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某个人带着刚刚蝉联到的冠军和如日中天的声名，突然宣布退出职业圈，造成了虚拟游戏业界大震动的同时，也成为了联盟造就的虚拟游戏发展史中的一个转折点——原本一家独大的王朝突然垮塌，百家争鸣的职业圈新时代慢慢形成，在急急地处理了事件所带来的震荡之后，联盟在为这样的伤痕痛哭流涕的同时，也暗自为了新时代所表现出来的活力而欢欣雀跃，然后在玩家与职业选手默契有序的共同努力中，将那个夜晚所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静静地掩盖过去，开创了新时代的今天。时至今日，许多玩家与新晋的职业选手也如同他们所想的那样，逐渐将那些事所淡忘，但若是提起断绝之夜四个字，包括联盟官员在内的老一辈的玩家和职业选手们，都会一瞬间回忆起那次标志性的事件所带来的点点滴滴，然后如同讲述传说一般的将这个故事慢慢地说出个一二来。

    不过，他们能够讲述出来的，也只有断绝之夜的那一次事件的大致，以及之后的种种发展，至于那其中的细节，以及背后的原因，就只有其中的当事人和一些参与者能够说得清楚了。

    “‘断绝之夜’，多么讽刺的名字。”幻梦偏着头看着对方，然后点了点头。虽然低着头的段青没有看到，但他心里非常清楚，对方知道自己的回答是什么：“无与伦比的王者段天峰就此消失，断天之刃的传说永远成为了回响……虽然现在的职业界没有人提这件事，但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你看现在……”

    “没有人敢自称继承了你的衣钵的，就连剑北冬那些人都不行。”

    幻梦的语气一低：“会有怀疑，会有猜忌，就算是你的那些敌人们，也不敢在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表示，因为他们也怕……你这个家伙，会从不知道什么样的角落里跳起来，然后再把你曾经的阴影，笼罩在他们的头上。”

    “克鲁希德应该早就没有了吧？”段青的脸此时也埋在了酒馆灯光所照不到的阴影之中：“还有祥瑞集团也是……”

    “是啊，听说他们曾经找到了你的家里去，不过据说那里已经大换模样，连亲爹估计都认不出来了……但我们职业选手，从来不管那一套。”幻梦大手一挥，风衣在空中发出一声猎响：“我们只认你这个人。”

    “你们职业选手，嘿嘿嘿嘿……”

    良久之后，木桌的对面响起了低沉的笑声。

    “说实话……这种事情，就如同黑色的心灵枷锁一般，根本就打不开的。”

    昏黄的光线中，段青的脸对着桌面，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别说是你，就算是陈天凡来了，也没有那个力量打开。”

    “你……”

    “但是……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经历，我逐渐明白了一件事——当初的我，之所以变成现在的我，终究还是我自己选出来的。”

    “是我自己……造就了我现在的自己。”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呢。”

    段青露出了一个笑容，不过对方却是看不到了：“想要重新找回我自己，找回当初的理念与梦想，你们这些人……也只能做到摇旗呐喊之类的事情罢了。”

    “许多事情，还是要我自己来。”

    他缓缓地抬头说道。

    “翡翠之森的事情，终究还是一个有各路神明坐镇的局面，不需要我来应付，而到了风花镇，我就不得不使出一些手段和本领，才能将整件事情挽救回来，但到了坠星之山，我却没有救下自己的朋友……我终于开始回忆与思考问题的所在，并开始寻找可以解决的办法。”

    “我所得出来的结论只有一个——我的力量还不够，仅此而已。”

    口中念着对方完全听不懂的话，段青自顾自地举起了自己的酒杯，然后仰头一饮，却发现里面之前就已经被自己喝光了。他无奈地放下了木杯，然后才发现幻梦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的面庞，似乎在仔细地倾听着。

