人”。
这些“船医”使用的医疗器械,和屠夫、木匠的工具、工作手法那不能说是相差甚远,只能说是几乎相同,甚至于上一顿可能还在杀鱼,下一顿就用来给人动手术了。
乃至于,在手书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船医为了解放双手,甚至于会直接用嘴咬着血淋淋的手术刀或骨锯,那画面,想想都有冲击力。
哪怕到了后来的1799年,美太祖华盛顿,就为了治疗个喉咙痛加感冒,在经历了医生们的灌肠、催吐、放血后,“不治”身亡。
草草的翻完了陈实功的《外科正宗》,朱由校将书放在身后,背着手,小声的来到了正在争论的两人身后。
“陛下年纪尚幼,恐会虚不受补,如此大补,恐怕用处不大,而且还可能影响到寿元。”
“先天不足,此时不补,日后问题就会愈演愈烈,同样会影响到寿元!”
对于皇帝悄悄的来到了身后,张景岳和陈实功是不知道的。
此刻的二人,还沉寂在给皇帝如何补身子的争论之中。
两人的争论焦点,主要集中在如何补上。
张景岳觉得,问题既然已经发现了,那要趁早给补,不然再拖下去,拖的时间长了,就容易拖出问题来。
而陈实功觉得,这现在皇帝还年轻,让加强锻炼,固本培元即可,用不到如此之多的温补之药。
而且他还有一个顾虑,就是如今皇帝还年轻,小小的纵了个欲,你就这么给吃补药,那等将来皇帝到了壮年,到时候可要怎么补。
忘了先帝是怎么嘎的吗?“好了。”
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争辩,朱由校看向陈实功道。
“朕在南海子半年,一直都有和士卒一起出操,身体还算强健,你给朕开个方子,补补就是了。”
“臣遵旨。”
闻言,张景岳拱手应了声后,拿起自己先前开出的药方,开始修改。
他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开份固本培元的方子就可以了,慢慢的调养。
“咳咳,陈太医,与朕一起走走?”
趁着张景岳重新开方的机会,朱由校看向陈实功道。
“臣遵旨。”
闻言,陈实功对皇帝躬身行了一礼,亦步亦趋的跟在了皇帝的身后。
见到皇帝要出门,自然有人拿来大氅,给皇帝披在身上。
“朕看了奏报,朕让活剐了的那些人,都是你亲手处理的?”
出了旧衙门,来到河边的小亭子里,看着已经冻结了的冰面,朱由校看向陈实功问道。
“回陛下,臣。。。”
看着皇帝,陈实功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道。
“臣擅于外科刳割之术,对于人体内脏颇为了解,为此太医院将此事交给了臣。”
中医对于医疗科室,早就有了系统性的分类。
仅以大明为例,官方的分类为十三科:大方脉(内科)、小方脉(儿科)、妇人(妇科)、疮疡、针灸、眼、口齿、接骨、伤寒、咽喉、金镞、按摩、祝由十三科。
前十二个能理解,最后的祝由科是指用封建迷信治疗疾病的方法,简单可以理解为土方。
而陈实功擅长的外科,此时属于在发展,但还没系统性建立科室的状态。
“你老实告诉朕,你是不是偷过民间的尸体。”
眯眼看向陈实功,朱由校突然问道。
“?!”
听到皇帝的话,陈实功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臣,臣有罪。”
扑通一声,陈实功就跪了下来。
“臣年幼学医之时,跟随师父李沦溟学医之时,确实盗窃过民间尸首。”
古代中医,没治死过人,那都不是一个合格的一声。
而在没有大体老师的年代,没偷过尸体的外科医生,不是一个合格的医生。
但亵渎死人尸首这种事,干是可以干,而一旦传开,能让人往死里骂。
“起来,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伸手将陈实功从地上扶起来,朱由校笑着道。
“朕只是有些惊诧,居然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偷人尸首,毕竟那些腐儒常言,死者为大。”
“有敢为天下先之志,陈太医将来必留名青史。”
将陈实功按着坐在石椅子上后,朱由校随意的在他身侧坐了下来,出声问道。
“你觉得,人之神思,在脑,亦或在心?”
“人之神思。。。”
闻言,陈实功稍微思索了一下后,就斩钉截铁的道。
“在脑。”
看着皇帝,陈实功开口解释道。
“李时珍《本草纲目》有言,脑为元神之府。人之记性皆在脑中,若脑毁,则人失神智。”
“善。”
闻言,朱由校满意的点了点头。
“太医院那边,你觉得能称作太医的,有多少?”
“这。。。”
听到皇帝的这个问题,陈实功犹豫了起来,不好说话。
他是太医院的外聘太医,不好说人家那些有世袭编制的。
他年级已经大了,没几年好活了。
但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后人、徒弟考虑。
“朕心中一直有个想法,但却不知如何施行。”看向陈实功,朱由校开口道。
“朕想将太医院从朝廷衙门体系中切割出来,进行整合,陈太医可愿为其执牛耳者?”
“这。。。”
闻言,陈实功的心扑通的跳动了一下后,摇头拒绝道。
“陛下,臣只是一山野之人,蒙先帝信重,才入得太医院,恐难当此大任。”
“罢了,那朕给爱卿另外一个差事。”
看着陈实功清澈的眼神,朱由校摇了摇头。
“朕出银子,召天下医者,陈太医与他们共同编撰一部可通行天下的医典,再建一所书院,培养喜医之人,如何?”
