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会在隐花市的秘密基地同样设在一处工业废区。
队长是位干练的高大男子萧文,他很热情,为罗霞和李敢介绍了赵灵,吴伟东,韩处等基地成员二十多人。众人谈起刚发生的惨剧都不免唏嘘和愤怒。
晚上他们被安排了四间房,一间住晋元和牵牵四个人,李敢和罗霞他们分住了三间。房间也是和以前一样的简陋。
用过饭后,晋元忽觉一阵烦躁,最后连睡觉前的站桩都无法坚持下去,“怎么了?你今天好像很不安?”牵牵在床铺的打坐姿势中抬头。
晋元刚想回答,门口传来敲门声。
是李敢师父,晋元顿觉异样,紧盯向李敢师父,后者神色格外凝重,轻声说道,“谢峰你来一趟吧。”晋元心头一沉。
“师父,怎么啦?”他忍不住边问边换鞋。
“其他人先睡吧,我找谢峰有事谈谈。”
李敢向正要起身的牵牵他们说了一句,又催促了晋元一下。
晋元深知李敢师父没急事不至于如此。
他心里打鼓,手心冒汗,连正想窜到他口袋的灰子也被挡了回去。
看着李敢师父心事重重地在前走,他竟不敢再开口问。
李敢背着手在场地上开始无声的踱步,晋元看着他心急如焚。
见师父半天没一句话,晋元咬了咬牙说道,“李敢师父,有话请说吧!”
“嗯,”李敢深看了他一眼,“谢峰,有件事必须告诉你,只能先告诉你一个人!”
李敢的眼中透着天大的忧虑。
“说吧!”晋元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心底沉寂已久的担忧终于迸发,他努力遏制着颤抖。
“是我父母出事了?他们生病了吗?还是?”
李敢愣了下,犹豫了几秒终于开口,“出事了,但他们没病!”
晋元没明白,随后李敢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他们是被绑架,就在今天下午!”
晋元脑子轰然炸开,仿佛遭到雷击。
李敢见他半天没反应,忙安慰道,“刚才有电话打给萧文队长,是一个陌生号码,说你父母在他手上,如果要他们活就交出牵牵,可见他们都没事!”
“那我父母现在还好?”晋元终于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放开抓着李敢手臂的手。
“当时萧文要听你父母的声音,他们就给他听了,萧文不知真假也来不及让你过去,只是录了音,你听听吧!”
李敢将手机操作了一下便递到晋元面前,传出的果然是父亲熟悉声音,“晋元,别担心,我们都好!”
“阿元!”母亲的一声呼唤被掐断。
“王八蛋!”
晋元浑身发抖,恨不能拧断这群绑架犯的脖梁,“一定是黑铁卫,一定是!否则他们不会这么快就知道我们的行踪!”
李敢点了点头,“你分析的也对,我们觉得很有可能,等我们反查过去这个电话卡就被废了。我们已经联系到了唐先生,看他们怎么处理。你不要急,肯定有解决方案的!”李敢抽起了烟。
“你是晋元吧?罗先都告诉我了,我不介意的!”
“谢谢师父!他们为什么只要于飞过去却没有我?”
“原本是锦年的铁拳帮和天龙会,还有锦年警察司在抓你们,那天袭击基地的至少有一部分不是那伙人,相比天龙会他们狠辣地许多!当时我们就判断是不是黑铁卫也参与了,现在看来有百分之六七十的可能!”
“他们要我在父母和于飞之间作选择?是不是有病?我有什么权力决定于飞的生死?我会这么做呀么?”晋元想不通黑铁卫这样干的理由,“黑铁卫以前干过绑票的事吗?”
李敢犹疑地摇摇头,“倒没有听过,黑铁卫也算是顶级大派,不过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至少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们不会明目张胆地干!”
“域外什么烂事都会有,晋元,你也该有思想准备,那些人都不能称为人,都是没丝毫人性的畜类!”
李敢看了看四周无人又说道,
“说实话,其实,其实我也不怎么信任圣心会,尽管罗霞他们给我们这么多庇护有些人甚至为此牺牲。我说的这话你不必奇怪,也不能跟任何人说!”李敢说完有些后悔看看晋元。
“那师父您也知道他们是圣心会的人了?”
“都混熟了,谁都不傻,大家也都是道上的!”
“您为什么不信任圣心会?那毕竟是我恩师所在的大门派呀,唐师他人品是一流,我保证!”晋元奇怪道。
“你说的对,这事你得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能和黑铁卫打成平手的世间仅有圣心会,除了各国皇家和天启联合那种超级势力。你知道么圣心会干下的烂事也不少,你以后就会明白,世界上可没有绝对的好坏!”