    “如果我有足够的力量，亚特最后的结局或许就不会如此，如果我有足够的力量，我的那个女友说不定就会留下，如果我有足够的力量……”

    于是他笑着说道：“三年前的那件事，或许就不会如此。”

    “看来……确实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

    幻梦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可怜的家伙。”

    “嘿，只有你……我不想让你说出这句话。”

    段青摇了摇头，然后拿着酒杯站起身，似乎是想要再去要一杯的样子，不过他的动作马上就被对方按下来了——他从腰间又取出了一个小铁壶，丢到了段青的怀中：“不过我想说……你不是只有一个人的。”

    “不，这不关你们的事。”

    “朋友的力量就不是力量了？楼大小姐背后那么多的……”

    “不可能的。”

    段青打断了对方的话，然后沉默了半天，就像是肯定一般地又重复了一句：“我不会这样做的。”

    他将那个小铁壶握在了自己手中，然后慢慢地举到了眼前：“这三年来，我想过很多，也曾经臆想过如果我有什么不同的想法，现在的生活会是怎样，不过即使如现在的我，若是回到当时的那个时候，大概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吧。毕竟……这才是我，不是吗？”

    “时间不会倒流，这也都是一些无谓的幻想罢了，现在的我，大概也只能说一句：我会为我当初的选择负责的。”

    “我不后悔。”

    “但是很多人为此伤了心。”风衣男子身体开始前倾：“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补救的意思吗？”

    “熟悉段天峰的人应该知道，如果他认准了一件事情，那么这件事就很难改变了。”段青扯出了一个笑容：“而你应该是最了解这一点的人之一。”

    “少来，我可不想回忆起那些旧日的往事。”幻梦摆手说道：“我只想好好地过完自己的余生，如果可以的话……好好享受游戏里的生活，也是可以的。”

    “说得轻巧，虚拟世界里的生活，终究不能代替现实世界的。”段青摇了摇头，然后打开了那个小铁壶，一点一点地将酒液倒进了自己的杯中：“等你到了我这个处境，你也就明白了。”

    “你自己挖的坑，难道还要我来跳吗？”幻梦笑了起来：“你自己不想爬出来也就罢了，还想拉着别人一起跳，这辈子没见过你这么无良的人……喂。”

    他灌了一口酒，然后表情变得严肃：“给句准话……你到底要不要回来？”

    段青盯着木杯看了一阵，然后眼帘低垂下去：“选择这种东西，必然要有取舍，不管他看起来有多么奇怪，总会有人得到，有人失去。”

    捏了捏自己手中的酒杯，段青一字一句地说道。

    “段天峰已经死了……三年前的断绝之夜，他就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

    “所以你到这个地方……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给我的小弟出出气，你信不信？”

    深夜的法尔斯要塞如同往常一样，宁静中透露着戒备所带来的紧张，不过或许是因为在场的卫兵都认识了段青的缘故，此时的他们对于他与某风衣男子站在要塞大门口的行径也没有任何的意见，只是静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继续自己的巡夜任务了。不过段青本人还是非常奇怪的，因为眼前的这个家伙，似乎连打算在这里待一晚的时间都欠奉。

    “信信信，你说什么我都信行吗？”段青摆了摆手：“你现在说你是下一届的冠军我都信的，连深夜出关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只是赶时间，说了碰巧路过了，又跟你这个家伙浪费了这么多的口舌。”幻梦看着对方说道：“不过算了，我才懒得管你，我自己的小弟都管不过来……”

    “听说你为了自己家的小弟，还跑去求萝拉·罗兰来着，是不是有这回事啊？”

    “这你都知道？你不是刚开始玩这个游戏吗？”

    “玩了也有三个月了好不好……那这一次呢，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听说有公国这边的队伍里出现了鸟人，所以过来警告一下。”

