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津卫出了租界地,各处都是喜气洋洋,虽然津门贫苦百姓众多,但一年到头节衣缩食,其实都为了过年这几有些吃穿用度。
老时年间不论是买卖人还是做工的,都没什么公休假期,一年只五月节、八月节能有半假,剩下就只过年这几休息,所以年三十到正月初四这几,街面上所有铺户一律关张休息,连做买卖的人也极少。
租界中洋人虽不过春节,但其中许多铺户买卖,也是中国人经营,这几自然也都关门歇业,所以连租界都较平时都冷清了许多。可一到初五,商家铺户门尽皆开市,街上顿时就变得热闹熙攘起来。
韩大胆儿同犹太、老白一起来到西头,瞧瞧真仙观法会的热闹。他虽不情愿,但案子苦思无果,也只能随处四望,以解心中烦闷。大年初四早上下了场大雪,老人雪融了就是水,初四是接引五路财神,水便是财,这是五路财神送财的吉兆。
此时大雪初下尚未消融,四处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尽显一派北国风光。此时一阵北风刮过,积雪飞扬银屑漫,冰晶飞舞灿如星辰。韩大胆儿见此冰雪美景,不禁心中畅怀,精神大振。
几人信步前行,行了多时见前方一片低矮的民房,民房后有大片空地,一座巍峨的道观拔地而起。此时虽是隆冬,但观外两排迎客苍松,依旧苍劲翠绿,挺拔异常,雪覆松枝银白葱郁,更显得一派然景象。
簇是西大万子再往西北方,原本只是些民房荒地,韩大胆儿也久未到此,不知何时竟然起了这样一座道观。
道观院墙甚高,红墙碧瓦十分庄严,山门前立有牌楼,上书“人合一”四个大字。往前是即是高大山门,上有匾额,书影真仙观”三字。
此时,道观山门大开,不少百姓正陆陆续续拥进山门,个个手举香烛,不住向院内张望。
韩大胆儿三人也跟着百姓往道观中走去,这时朝山门内望去,见前院中有一口巨大三足鼎炉,炉上镂雕着日月星辰八卦云霞,炉中青烟袅袅,犹如一道紫霞,在半空升腾盘旋,片刻后才随风散去。
前院左右两侧配殿,一间色沉,一间色亮,门上匾额分别写着左辅、右弼。左右配殿前石阶上。则一边阴刻着四象中的少阳,另一边印刻着太阴。左右配殿虽然关着门,但是也站满了手持香烛的信众。
再往前是一座高大主殿,斗拱飞檐甚是巍峨,青瓦红柱高大庄严,八扇朱漆大门,镂空窗格上刻有云霞八卦雕刻,大门正上方悬着一块金丝楠木的黑色匾额,书着“一元殿”三字。
犹太、老白久在津门生活,不光会中国话,还认识中国字,犹太见到左右配殿上的匾额还不怎么觉得奇怪,但看见主殿上的一元殿,却差点笑出声来。
老白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宗教大殿上,为什么会写着一元,边开口问道:
“这道观是进门还要收钱么?每人一元?”
犹太笑嘻嘻地道:
“倒是明码实价,连门票价钱都写明了!”
二人此言一出,立即被身边的信众白了一眼,但信众见是两个洋鬼子凑来凑热闹,便也不再什么,举着手里的香,径直向前走去。
韩大胆儿道:
“你俩不懂就别胡扯了!”
犹太道:
“的就跟你懂赛的!你不最腻歪这些封建迷信的玩意儿吗?”
韩大胆儿道:
“我虽然不信这些,但为了破案,看了不少触类旁通的典籍!这一匾额上的一元不是一块钱的意思,而是一元初始,象征宇宙的开始和人未出生前的混沌状态!”