李敢努力解释着,烟头在高墙的昏黄照明下不断明灭。
晋元心如乱麻,他根本没心情聊这些,“如果让于飞知道这事,他会怎么想?”
“先不要让他知道,李师父,我,我不想让他难做!”晋元接着补了一句。
李敢定定地看着他,皱眉问道,“你确定?”
晋元很坚决地点头,他已恢复了些理智,“先等唐师那里怎么说,也不要告诉大家。我全家和黑铁卫无冤无仇,怎么也不可能滥杀无辜吧!”
李敢默默点了点头。
“对了,瘦海和胖金的父母没事吧?”
“瘦海和胖金的父母都被第一时间转移了,你大可放心!”
李敢说完让烟头在手指里碾灭,“那些狗东西,我一个都不会轻饶!哪怕是黑铁卫!”
晋元一夜无眠,辗转反侧,面对牵牵的询问,晋元推说只是失眠。
挨到第三天晚上唐师来了消息,说并没有证据表明黑铁卫参与此事,晋元提出能否报警,唐师觉得毫无用处,他说会请求孙道长的协助尽快查清。
晋元回到住处,发现牵牵不知去向,整个基地都没踪迹,就连紫龙也失踪了。
晋元忙找到李敢师父问有没有透露给牵牵消息,李敢说基地只有两位队长萧文和罗霞知道这事。
晋元又问罗霞,罗霞说她忍不住让罗先知道了。
晋元知道是罗先嘴欠,这事铁定透露给了牵牵。
晋元急地直跺脚,牵牵如果将自己去交换他父母,这怎么是好。单打独斗能对付那么多人吗?对方能因此放走他父母?跟这种心狠手辣的组织交易无疑是与虎谋皮,结局只有鸡飞蛋打一场空!
晋元知道牵牵的内部电话是单向联系的,根本没有固定的号码。谁也不知道牵牵是怎么联系到那伙绑架分子的。
又一天过去。
天地昏暗,雷声阵阵,暴雨如注。
基地大门的门卫室打给萧文,说围墙外好像来了一个人,有点像于飞。
李敢第一个冲出去,一看果然是牵牵。
牵牵几成烂条的衣服处处血渍,脸上也有几处刀口。
他孤身一人在大雨中艰难前行,左手臂垂挂着随身体摆动。
李敢冲在最前已一把就将他扶住,“于飞,于飞,你怎么样?”
牵牵抬头看了一眼,瘫软下来。
晋元忙将伞挡住牵牵身体,热泪奔涌,这家伙肯定是去找黑铁卫换人了,可还是没有救回他的父母吗?幸好他还能逃出生天。
紫龙呢?他忍住不去问。
他右胸口有两处长三十多公分的刀伤,左臂也差点砍断,大概是被他自己胡乱包扎了一下。
背后是三处长刀伤,皮肉翻卷,刀口深可见骨,腿也被砍了几刀,小伤几十处,惨不忍睹。
躺在医疗室台上的简直就是一具稀烂的尸体,晋元心头滴血,他经历了什么样的惨烈战斗啊,什么人能将他打成这样?
圣心会基地都配有医疗室,用于急救治疗的常规器具很全。
等牵牵的伤口被清理缝合包扎完后已是第二天。
“得亏这家伙底子好,换成一般人早就死翘翘了!”被请来的陈医生累得两腿发颤,他指挥着护士缝好最后一道创口一边对萧文啧啧感慨。
医疗室充溢着刺鼻消毒水味和浓重血腥,晋元是第一次看着好友如此惨状不免阵阵心痛。
几天后牵牵伤情终于趋稳,被转到宿舍。
“唉,牵牵,你以为你真是无常吗?别人都怕你?你是何苦?你说,一个人去,你一个人去有什么用?把自己搞成这样!”
晋元负责照顾牵牵,其他人正常训练,等其他人走了,才握着他冰凉的手对昏睡的牵牵低语。
“汪汪!”忽然灰子蹲在床边吠叫起来。
晋元刚想叱责,牵牵竟动了一下,在晋元惊奇的目光中他慢慢侧头,一双无神眼睛艰难地睁开,看他一眼后又闭上了。
晋元松弛下来,“感谢天神!你终于醒了!醒了就没事了!没事了!”
“呼呼,我没事,紫龙救了我,咳咳!”
牵牵有些气喘。
“那它呢?它怎样了?”晋元忙问,夏紫茗那边得有个交代,他到现在都没敢回她的任何邮件。
“它也没事,我有伤,咳咳,连不上它,也许它也受伤了,咳咳!”牵牵声音沙哑像老了几十岁,听得晋元发憷。
“唉,你休息一会吧,你身体还没恢复的,不要急,放心,它一定会回来的!”
