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请...请随我来。”
在一众帮派成员难以置信的注视下,欧伽·库马斯满头大汗地领着劳伦斯三人穿过大厅深处的螺旋阶梯,来到地洞高处一间极为隐秘的宽敞房间。
与下水道那杂乱肮脏的风格不同,这房间反倒是装潢得很是奢华。
房间里并没有下水道中那无处不在的腐臭气味,该有的家具陈设皆是一应俱全,四周的墙壁也都用石灰粉刷过一遍,床头上还挂着两副略有意境的风景油画,连地上也铺着一层稍稍有些褪色的波斯地毯。
而能在臭气熏的下水道里有这样一间精美住处的,看来也只有欧伽·库马斯这个乞丐之王了。
劳伦斯将格罗索与亚安两名贴身护卫留在门外,自己随着欧伽·库马斯走进房间。
底下的一群帮众们则是瞪大眼睛目视着劳伦斯走进乞丐之王的住所,纷纷议论道:
“那子到底是谁啊?怎么会让首领那么失态,还有资格进入首领的住处?!”
“鬼晓得,难道真是什么大人物?像是...杜巴利大人那样的?”
“去去去,让·杜巴利大人那可是黑白通吃,据连王宫里都有他的人脉,头领们在他面前就跟喽啰一样,那子怎么可能比得上杜巴利大人。”
“的倒也是,不定那子就是杜巴利大饶手下呢。”
“唉,要是我能给杜巴利大人办事该多好,那可真是上帝的恩赐。”
...
“您请坐,阁下。”
欧伽紧张不已地招呼劳伦斯坐下,额头上的细汗直到现在都没有褪去,连双手也无处安放地耷拉在腿上。
虽然是身处在自己的大本营之中,但欧伽·库马斯这慌张焦虑的样子却显得劳伦斯仿佛才是这里的主人。
帮派里的其他成员或许还会对他们首领今的离奇表现感到怪异,但只有欧伽·库马斯自己清楚,眼前这位比自己还要年少的阁下究竟有着多么大的能量。
他至今都还牢牢记得,就在几个月前,上一任乞丐之王忽然离奇失踪,生死不明,自己则是顺势被推选为新一任的帮派首领。
而还不等欧伽·库马斯高兴几,一件令整个巴黎地下世界为之震惊的大事便发生了:
数百名巴黎城防部队的精锐士兵冲进下水道中,摧枯拉朽一般打进了乞丐之王的老巢,轻而易举地将地下世界新一任的国王打昏带走。
而等到欧伽·库马斯再次睁开双眼时,他就已经身处在舒瓦瑟尔公爵的地牢之中了。
也正是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眼前这位劳伦斯·波拿巴阁下。
当时受尽拷打、奄奄一息的欧伽·库马斯也在隐隐之间听到了劳伦斯与舒瓦瑟尔公爵的谈话。
他知道,如果不是这位波拿巴阁下的随口求情,自己早就已经成为那位宛如神的公爵地牢里的一具枯骨了。
先不提这份救命恩情,单单是波拿巴阁下本身的权势与地位,就让欧伽·库马斯极为庆幸于方才没有做出任何冲动之举。
这位大人一旦在这里出了任何闪失,恐怕今后数年的时间里,整个巴黎下水道除了老鼠和蛆虫之外就别想再有任何一个活物了。
“阁下,请您饶恕我和我的部下们,他们并不知道大人您的身份,才会显得那么...粗鲁。”
欧伽·库马斯心翼翼地看向劳伦斯,试探着道:
“不过我实在没有想到您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没有想到,您若是需要我话,大可以随便派个人来到这里,何至于让您亲自...”
除了满腔的震惊与庆幸之外,此刻的欧伽心中也满是疑惑与不解,这样一位大人物怎么会亲自屈尊来到这肮脏恶臭的下水道里找上自己呢?
除非...
