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浸泡在一锅粥里,一切都如此浑沌,晋元不知过去了几个小时还是几天。
依稀有个声音在耳边震荡,他知道是吸血鬼王,每次它的出现都会带来惊悚,老鬼并不掩饰要让晋元成为吸血鬼王子的企图。
面对晋元的嗤之以鼻,法艾尔也不气馁。
“我知道您还在为那天对您的欺骗气恼,没关系,作为小小的补偿,我会献出此生最刻骨的记忆来满足您,至于前几天,嘎嘎,嘶嘶,那只是开胃小菜而已!”
“大概是几十年前,又或许是百年前,数百年前?这都不重要了。在亚特国科顿街区的那片野地上,有个过路客幸运地发现那儿摆放着一件艺术品!”
如切割铁器的嘶哑声音自门缝激射而来,直抵晋元的内心深底,低级灵体态的他根本阻挡不了这些,他所能做的就是不动如心,承受住黑暗信息对自己道德阵地的巨大冲击。
“那位男士迅速经历了他一生中最壮丽的感官刺激,记得没错的话此人回家后就疯了。可怜的人,我可爱艺术品的第一个牺牲品。”
老鬼仰靠椅背,思绪沉浸在回忆,连指尖的雪茄都忘了点,“准确的说那是一具自齐腰分离的女子,面朝上,双臂上举,双腿伸展,知道亚特神帝教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一个被钉于十字架的形状。对,是献祭!她生前芳名叫桃丽丝,她爱穿一袭黑衣裙,因为黑色能承托出她的美艳绝伦的立体的白皙,这原本是该多么艺术的人间尤物啊!可惜,然而如今想来或者我们是该庆幸的,因为她得到了最大的升华!”
刺耳的声音忽地卡顿,似乎在寻找合适词句,老鬼拿起了雪茄,但表达的快感让他很快舍弃了寻找火柴的意图,即便是灵体对于烟这种影物也需要火柴影物作为助燃。
“啊哦,不幸家庭成长起来的女人最终轮回到不幸的故事。嗯,她总喜欢让人称呼她为女孩,她的笑总能让人感觉她的纯真纯洁,即便那么多男人,即便生命的最后。当她的收入支撑不起那颗被欲望驿动的心。她开始交游复杂,用电脑术语来说开启了人生交友的多线程,一个恰当的成语能描述,放荡不羁。”
“然而彼时的我是如此的沉迷,那种恨意完全始于爱,也终于爱,用你们认为不太合乎常规的方式。”
“因着我的爱和仁慈,桃丽丝是在终结生命后才被我小小加工的。不过生前作为某种不理智的报复,她同样被修理了一番。”
老鬼放下雪茄,盯着眼前握手成拳的指关节,叹了口气,“唉,相信我,如果再有第二次,我向神帝发誓绝不会破坏如此优美的作品,很遗憾呐,这件艺术本该称得上极品!“他邪魅一笑。
晋元突然觉得有些干呕,这只是老鬼的故事!他重复着这句话,以此抵御和加固防线。
他身处不满几平方米的狭窄空间,已成了灰色小房间,房门已被晋元劈开几条裂口,透过裂缝能望见对面房间里那只狰狞老鬼。此刻他头戴礼帽身着燕尾服,坐在一张办公桌后的黑色沙发。他的上身在慢慢后仰,将自己沉于完全的黑暗,只剩一双碧蓝眼眸像两点幽魂荧光左右漂浮。
在老鬼的许可下他们之间可以维系某种微妙平衡,每当老鬼叙述一件事,晋元所处房间就发生相应变化,接着他便会身临其境,让人毛骨悚然。
他根本不敢合眼,以防脑子和周围出现可怕的东西。
老鬼表示无意杀他,他每天向晋元坦白一件他曾犯下的恶行以示忏悔,晋元知道老鬼的阳谋是用各种故事在尽力转化他,不知道老鬼是否还存在阴谋。
“您跑不出去,最好能相信这点,晋元先生!连您师父也是如此!”老鬼很得意,“而且您最好赶快适应。”
晋元不信师父也被它们囚禁,除非师父被色诱,他忽然意识到师父这个弱点,唉,不知道是不是师父唯一的弱点。
此刻他感觉周围迅速变得恐怖,空气突然传来青草的味道,这种放在平时的清香如今却在晋元脑际中爆发出可怕的场景。
“不!你这个该死的王八蛋!”晋元怒吼一声,闭上眼睛。
随着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地板长出细密长草,他所处房间已变成科顿街区的那片野地,一大片绿油草丛中缀满白色小花的地方,脚踝处竟传来冰凉触感,晋元往后一跳,眼睛不由一睁,“啊!”赫然是一具上下身体已被分开的人体正踩在他脚下!