晋元很想问父母情况,但他很怕,怕听到坏消息。
牵牵摇摇头,“你听我说!”
晋元全身一紧。
“晋元,有件事要告诉你,咳咳!”牵牵更显消瘦的脸上阴云密布,晋元心在狂跳。
不要有事!
不要有事啊!
上苍眷顾我!!
晋元的左右眼皮又是突突直抖,他咽了下口水,“牵牵,你别吓我!没什么大事吧?你倒快说啊!”
晋元这几天一直被压抑着,某种感觉犹如低空酝酿的雷暴不断积聚。
“那天,我是从罗先那听到消息的,就马上编译了一个固定号码,根据他们的来电,在他们能接收到的地方将我的短信息发了出去,咳咳,很快有人联系上了我。”
他顿了顿,喉头滚动了下,眼瞳里竟有种感伤。
智脑人竟然开始悲伤!
不要不要不要!!!
晋元死盯住那张嘴,生怕那里发出他最不愿意触及的噩耗。
牵牵接着说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晋元如坠冰窟,他死咬嘴唇,双手拽着床单,好像是一个等待死刑判决的罪人。
“很抱歉我没能救出你父母,”
“什么,哦,呼,我还以为什么,真吓死我了!”
“没事的没事的!”
“我真是被你吓死了!妈的,你就不能不这样吓我吗!”
晋元狠狠吐了口气,差点被惊恐击倒的他勉强用双手撑住床沿。
他擦去额头的汗珠边安慰牵牵,“你尽力了就好,你尽力就好,连累你伤成这样!唉!”
晋元依然不想问自己父母到底怎样了,还能怎样?最多再费些周折罢了,任何符合人的属性的人还能对两位老人怎样呢?
“你父母被杀了!”
空白,
他们没事就好!
空白。
这句话被晋元自动屏蔽,只是复读机般喃喃重复,“你父母被杀了?”
“他们都死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整个房间都和自己身体一般飘忽起来。
晋元感觉身处梦境,梦而已!
“什么?谁死了?”
因为思绪的断流,晋元许久才有点反应。
“我是想去交换的,以为他们就只要我一个人,咳咳!”
“结果发觉是个圈套,咳咳!事情并不简单,我不得不反抗。”
“他们人不多,但有一个是高境武人。他们动手杀你父母的时候,唉,我能力实在有限,没能阻止!”
“那人还将你父母头颅割下扔进了河,他们没机会换脑重生了!”
牵牵平和的叙述像老旧电影中一段一段毫无情绪的独白。
晋元感觉咬住嘴角的齿尖流下一弯凉凉的细流……
恍惚了整整一天,晋元才有点醒悟,这世上好像多了一个孤儿……
“晋元,你要哭就哭出来吧,别这样,我真有点怕!”胖金第十五次走到床前,对着盘坐了两天的晋元劝道。
晋元的目光没能聚焦在胖金身上,“哦,我不饿,你是饿了吗?我请你吃大餐!”
“咸鱼,你振作一点!”瘦海坐在他旁边狠拍了他几下肩膀,“你整整两天不吃不喝急死大家了都!”
“他会好起来的!这家伙不会被打垮!我信他!走吧走吧,让他一个人沉淀一下,我们继续训练!”李敢的声音响起来。
晋元感觉自己被什么包裹着,时间和身体凝固在一个点,思绪也如被冰封一般死寂。
接着几天,他能感觉周围的人和事像游弋不定的幻影,他的心逐渐松动,瘦海和胖金的声音时不时地会出现在他耳际边缘,还有李敢和罗先以及其他人的声音,但他始终没能听到牵牵的声音。
仿佛自己一直在找他,至于为什么要找他,晋元怎么也想不起来。
今天的雨特别大。
晋元慢慢抬头,对面床铺斜躺着一个全身被束缚在绷带里的人,只露出的两眼定定注视他。
晋元动了下腿,发现两腿完全没反应,肚腹的饥饿感又来了。我得吃饭了!他想。
过了好一会他才从床上将自己挪下床,又过了一会他才能站起身。
胖金和瘦海刚好训练回来,外面下起大雨,“咸鱼你终于下来啦!”胖金大喊,瘦海撞了他一下,“小声点,”
转而他对晋元笑道,“饿了吧,喝点水!”他从床铺上拿过来一瓶水,这时晋元才发现他的床上还放着几个外卖。
他拿过瘦海递来的水一口喝干,他太渴了。胖金忙不迭地打开一盒快餐,“快吃吧!咸鱼,这几天一定饿死了!我昨天特意去买的鸡腿饭!”