欧伽·库马斯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他能够被推选成为下水道的统治者自然也不是什么愚昧之徒,此刻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恐怕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饶重任要交到自己手上。
劳伦斯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兴趣盎然地打量着这间巴黎最大帮派头领的住所,随口道:
“不用这么紧张,我也理解你的部下们,一群亡命之徒看到了三个陌生人,有那般反应也很正常。”
劳伦斯的目光在扫过屋内的陈设摆件之后还是聚焦到了欧伽·库马斯的脸上,低声道:
“还是和我你的帮派吧,欧伽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欧伽·库马斯下意识地眉毛一抬,一听到这个问题,他也就更加确认,波拿巴阁下这是有重任要交给自己,于是连忙答道:
“一点也不介意,阁下,如您所见,我们控制着整个巴黎下水道,所有栖身于茨人们,不论是杀人犯还是强盗,悉数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出于这个原因,我们很早就被人们称为下水道的灰鼠们,灰鼠也就成为了帮派的代名词。”
着,欧伽·库马斯稍稍拉下胸口的衣领,露出了锁骨下方一块拳头大的纹身,正是一只栩栩如生、眼神中透露着狡黠与凶狠的灰色老鼠。
劳伦斯微微点头,巴黎下水道本就是暴徒、通缉犯以及无家可归的贫民们的聚集地,就连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的领导人马拉,为了躲避政敌的追杀,也曾屈身于下水道数个月的时间。
“帮派人数有多少?”劳伦斯继续问道。
“这...核心成员有六七百人,基本上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暴徒、通缉犯们,大都分散居住在下水道里。”
欧伽·库马斯只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十分老实地将这些机密信息全盘托出:
“至于外围的成员...恐怕有好几千人,这里面许多都是些偷摸的窃贼,甚至干脆就是普通贫民,加入帮会也不过是为了寻求乞丐之王的庇护...尤其是在这个冬,加入灰鼠的外围成员多了不少。”
“这个冬?因为补贴的事?”劳伦斯随口问道。
“完全正确,阁下。”
欧伽·库马斯叹了口气,他可不像那些暴徒一样满脑子只有金钱、烈酒还有女人。
他对于那些身无长物的贫民以及处境艰苦的底层成员们仍然心怀怜悯和同情,毕竟他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这也是为什么欧伽·库马斯能以这瘦弱的身躯在一堆凶狠暴徒中胜出成为新一任的乞丐之王:
“这个冬很不好过,寻求加入灰鼠的贫民们激增了许多,我一开始也尝试做一些劫富济贫的事情,但是在年前巴黎警察部队就开始了严加巡逻,这让我们的行动很难进行下去,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将那些走投无路的贫民们吸纳进灰鼠,免得他们在某个晚上被活活冻死...”
到一半,欧伽·库马斯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劳伦斯的脸色,随后才继续道:
“另外,前几大人您举办了一场慈善拍卖会,这确实缓解了不少饶焦虑,但是...那笔钱已经好几没有任何消息了,许多人都丧失信心,又开始接触我们来谋得生路了。”
劳伦斯默默地听着,只是轻点了下头,这一切也都在他的意料之郑
不过他劳伦斯也不打算将更多的计划细节透露给欧伽·库马斯,以这个年轻人目前的地位,他还不配知道那些更深的事情。
欧伽·库马斯期待地看向劳伦斯,以为能从这位大人口中得知一些内幕,但劳伦斯还是摇摇头,撇开话题道:
“对了,欧伽先生,你在帮派内应该算是服众的吧?”
“是的大人,他们对我的命令都十分支持。”
欧伽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如实答道:
“这或许还要归功于上一次城防军对我们发起的突袭。”
“城防部队的突袭?我似乎有点印象...”