犹太关心的只是津卫各色美食,而且和津人一样爱看热闹,其实对宗教之类压根不感兴趣,只是他家里有信教的传统,这才没办法每周硬着头皮去犹太教堂一次。相比之下,反而这些中国的佛教道教,总是办些道场、法会、倒是有趣的得多。
老白本身也没什么宗教信仰,来看热闹全是犹太的注意,所以对这道观的匾额名称也不关心。
只是韩大胆儿隐隐觉得这道观透着一股诡异,一般道观的配殿,多是叫什么“灵官”“紫霄”“玄通”这些,很少有叫左辅右弼的,主殿则多是“三清”“玉皇”“三官”之类的,没人会用一元为主殿的名字。
这时信众越聚越多,一元殿殿门大开,只见大殿内端坐着两排道士,手持法器,敲击唱诵,十数个道士,在殿门外维持秩序,尽量不让信众涌入大殿,搅乱晾场。
这大殿甚高,阳光不能直射入内,所以殿内点了不少灯烛,照得大殿内灿然生辉。殿内供奉的既非“三清”也非“四帝”,而是一尊散发赤足,相貌威严的六臂神像。
韩大胆儿见普通道观多是供奉太上老君、灵宝道君、元始尊,或是北极佑圣真君、勾陈上宫皇大帝之类的道教尊神,却从没见过一元殿中供奉的这尊神像,不禁大感诧异。
这时犹太问道:
“这供的是谁?六只胳膊,哪吒吗?”
老白问道:
“哪吒是什么?”
他虽然也会中国话,但对评书之类的曲艺却不感兴趣,不像犹太听过南市书先生的《封神演义》和《西游记》知道哪吒闹海,和三头六臂的典故。
犹太道:
“就一个闹海的孩子!把龙宰了!”
他这么一,老白更糊涂了,不知他的是什么玩意儿。
韩大胆儿道:
“肯定不是哪吒!”
这时旁边一个举着香的信众,横了三人一眼,不屑地道:
“不懂别胡咧咧!这时三界无极万灵真宰!”
韩大胆儿见话的是个半大老头,也不跟他计较,只是寻思,自己好像从来没听过,道教还有这么位神仙。
这时,一个白眉黑须的道士,手持拂尘,从后殿走向到前殿神像前,这道士身不摇衣不摆,走路就赛脚不沾地,身如架云霞般飘然入殿。
这道士头戴九良道冠,足蹬水袜云履,身穿绛紫色道袍,上绣云霞八卦,另有一条赤色火龙,栖身八卦之间,潜隐云雾之内。只见他手持拂尘念诵真言,气度非凡,一派仙风道骨。
这时山门外叫叫嚷嚷来了四个人,这四人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这个面色蜡黄的男人,盖着棉被两颊凹陷,身子瘦削,满脸病容,不住咳嗦。担架旁还跟着个妇人,这妇人哭抹泪,口中高呼着“神仙救命”!随着担架闯入观郑
众人见是个求医的病夫,都纷纷让路,待得来到一元殿前,放下担架,那妇人随即拜倒,对着那仙风道骨的老道连连叩头,口中道:
“我爷们得了伤寒,病得就快撒手归西了!求老神仙救命!”
在场众人一听这病夫得了伤寒,都赶紧往后退,可那老道听了妇饶话却不害怕,吩咐让把男人抬进大殿,放在殿中,然后将男人扶起盘膝坐下。
老道取出一杯清水,然后拿起一张灵符,手一抖,那灵符随即自行点燃,老道将灵符化在水中,喂那病夫喝下。
犹太看得啧啧称奇,韩大胆儿却低声道:
“都是江湖伎俩!”
刚才横了韩大胆儿一眼的半大老头儿,一扭头,皱着眉道:
“年纪轻轻你懂的嘛!一道长,点燃灵符用的是五雷真火!”
韩大胆儿却道:
“什么五雷真火!那是燧石末和白磷,混在一起……”
他话没完,周围几个男女老少,纷纷投来愤怒的目光,瞪了韩大胆儿一眼,要不是看着他身高体壮,十分威武,估计这几位信众,早就动手揍他了!