“臣愿意。”
闻言,陈实功双眼一亮,忙不迭的点头答应道。
他花费几十年的时间编撰了一本《外科正宗》,其中的苦楚,外人难以明白。
现在有皇帝愿意给他背书,修撰医书,其中的诱惑不是一两句话能形容的。
“朕让内阁下诏,召天下医者。”
看着激动的陈实功,朱由校满意的点了点头。
当朱由校和陈实功闲聊之时,张景岳也已经重新开好了药方。
这次的药方中,减少了部分药物的用量,算是听了陈实功的一句劝。
让陈实功看了药方,又告诉了张景岳自己编纂《医典》的决定,张景岳顿时也激动了起来。
陈实功有《外科正宗》,张景岳也有《景岳全书》,现在可能还没写成,但将来会写。
如今得到了皇帝的帮助,相信将来张景岳在内科上肯定能更有成就。
靠在石椅上,看着被送走的两个太医,朱由校忍不住掰起了手指。
医疗体系改革,这个要先从编纂医书上开始。
大明初立那会儿,朱元璋对医疗体系很是重视,不单单重视上层的医疗资源,还注重底层民众,尤其是鳏寡孤独等弱势群体,经常免费赠药。
朱元璋建立的惠民药局,是一套从中央(太医院)到地方、从权贵(良医所)到百姓(惠民药局),这是一套基本上覆盖了从高层到基层的全面医疗网络。
但是嘛,大明的那个鸟财政制度,基本上就注定了,在朝纲清明之时,医疗体系还能基本运行。
但到了现在这个财政崩的差不多的时期,医疗体系也基本上崩光了。
不过,改革医疗体系,需要钱。
他现在手里。。。其实没几个钱的。
而且,想要建立一套准现代化的医疗体系,就要先建立培训机构,这个牵扯的更多。
“皇爷,天气冷,早些回去吧。”
见到皇帝坐在冰凉的石椅上发呆,徐婉儿有些心疼的上来劝道。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
从皇帝平日里的表现中,徐婉儿没有感受到伴君如伴虎,只感受到了皇帝的如履薄冰。
随时都怕被人谋害了,看个大夫都要偷偷摸摸的,这日子过的太让人揪心了。
“过来陪朕坐会儿。”
伸手将媳妇儿拉在怀中,朱由校忍不住用脸蹭了蹭。
真软。
当朱由校又在调戏自己媳妇儿时,内阁之中的毕自严却是忙的脚不沾地。
他在忙着看朝廷上下各官员送上来的建议疏。
前些日子,他在邸报上刊印了进言书,这地方官员还没动作呢,京官们就先动了起来,各种进言书都往他的桌头上送。
“毕阁老我跟你说啊,现在这样,好多了。”
前来送奏章的汪应蛟随意从毕自严身前的桌子上拿起本奏章看了看后,开口道。
“那些朝天阙的人没了,这耳边也能清净些。”
大明言官门的办事流程,一哭二闹三上吊,遇事不决就磕头。
这一套流程,大明的科道言官玩的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主打的就是一个骂不能骂,打不能打。
骂又骂不过,打了吧,你就是堵塞言路,伤了耳目之臣,伤了天下监察之事。
但若是遇到个愣头青,或者谋略高的皇帝,那就坏了大事儿了。
当年的左顺门之变,一次打了一百三十四人,八十六人待罪,十七人被打死,左顺门嘉靖绝境逆反。
现在的天启,一活剐,二劳改,三辽东伐木,整个朝堂之上,都没人敢再直面皇权。
“清净是清净了,但若是科道言官闭口不言,对朝政也不是什么好事。”
闻言,毕自严在奏章上贴上了一张红色的纸条,而后又拿起了一本。
“言路阻塞,骂名是小,但若是将来出个杨国忠,那可就真的万死难辞了。”
“将来的事儿,将来再说吧。”
闻言,汪应蛟摇了摇头。
“现在的情况,比起神庙时,可是好上太多了,”
大明的官场的免疫系统,由吏部、六科、诸道御史组成,他们负责。
如果用人体免疫举例,那么吏部就是第一道防线,六科和诸道御史是第二道防线,京察大计是第三道防线。
三道防线一起负责着大明官场的赏罚升降,考评,淘汰贪官污吏、懈怠官僚等一系列职责。
但是如今的大明,吏部任官员都来不及,根本没精力进行完成考功的任务。
而科道言官与京察大计,则早就沦为了各党培养党争力量的温床,大多数都是些空谈之辈,根本就难以发挥监察的作用。
在用考成法筛选出实干系官员前,监察系统别指望能有什么用。
“这是我对漕运变法的奏章,你看看。”
从袖中拿出一份奏章,放在毕自严的桌案上,汪应蛟转身自己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稍待。”
察觉到汪应蛟的动作,毕自严停下了笔,点了点头。
而后,他转头对外面喊到。
“进来几个人,记录一下。”
“是。”
听到毕自严的呼喊,外面的一群内阁中书里,自然三四个人应声后,带着个小板凳,以及笔墨走入毕自严的班房。
这个是和皇帝学习的。
各部主官之间的谈话,都要由内阁文书记录会议纪要,以备查验。
这也是为了避免给人以口实,避免党争。
朝廷各部,允许相互走动,但一定要留下可备查验的记录。
但是,绝对不允许私下联袂,在朝堂上大肆结党,明火执仗的相互倾轧,旗帜鲜明的为了反对而反对。(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