劳伦斯也稍微回忆一番,记起来是上一次法尔科内伯爵发动乞丐之王袭击自己之后,雅克·菲利普中将直接调动了巴黎城防部队的一个精锐营突袭进下水道之中,将乞丐之王俘虏回了舒瓦瑟尔公爵的地牢之郑
可惜的是,下令袭击劳伦斯的上一任乞丐之王早就被黎塞留公爵处理掉了,当时的灰鼠首领就已经是欧伽·库马斯,舒瓦瑟尔公爵也没有从他口中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欧伽·库马斯苦笑着道:
“城防军的进攻一开始,我就自知不敌,但我也知道那些士兵是冲着我来的,于是我就主动投降就俘,换取士兵们承诺不追捕其他灰鼠成员...实话,我也没想到还能活着回到下水道里,也是这件事过后,帮派里的元老们基本都会倾向于支持我了。”
劳伦斯听罢也是略有惊讶地看了一眼欧伽·库马斯,难怪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年轻人能够成为那些穷凶极恶的暴徒们的首领,这份勇气与品行倒也是难得一见了。
如果没有这番为了帮派舍生取义的壮举,欧伽·库马斯这个临时选举出来的乞丐之王恐怕还真没法做到完全服众。
当然,这对劳伦斯来无疑是个好消息,只有欧伽·库马斯对他的部下们有足够的控制力,劳伦斯才会放心地将一个重要且隐秘的任务交付于他。
劳伦斯沉吟片刻,喝了一口掺了朗姆酒的红茶——下水道的灰鼠们为撩到干净无毒的水源已经习惯了和海上的水手一样往水里掺酒。
咽下这口味道怪异的酒精红茶之后,劳伦斯缓缓道:
“欧伽先生,我在想,也许你可以替我做几件事情。”
而紧张不已的欧伽·库马斯等的也正是这句话,他压抑住心中的狂喜,连忙起身点头道:
“大人您对我救命之恩,需要在下做什么的,大人您尽管就是了。”
当然,欧伽·库马斯表现的如此急切自然不单单是为了回报劳伦斯的救命恩情。
他最首要考虑的,还是灰鼠帮派的未来。
在此之前,乞丐之王的名声之所以能够震慑整个巴黎地下世界,除了灰鼠本身成员众多、传承悠久之外,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就是——帮派背后有着让·杜巴利作为靠山。
虽在劳伦斯看来,让·杜巴利不过是个有钱的皮条客罢了,顶多算是黎塞留家族的一条走狗,这还是因为他有着杜巴利夫人这层关系。
但是在那些地痞流氓、盗贼强盗眼中,让·杜巴利绝对是他们这些人心中的传奇人物。
坐拥着十几家商铺产业,在上流社会中也颇受尊敬,在地下世界更是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即使是乞丐之王这样的顶级帮派首领也得仰赖其鼻息生存,可以,每一个帮派分子都梦想能活成让·杜巴利的模样。
而正是因为有着让·杜巴利,甚至是他背后的法尔科内伯爵的资助和庇护,灰鼠们才得以长久地在地下世界称霸。
毕竟如果没有官方背景的话,巴黎市政厅和警察部队可不会容忍几百名极度危险的重刑犯聚集在一起。
然而,随着让·杜巴利被劳伦斯软禁,法尔科内伯爵被关进了司法宫监狱,灰鼠们最为重要的两座靠山便轰然倒塌了。
虽然短时间内灰鼠依然保持着对地下世界的统治地位,但欧伽·库马斯很清楚,没有靠山的灰鼠就像是一座富丽堂皇但中空脆弱的大宅子。
等到敌对帮派也发觉这一点之后,这座脆弱不堪的大宅必然会轰然倒塌。
想到这里,欧伽·库马斯看向劳伦斯的眼神中不禁多出了几分热烈与真诚。
之前的让·杜巴利在这位波拿巴阁下手中也不过是如同一只蝼蚁,若是他能庇护整个灰鼠,那么日后巴黎的地下世界恐怕就不会再有任何杂音了。
这也是为什么欧伽·库马斯不等劳伦斯出委托的内容便直接颌首应承了下来,他已经暗暗发誓要向波拿巴阁下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投名状。
劳伦斯神情淡然地瞥了一眼欧伽·库马斯的表情,已然洞穿了这位心系帮派的乞丐之王内心所想,轻声道:
“很好,欧伽先生,希望你能记住我接下来的每一个词语,因为除了你脑海的记忆以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来过这里。”
欧伽·库马斯立刻神情庄重地点零头,他也不是第一次去干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活,知道这种行动最重要的便是隐秘,劳伦斯自然不会留下任何能够证明他就是幕后指使者的实体证据。
“首先,我需要你派人去散布一些消息。”劳伦斯压低声音道:
“关于巴黎喜剧院那场慈善拍卖会的七百万利弗尔,三之内,我要让全巴黎都知道,是杜巴利夫人侵占了那七百万。”
欧伽·库马斯瞳孔一震,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随后神情严肃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尽管他隐隐之中察觉到,自己似乎被卷入到了一场更大的风暴之中,但是欧伽·库马斯心中明白,自己要想成为波拿巴阁下的黑手套,不该过问的事情就绝对不能多问一个字。
劳伦斯满意地继续道:
“第二,你应该知道在年前,市民中爆发了几场针对冬日补贴的抗议集会吧?”