晋元几步跳到墙壁,全身发抖呼吸急促。
“呵呵,想不到你这么脆弱?”老鬼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老鬼继续说,“她的污血已被清干,你看,现在的她又恢复了洁净,你可以忽略那张脸,原本它是相当精致美好的!”法艾尔很乐意看到他人的痛苦和惊慌,他的两眼透过门的裂隙贪婪追逐着晋元每个动作。
“我并不怕!恶棍!”
晋元恢复了些许勇气,“这就是你的小小报复?恶鬼!”晋元望向地上这可怜的女子,她面目全非,被暴击过的脸部红肿不堪,尤其是那道呈现着诡异笑姿的弧形裂口,被一刀划开的嘴竟割裂至耳,几乎将其下颚完全分离。
晋元血液开始凝固,感觉透不过气,但我是灵体,不会有事的!他努力将自己放松。
“爱!您知道吗!这都为了我的爱啊!”老鬼猛然站起,一股声浪自胸腔乍起,那两道怨毒的眼神越过裂隙盯向女孩。
“你竟敢这么侮辱一个爱字!你懂屁个爱!”晋元感觉血液急速冲向大脑。
“哈哈,爱!身而为人时我就比所有的人懂,升华为非人时我更比你们人类懂更多!”老鬼的语气冰冷坚定,一拳砸向自己胸膛。
“屁!你就是一个屁!”晋元对着不远处房门猛啐一口。
“如果爱是要证明,你可以看到它,这正是我献给她的,如此完美,我和她同样拥有这一切割的艺术品!呵呵,哈哈!”一排鳄鱼般尖牙在阴笑声中缓缓露出瘆人惨白,那张嘴赫然裂开直至耳根,“我的证明,人世间没有人能比过我对她的爱!而且这一刀让我灵魂变得更自由!哈哈哈!嘎嘎嘎!”
“是你割的自己?还真是一个变态狂中的变态狂!你以后可以叫做变态吸血小王子了!”晋元试图用轻松点的言辞掩饰惊惧,另一只手不觉伸向斧柄,紧紧握住,被汗浸的斧柄变得滑腻。
“嘎嘎!我爱过她!”
“哈哈!~一直爱着她!”
“我将她浸泡在记忆的福尔马林液中,这个爱和她的肉体一样都不会腐烂!”
老鬼的怒吼灌满晋元颅腔。
“哦哦哦,嘎嘎!那曾经的美妙胴体,连同她的灵魂,她的每一股举动都让人沉醉癫狂。如今只有这支雪茄能带给我仅存的慰藉,她带走了我所有的幸福!”
“所有!”
“幸福!”
老鬼声音自半空坠落,它颓然坐倒在沙发,“您知道,她曾是我的那支最好的雪茄。犹如枯木前点燃的火柴,引燃了我可怜的一丁点做人欲望,为了仅存的光,我曾发誓和她相伴终身!”黑暗里劈过一道火光,接着是一蓬雪茄的蓝色烟雾升腾。
它深吸口烟,差点被呛到,狂咳一阵后老鬼连声抱歉,晋元冷冷道,“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忏悔!”
法艾尔没加理会,声音沉淀着千年幽怨,“显然,我要的爱很纯,一想到她为了享乐要去攀附其他男人,那种愤怒便不可抑制。这不是我结束她生命的原因,也许不是原因之一。“
它停下,再次点上快被潮湿空气湮灭的雪茄,那副惨白瘦削的鬼脸在火柴光里时隐时现。
“哦,晋先生,需要来一支么?虽然只是一支影雪茄,其实味道并不差!”老鬼的话并未得到任何反应。
晋元觉得斧子很沉,小心避过脚下横呈的尸体,将自己挪到了同样布满青草的床上,这里算是唯一净土了。
“你不明白,你们人类也就只剩这点,她是能让我保持对你们人类欣赏的唯一东西。”老鬼深叹口气,继续,“可惜青春太短,美貌也如昙花一现,这恰恰是你们人类最遗憾的事!”