晋元接过,拿起那只红烧鸡腿狠狠咬了一口,嚼了几口后却怎么也感觉不到香味。
这是什么鸡腿肉!
“什么狗屁鸡腿!什么鸡腿?”
他将鸡腿肉狠命啐吐到地上,又将它踩了稀烂,他看到胖金瞪大的双眼中饱含着不解和惋惜。
“你就知道吃吃吃!吃不死你!”
“我,”胖金后退几步,试图分辨,却被瘦海拦住。
晋元转身,将手中盒饭猛摔到那具绷带人身上,惊呼声中他冲向大门,扑进大雨。
直到豆大的雨点打刷着头脸,噼啪声敲击着他,晋元才有点感知到来自灵魂深底的苦痛。
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嘶喊在风雨中飘摇,“老天你为什么这样对我!老天,你为什么要让我家破人亡!哇哇哇!”
另一个不似自己的声音在狂啸。
“牵牵你就是一个蠢东西,王八蛋!你就是一个天下最混蛋的混蛋!”
“蠢啊!”
他扑倒在水里,鼻腔灌进的雨水让他窒息,最猛烈的咳嗽又让痛苦稍缓。
他的问天没有答案,他的愤怒平息不尽。
如果可能他会立刻找黑铁卫拼尽性命。
瘦海和胖金只能在旁边默默守着他,谁都知道此刻劝慰都是苍白的。
暴雨如注,晋元坐着任由寒水打击。
良久,一个柔软的东西在舔着他的泪眼,原来是灰子,它本该是很怕大雨的。
晋元将它拥到怀里,止住抽噎。
懦弱给谁看?
“晋元!”
雨帘中出现一个身影,是李敢师父,他走了过来,默默蹲下,“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我保证会帮你找到那些该死的东西!”
天武屠龙的第一硬汉面露哀楚,即便是这个外门弟子,他也感觉心痛如绞。
晋元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老弟,以前只知道你叫谢峰,虽然你没跟我说实话,但我不怪你!我,唉!我现在很乱,保重!就这样!走了!”
又来了一个粗嗓门,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这是总冲锋在前暴脾气的夏屠。
两只手搭到了晋元肩上,是罗先,即便是透过朦胧双眼也能看到对方的哀痛。
“你经历的我也经历过,我父母车祸死去的时候我也才十岁。相信你能和我一样挺过去!你一定能挺过去!”那双手又捏紧了他一下,仿佛这样就能给他注入勇气。
旁边又蹲下两人,一人紧抱着他哭起来,“咸鱼,你这样我挺怕的,就连我当初跳楼的时候都没这样害怕,呜呜,咸鱼,你不要哭了,你要记得你自己对我说过的话,振作起来啊!”这当然是胆小的胖金。
“晋元,你要哭就哭吧,别听胖金的,你别憋着,真的,好好哭出来!”瘦海一边劝慰还不忘怼一下胖金。
忽然有几个断续的声音透过呼啦啦雨声从远处传来。
“于飞,你不能去!”
“你的伤要感染的啊!”
晋元抬起头,视线穿过身边人的间隙,漫天雨帘中出现一个绷带人正挤出人群,向他这里踟躇而行。
他几次将雨伞打掉,拒绝任何人搀扶。
“王八蛋!”
晋元挤出三个字,热血上涌,怒气犹如火山般喷薄欲出。
他在胖金的惊惶声中站起,旋即向绷带人冲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杀了你!”
“是你让我没了父母!”
“让我成了孤儿!”
晋元冲到默然止步的牵牵面前,他举起右手就要向对方面门砸去。
突觉双膝一软,肆意迸发的万丈怒意瞬间被牵牵两眼哀愁击成碎片。
牵牵用一只手笨拙地扶住了晋元,接着又有几双手一起将他扶起。
晋元感觉被人狠狠抱住,好几块硬邦邦的那应该是牵牵的绷带和支撑架。
“你是个蠢货啊!”
晋元喊声在暴虐的雨中显得很无力。
“对不起,真想用我的家人来替代你的家人,可我天生就是孤儿。”透过雨幕的是他冰冷声音。
那是一种深深的悲恸,一半为他晋元,另一半为自己。
他和他都成了孤儿,同命的苦人,过命的兄弟!
“你还是一个混蛋!”
“蠢货!”
“蠢货!”
“蠢!啊!”
说完,晋元终于能肆意嚎哭出来,他知道此生的泪会在今日流尽。
良久,雨止泪干,他向苍天跪誓。
“让我流光泪的人,必偿尽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