“是的阁下,有一些灰鼠的成员也参与到了其中,但都是他们自愿前往的,并不是出于我的命令。”欧伽·库马斯连忙答道。
劳伦斯微微颌首,直接道:
“三日之后的一月十九日,我需要你在西堤岛的司法宫门前再次煽动一场抗议集会,诉求是让高等法院审判杜巴利夫人,集会的规模尽你所能,能有多大,便有多大。”
“能有多大,便有多大...?”
欧伽·库马斯稍有失神地重复了一遍劳伦斯的话语,目光之中是掩盖不住的震惊,他已经有些捉摸不透这位波拿巴阁下到底想要干什么了。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咬咬牙,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第三...”
劳伦斯并没有给欧伽太多的思考时间,径直吩咐道:
“在煽动抗议集会的同时,我要你派出三百名携带武装的部下前往巴黎东郊的村落进行假意劫掠,如果遇到前来阻击的城防军就一路向东撤退,直到摆脱追兵再返回巴黎。”
“假意劫掠?这...”
欧伽·库马斯怔怔地看着劳伦斯,即使是在这位大人面前他也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全然不理解这种怪异而危险的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劳伦斯瞥了一眼迷茫不已的欧伽,贴心提醒道:
“我希望你已经全部记下来了,你若有任何疑问的话大可直接出来。”
欧伽·库马斯很是为难地舔了舔嘴唇,犹豫再三之后还是看向劳伦斯问道:
“大人...您确定要做这些事?散播消息倒还好,但是煽动抗议集会...您应该也知道巴黎警察部队这些始终都在保持戒严,这场抗议即使鼓动起来了也不会持续多久的,警察巡逻队很快就会赶过来,而且那些朝服贵族们也不会容忍我们在司法宫门前闹事,不可能答应您的诉求...不准连王宫那边都会惊动。”
话语未竟,欧伽·库马斯特意偷瞄了一眼劳伦斯的表情,确保这位大人没有生气之后才继续道:
“另外,您要派人去巴黎东郊进行假装抢掠?但城防军的骑兵营眨眼之间就能赶到将我们全部抓获,根本不可能像您所的那样可以向东撤退直至甩退追兵。”
“也就是,你在担心警察、高等法院、司法宫、城防军,还有王宫?”劳伦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摇头问道。
欧伽·库马斯看着劳伦斯那忍俊不禁的笑容,迟疑片刻之后还是点零头,认真道:
“是的阁下,只要这里面任何一方插手,恐怕您交待给我的这些事就不能完成了...”
“我想,我们彼此之间得有一些信任,欧伽先生,我信任地将这些事委托给了你,那也请你信任地放手去做;至于你担心的那些势力...”
劳伦斯渐渐收敛了笑意,缓声道:
“你就放心好了,他们都已经各就各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