    战场副本组队频繁，人员也众多，所以出现什么下作的事情也是常有的情况。例如黑装备，骗新人，坑蒙拐抢偷，还有倒卖黑货之类的事情，段青也时有碰到。以他自己的经验，这些伎俩自然是无法骗到他的，但自己终究是一个人，若是遇到野队里全是对方的同伙，事情到了最后终究是有些难办，所以多数情况之下也就息事宁人，不了了之了。但若是被欺骗的玩家脾气不好又实力强劲，或者身后有什么后台的话，事情也往往会闹出来，然后被要塞的玩家们，乃至所有的玩家们所得知，从此恶名远扬，成为许多玩家心目中黑名单上的人物了——毕竟线下网络这种东西，传播起新闻来依旧是非常便利的。

    “我听说你们这边有一个叫斯巴达克的，就是专门干这一行的是不是？”幻梦想了想：“见着黑人就打，见着黑市就拆，听说还是最近才火起来的一个家伙……”

    “狂徒斯巴达克，以前就听说过，来了之后倒是见过几眼，不过看起来冷冷的，不像是那么能闹的一个家伙。”段青回答道：“听说也没有背景，只是靠自己的拳头说话的一个玩家罢了……”

    “这样啊，那确实不能长久。”幻梦笑了起来：“不过……有机会我倒希望认识一下。”

    “你在这里不是有人的吗，让他们去招揽一下不就完了？”

    “怎么着都是有分量的一个家伙，怎么可能这么草率。”幻梦在段青的肩上锤了一拳：“你以为曙光荣耀还是原来的那个荣耀吗？我们现在连二流的行会都快排不上了。”

    “少骗人了，当我没听说过你们现在的名声啊？现在都敢大摇大摆的进公国的地盘上来……”

    “我们只是主要在帝国经营罢了，公国这边也有很多业务的。”幻梦一转身，看着漆黑夜空之下朦朦胧胧的道路：“这样的行会现在不是有很多吗？别告诉我你不清楚。”

    “抱歉，我只认识你，还有维扎德的那些人。”段青抱着双臂回答道：“那个浮生掠梦……感觉还算不错的样子。”

    “你不在的这三年，确实出现了许多人物。”幻梦摇头说道：“不过……像当年你那样的玩家，应该是不会再有了。”

    “嘿嘿，不要这么说嘛。”段青摸了摸鼻子：“后生可畏的知不知道？像我在这个地方才混了几天，就见到了不少好的苗子……”

    “哦？赶紧赶紧，推荐一下，让我一个个的都带走……”

    “滚滚滚，这可是我的劳动成果，还是用血汗换回来的，想知道的话，你就自己去打听去吧。或者……你也可以掏两个钱，从我这里买一些情报……”

    “不——可——能！老老实实当你的乞丐吧，新人同志。”幻梦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反正曙光荣耀在这里也有人的，我就不信他们找不出来……”

    “那几个小家伙……”段青斜着眼睛：“怎么可能有我这样的运气和眼光？”

    “那我就让他们天天跟着你。”

    “卧槽，要不要这么凶狠……”

    一众卫兵的侧目中，风衣男子与段青互相闹了一阵，然后转头向着黑夜中走去：“行了，不跟你扯淡了，我得赶着去塔尼亚了。”

    “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亲自赴会啊？”

    “泥奏凯，你什么事都不跟我说，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啊？你只要知道……”

    幻梦的脚步停顿了下来——黑夜中，那个披着碎布风衣的男子原地思考了一阵，然后转过了头：“唔……我还是提醒你一下好了。”

    “公国最近会有大乱子。”

    段青的眼睛眯了起来。

    “具体的消息我也不好说，说也说不清楚，而且真实性有待确认。”幻梦将头别了回去：“不过……毕竟是在战争中嘛，法尔斯要塞这边……可能也会受到牵连也说不定。”

    “所以……你要小心。”

    留下了最后的这几个字，破碎的风衣开始大步流星地向前行去，也不管段青有什么回应，就这么逐渐地消失在道路的黑影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