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这里...会死!”
如坠冰窟的伊萨克伯爵脑海中陡然生出这个念头。
他的自信与高贵已然在弥天绝望之中崩塌破碎,小腿处的枪伤与血流不断提醒着他一个事实——他那引以为傲的贵族身份和大臣头衔根本震慑不住这个疯子。
伯爵的一名贴身家仆这时才从震惊中恢复了几分神智,赶忙将倒地不起的伊萨克伯爵搀扶了起来。
“卫队!我的卫队!”
腿上枪伤传来的痛楚让伊萨克伯爵的面目无比狰狞,宛如一头发疯的野兽般对着那几十名满头大汗的护卫嘶吼道:
“把这些叛乱分子赶出去,全部赶出去!”
刚一说罢,脸色煞白的伊萨克伯爵便在仆人的搀扶下、拼尽全身力气头也不回地向后逃去,一刻也不敢多在此地停留。
他已经看出来了,那个夏尔·波尔纳巴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先逃离这里,只要能活着,伊萨克伯爵自诩有一千种办法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折磨至死。
接到命令的庄园守卫们无不是硬着头皮、面露难色,强撑着迎上前来,试图阻止学员士兵们追击自家主人。
守卫队长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戟,在这两百多支手枪的瞄准下,他身上的半胸板甲也不能给他提供一丝一毫的安全感,只得咬牙喊话道:
“年轻人们,不要再做蠢事了,敢在月湖庄园动武,就是绝对的死罪!你们若是在一分钟内离去,说不准还有悔过的机会...”
“先生们...”劳伦斯拔剑出鞘,冷声打断道:
“你们若是在一分钟内投降,说不准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守卫队长见状也不再废话,咬紧牙关大吼了一声,旋即就带领一众卫兵主动冲了上来。
投降对他们这些和贵族荣辱与共的亲卫来说本就是不可能的,倘若伯爵大人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这些不战而降的卫兵也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们唯一的解法,就是放手一搏、视死如归的拼杀一场,如果能在这场战斗中幸存下来,才有可能逃过后续的惩戒。
“查理!你和路德维希撤到后方。”
劳伦斯目光一沉,飞快地对查理公爵和路易王储嘱托了一句,随即大声下令道:
“开火!”
一声令下,晨雾一般的硝烟瞬间升起,呛鼻的火药味弥漫开来。
紧随其后传来的,是一众守卫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尽管他们身上的胸甲能够提供不俗的防护,但是在如此数量和距离的火力面前,那狂风骤雨一般的铅弹还是瞬间将二十多人放倒在血泊中。
无须劳伦斯再次下令,这些学员们熟稔地收起手枪,主动持剑迎了上去。
他们中的许多人本就是各地方军校推荐而来的佼佼者,基础的战斗素养几乎是碾压了这群养尊处优、游手好闲的贵族卫兵。
尽管卫兵们的装备是占尽了优势,手中的长戟更是远胜于学员们手中的制式佩剑,但经验和训练的缺乏还是让他们顷刻落入了下风。
尤其是在遭受了方才那一轮枪击之后,这些士气崩溃、心惊胆战的卫兵们甚至连基本阵型都已经维持不住,唯一具有指挥能力的队长也在第一轮射击之后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各自为战的后果就是许多卫兵只知道胡乱挥舞手中的长戟,在耗光全部体力之后被耐心周旋的学员士兵找准机会,上前一剑封喉。
如雾一般的硝烟中,刀光剑影不断闪现其中,在这个无月之夜,鲜血与哀嚎第一次成为了月湖庄园的主题。
劳伦斯也亲自持剑加入到了战斗之中,靠着人数优势和另外两名学员一起,正耐心围杀一个崩溃大吼的卫兵。
而正当劳伦斯谨慎地同对手保持距离之时,只见一个皎若游龙的身影瞬间从自己身旁杀出,犹如俯冲猎杀的苍鹰一般迅捷快速,只是眨眼间便冲到那卫兵身前。
他步伐鬼魅,只一个闪身就轻松躲过了那卫兵拼尽全力的一下劈砍,手中细剑旋即就如毒蛇出洞般瞬间贯穿了那卫兵的心脏,一切都显得太过游刃有余。