“那应该是最后一次了,那天傍晚,她是被一辆高档马车送回家,我从窗户里能看到是一位英俊的男人将她送回,他们之间的临别亲吻即便现在也依然将我刺痛。很庆幸那时的我能保持微笑,为她醒酒,铺床。临睡前她靠在我怀里叹息说,她希望永远留在这二十二岁之前,能保持这种容貌和年龄该多美好!”
“于是,为了她的理想,我苦思良久,痛下决心,在用刀放逐生命后,我看到青春与美貌已永远定格在她这段芳龄。当她不再挣扎,面容却露出微笑,那是生命终于得以解脱的释然和欣喜。我读懂了,所以为了让她更自由笑得更灿烂,我便顺手做了这件事。”他用手在自己嘴和耳根比划出一道长长弧线。
“想必她已拥有世上最幸福的笑脸,什么?您说这恐怖?哦不,no!no!这只是对艺术和美的精美加工。您看由此还震动了世界。再没有比这更轰动的案子,仅仅是在某条人命上额外添了这一刀!”
“你看,你们这些人类多么沉迷于独特性的玩意啊!您知道同年同一龙国或亚特国被杀了多少人?什么?您不知道?那就对了。我让她出了名,您可不知道她生前是多渴望出名,当然喽,她也许不希望以这样方式,更想不到要以死为代价的!”
老鬼长舒口气,抽了口雪茄,缓缓吐出一圈圈烟雾。
“第一次做如此富有诗意和美感的事带来的到底是什么?让我为此献出灵魂为你们人类做的是什么?知道吗?这是一条让你们人类为自己赎罪的路!知道吗!”
“我用她的生命和我的献祭灵魂的方式来救赎你们人类!你明不明白!”
老鬼刺耳声音在雪茄香味和腐朽混合的空气里窜游。
“我说过了,你不必用华丽的辞藻来掩饰,你就是一个茅坑里的大便!我们赎什么狗屁罪,你就是个变态杀人狂!“晋元无力地评价,他对眼前渐渐麻木,唯有如此才能让自己遏制恐惧。
“经历过她的欢愉到清洁她的血液和身体,是从浅层次享受到高层次快乐,也是肉体浅薄浮欢到灵魂上深刻洞彻之旅,此中种种并非你们常人所能彻悟。可惜,嘎嘎!啧啧,您还年轻,未免让幼稚的冲动迷惑住了您的双眸!”法艾尔鹰隼般的眼眸玩味地注视,令人反胃。
老鬼继续阔论,“而其中的痛苦也是如此深沉及骨,一切都是我的应得。真羡慕你们人类爱的浅尝辄止,那样只需领受一点浮于表面的痛苦,如河面之浮萍,根本不懂什么才是爱的深沉。“
雪茄烟头的光斑闪耀,一团团蓝雾从礼帽下奔腾而出,“好了,我亲爱的晋元先生,今天爱的洞彻之旅就到此为止吧,希望你我都足以得享安眠!“
老鬼随后消失在烟雾中。
自从被困在这个奇特空间,晋元只能对房门像现实世界里那样劈砍,直到门被砍出一道道裂缝,其他地方则完全不起作用,无论怎么用力。
他记得自己被关入的第一天,还能在白天看到日和光,周围还有无心欣赏的景色,悬崖对面的是群山峰峦,松柏在风中摇曳,甚至花香扑鼻。
但他跨不出这道石头围栏,几百个大小石块围成的圈看似没有障碍,他却出不去,在围栏边缘他能看到自己的手因无形力量的阻拦而变形扭曲,继而疼痛。
连用斧头砸过去也会感觉手腕被瞬间弹回的震痛。
甚至他依稀记得昨天还能看到天空和山野,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只有一扇窄窗的房间了,从被他劈坏的房门裂缝可以看到对面的空间已变为一间办公室。
这次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房间的各个角落进行又一轮探寻,除了斧子和床就没有其他物品更没有出路可寻。
只要他试图穿过门的裂隙,就会知道自己完全失去了作为灵体的缩小能力,他似乎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不再能够漂移。
于是房门再次被愤怒的他劈砍发泄。
晋元一度认为是精魅施展的障眼术,然而不能解释门能劈烂的现实,但他还不能闯出去,这是他和老鬼约定,他不打开门老鬼也不进来,法艾尔这样保证过。
现在还不到时候,如果硬闯,他怎么斗得过老鬼。他这几天毫无睡意,内心激荡,思绪烦乱,意识总处于模糊与半清醒。
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闯出去一了百了,还是等着师父救,或是继续忍受着老鬼的恐怖故事。
人生第一次如此难以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