韩大胆儿心道,这些人迷信思想深重,跟他们解释这么多也没用,便不再下去。
这时,大殿内众道士唱诵真言之声,法器鼓乐之声更盛。老道坐在那病夫身后,伸二指掐个剑诀,在口边一阵念诵,接着便伸指点中他后心,又挥动拂尘用拂尘柄抵住男人后腰,口中默默念诵真言。
那男人初时病体沉重,坐起无力,待老道手念诵真言,逐渐却有了反应。这时老道站起身来,在原地踏罡步斗,连挥拂尘,接着盘膝坐在蒲团上。
这时韩大胆儿对犹太、老白低声道:
“这都是些江湖骗术,那妇女和病人都是安排好的托儿,我就不信,得了病不去看病,来道观喝点符水,让老道点几下就能治病!”
他声音虽不高,却依旧被周围信众听到,其中一个年轻女人拧着眉,满脸怒气转身道:
“你胡沁嘛!我得了伤寒和疟疾就是一真子道长治好的!这里好多人都是!”
韩大胆儿这时才知道,这老道,道号一真子,是真仙观的观主。
周围信众见这大个子,不停“胡袄”都十分愤怒,显然这些人都对一真子十分信服,几乎是奉若神明!
这时,一真子坐在蒲团上,忽然一阵烟雾升腾,一真子随着烟雾,竟然浮空而起,在场民众不禁哗然,纷纷拜倒,不住叩头,口称活神仙。
只韩大胆儿犹太和老白站在院中,旁边有个老太太,还伸手拉了拉韩大胆儿裤腿,低声道:
“伙子!快叩拜老神仙呐!你看看!老神仙能腾云驾雾!”
犹太和老白这次却不感惊奇,这两人以前看过马戏表演,知道西洋魔术里就有浮空飞翔这一招,其实使用了极细的钢丝,把身体吊起来。大殿中虽然点了不少灯烛,但毕竟比室外昏暗,就算有钢丝吊着一真子,也根本看不出来!
韩大胆儿猜到,一真子使用这招,来迷惑信众,让众人以为他真能凌空虚渡。
韩大胆儿知道,这钢丝极细,一定是从一真子头顶上方垂下,系在他肩背上方的挂钩上,挂钩连着背带,绑在腰上,而是至少是两个钢丝,分别一左一右,这样才能让身体稳定,不然只要稍动,身子便会歪斜不受控制。
他看不见钢丝位置,只能看准一真子肩背上方,以极快手法掷出铁筷子,这时却不是直射,而是让铁筷子向竹蜻蜓赛的,旋飞过去,这样两只铁筷子才能保证,至少有一根打中极细的钢丝。
他这下出手极快,又加之道观内一真子做法唱诵真言和鼓乐之声大作,根本没人发现他已经射出两发暗器。
只见两只铁筷子朝着一真子肩背上方飞去,但意想不到的是,那铁筷子并无任何阻滞,从一真子肩背上方旋飞而过,他却依旧稳如泰山,稳稳地浮在半空。
这一下韩大胆儿不禁哑然失色!心道,铁筷子旋飞范围很广,怎么会碰不到钢丝,于是他再次出手,又接连三只铁筷子旋飞,不光瞄准一真子双肩上方,还连通头顶,和双肩斜侧。但这三只铁筷子又和刚才一样,毫无阻滞地直射向一真子身后,钉在神像后的墙壁上!
鼓乐和唱诵之声正好掩盖了,铁筷子入墙的声音,所以也没人注意到,有人发射暗器,但韩大胆儿却不死心,有拔出几只铁筷子,想要再射。
不料这时,那一真子左右连挥拂尘,身子微微上浮,之后便缓缓从半空落下,待得盘膝落地之后,他猛然站起,忽然高喧道号,挥动拂尘,口中大喝道:
“三界无极万灵真宰,解法驱邪,雷助我!”
随着他一声大喝,他身后不远处那巨大的神像,忽然电光霹雳直冒,真如神降临雷电相随,威势惊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