不只是旁边两名学员,就连劳伦斯也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而在学员中有着这般武力的,自然也只有剑术造诣世不二出的查理公爵了。
“查理?我不是让你在后方保护路德维希吗?”劳伦斯瞥了一眼挣扎倒地的卫兵,皱眉训斥道。
查理公爵轻松写意地将细剑从这个不堪一击的对手胸口拔出,用下巴指了一下不远处,撇嘴笑道:
“呆头说他不想待在后面,正好我也有点手痒痒的。”
只见不远处,路易王储也亲自持剑加入到了一场围杀中。
不过王储殿下还是显得懦懦缩缩的,只是持剑站在边缘地带,似乎还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直到另外一名学员隐秘地从背后将那名卫兵刺杀之后,王储殿下才敢闭上眼睛冲上前去,拼尽全力地在那本就奄奄一息的卫兵身上胡乱砍了几剑。
劳伦斯抬头环顾四周,所有的战斗也都已经接近尾声,无奈叹气道:
“真是胡闹。”
查理公爵大大咧咧地掏出手帕开始擦拭剑身,小声笑道:
“下不为例,第一侍从大人。”
在巨大的优势和满地的尸体面前,最后几名卫兵也放弃了抵抗,双手抱头跪在地上表示投降。
学员士兵在这场战斗中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只有十来人受了些伤势,但都并不严重,劳伦斯也立即吩咐人手将伤员提前带回军校进行医治。
而随着伊萨克伯爵亲卫队的溃散,整座月湖庄园也再没有能够抵抗学员士兵的人手了。
不少刚刚得到消息的家仆和佃农都开始四散奔逃,而劳伦斯也从一名逃散的家仆口中得知,伊萨克伯爵刚刚逃回了庄园主楼之中。
...
“该死的...该死的...”
庄园主楼的书房内,伊萨克伯爵脸色苍白地喘息着,他才刚刚回到这里,甚至还没来得及处理腿上的枪伤,仆人就带来了一个令他更加绝望的消息:
自己那支装备精良、花销不菲的亲卫队只在那帮毛头小子面前撑了十几分钟,现在,那个疯子波尔纳巴已经带领部下杀到了主楼之下。
“老爷...”一位仆人浑身发抖地禀报道:
“夏尔·波尔纳巴说,您如果敞开大门,他还可以和您谈一谈,否则的话,他不介意一把火烧掉整个庄园...”
伊萨克伯爵失魂落魄地蜷缩在椅子上,仿佛没有听到仆人的禀报。
半晌过后,他才发疯似的大吼道:
“开什么玩笑!他们要杀我,他们是要杀了我!不能开门,都给我守住,所有人都去楼下守住!”
那仆人犹豫了片刻,小心劝说道:
“大人,夏尔·波尔纳巴似乎只是为了他的朋友而来,说不准还是有沟通可能呢...”
“蠢货!”伊萨克伯爵勃然大怒,完全丧失了理智,直接一把抄起书桌上的墨瓶就狠狠朝那仆人砸了过去:
“他们是要我的性命,那是一群疯子,赶紧去给我把门守住!”
在伊萨克伯爵的强硬命令下,庄园主楼内的一百多名家仆被迫拿起棍棒笤帚、铁铲草叉,瑟瑟发抖地守在了主楼大门外。
甚至连伙房里的年过半百的厨娘都被迫拿起了一支平底锅,茫然无措地和其他家仆站在了一起。
毫无疑问,这样一支乌合之众对于学员士兵们来说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尤其是当劳伦斯当众承诺不伤及庄园平民之后,本就人心惶惶的家仆们也瞬间作鸟兽散,争相逃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就这样,两百余名学员士兵顺势接管了整座庄园主楼,控制住了最后一批仍然忠于伊萨克伯爵的亲信,并立即展开对贝尔蒂埃主席的搜寻。
只是由于对这栋建筑结构的不熟悉,学员们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发现贝尔蒂埃的身影。
在一轮搜寻过后,学员只发现了将自己紧锁在书房内的伊萨克伯爵,并将其汇报给了劳伦斯。
“查理,路德维希,你们随我进去,其余人守在外面。”
确认了伊萨克伯爵就在这房间内后,几名学员合力撞开了那扇华而不实的房门,劳伦斯也特意屏退了其余学员,带着查理公爵与路易王储步入了房间。
房间内光线昏暗,只有书桌上的两盏烛台提供仅有的光源,那昏黄的灯光并不足以照映出劳伦斯三人的面孔,只能勉强映出他们的身影轮廓。
而蜷缩在书桌后瑟瑟发抖的人影,无疑就是穷途末路的伊萨克伯爵了。
劳伦斯三人刚一进门,伊萨克伯爵便不受控制地惊叫起来,尖声嘶吼道:
“你们这群疯子,叛乱者!你们知道自己闯下什么大祸了吗,这是在谋逆!”
劳伦斯没有理会对方的歇斯底里,径直上前逼问道:
“贝尔蒂埃在哪里,伯爵大人。”
“别过来,你别过来!啊啊啊啊!”
伊萨克伯爵已然丧失了神智,只见他大吼大叫着,一把拉出身前的抽屉,从中抓起一支十分精致但落满灰尘的燧发手枪,枪口飘忽不定地在劳伦斯三人身上移动着。
查理公爵眉毛一抖,立即抽身护在了路易王储身前。
而劳伦斯的步伐只停了一瞬间。
他迅速打量了那手枪一眼,从那满是灰尘的枪身和火药孔来看,伊萨克伯爵应该还没来得及装填铅弹与火药,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于是劳伦斯迎着枪口继续上前,沉声训斥道:
“你敢拿枪指着我们?你才知道自己闯下什么大祸了吗?”
伊萨克伯爵愣住了,他眼睁睁看着劳伦斯走上前来,看着那张年轻的面孔缓缓从夜幕中走出,显现在昏黄的烛光中。
由于夜色已深,方才在正门时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长相,这还是伊萨克伯爵第一次目睹夏尔·波尔纳巴的容貌。
只是,这张面孔却给了伊萨克伯爵一种难以言明的怪异感。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是,他仅有的理智告诉他,那位大人根本不可能此时此刻穿着学员制服站在自己面前。
查理公爵在短暂的惊慌过后也发现了对方手中是支空枪,于是松了口气,与路易王储一同跟上了劳伦斯的脚步。
随着这两人的面孔也出现在烛光中,伊萨克伯爵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三人了,但他根本不愿意、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就在一个多月前的御前会议上,挤在后排的自己就曾满怀敬畏地瞻仰过这几张年轻的面孔。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三位大人会在今天晚上以这种身份站在自己面前。
大脑一片空白的伊萨克伯爵看着劳伦斯,连瞳孔都在轻微颤抖,再三确认着对方的容貌,嘴中不断呢喃道:
“波尔纳巴...波尔纳巴...波拿巴...阁下...”
而后他机械地转头看向查理公爵:“公爵阁下...”
最后,他才面如死灰地看向站在后面的路易王储,仿佛心在滴血一般,跪地失声道:
“殿下...”
“还算有些眼力。”查理公爵不屑地瞥了伊萨克伯爵一眼,保险起见,他还是上前一剑挑落了伊萨克伯爵掌中的手枪。
劳伦斯则是自顾自地抽来一张椅子坐下,对着伊萨克伯爵叹气道:
“我应该给过你机会吧?伯爵大人?”
地上的伊萨克伯爵如梦初醒,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了,哭喊哀求道:
“阁下,波拿巴阁下,我...我实在不知道是您几位,如果早知道,我就算粉身碎骨、碎尸万段也不敢做出那样的蠢事啊,误会,都是误会!求您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劳伦斯微微颌首,有了这一番话,那后面的条件就好说了。
毕竟劳伦斯也不可能真的把一位顶着国务大臣头衔的实权伯爵给就地处死,别说是以夏尔·波尔纳巴的身份,就算是以劳伦斯·波拿巴的身份也承担不起这个后果,甚至连国王陛下都承担不起。
如果是不留痕迹的暗杀倒还算是可行,但明天一早,大半个巴黎都会知道伊萨克伯爵的庄园遭到了巴黎军校学员的冲击,这种情况下,劳伦斯也不可能公然将其击杀。
如今的劳伦斯想要解决伊萨克伯爵有一百种办法,而众目睽睽、毫不掩饰地将其就地处死无疑是其中最愚蠢的一种。
更何况劳伦斯也不像让这次事件闹得太大,如果闹到了宫廷之中,虽然路易十五肯定会出面平息事端,但大概率也会对劳伦斯的行事张狂而心生反感。
而伊萨克伯爵也深知这个道理。
在认出劳伦斯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今晚肯定是没有性命之忧了,夏尔·波尔纳巴根本不是什么疯子。
但是,从今往后的千万个日夜,自己还能否躺在床上安然入眠,就全看面前这三位大人了。
如果不能求得三人的宽恕,伊萨克伯爵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在同时得罪了王储殿下、奥尔良家族继承人、科西嘉王国首相的情况下继续在巴黎活下去。
“那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伯爵大人。”
劳伦斯点点头,已经做好了狮子大开口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