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明亮地大道上没有走多久,就又钻入了一条人迹罕至的黑暗小道。参差石块像巨兽的牙齿咬在众人的头顶与脚下,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湿润而又沉闷,佛尔思觉得自己就像是漫步在血盆大口中的小小蝼蚁。
“可以问一下,埃文先生和克里斯汀小姐是怎么来到永夜港的呢?”
沉默的氛围让佛尔思忍不住想要聊点什么。
埃文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没有回答。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尤其是在地下城这种氛围下,任何想要打探对方过去的行为都是带着一些冒犯的。
埃文明白这种好奇,但他并不打算讲自己的故事,正要开口拒绝,便被克里斯汀小姐一尾巴打在脸上。
“在地下城,这可是一个失礼的问题,女士。”
克里斯汀小姐优雅地挠了挠耳朵。
“我理解你们这种地上人的好奇,但是按照永夜港和蚯蚓巷酒吧的规矩,每份情报都有它的价值,同样听故事也要收费的。”
埃文应了一声,算是对克里斯汀小姐的赞同。
“抱歉,我只是好奇。”
“没事,地上人嘛,能理解的。”
被拒绝的佛尔思再次回到冒险家和警探的身边,在沉默中赶路,直到下一个休息点,他们在一片建筑废墟中坐了下来。
这里看上去像是一个已经塌陷的地下建筑,不排除曾经被人作为地下城来居住的地方。但如今整个地下空间已经塌陷成一片混乱,被侵蚀的建筑残骸和崩落的泥土碎石堆满了曾经的地下室,只剩下一些小路可供人穿行。
依照习惯,在分发完物资后,一行人默契地分成了两波,升起两道灵性之墙。虽然由于位格的差异,埃文与克里斯汀小姐的灵性之墙对于克莱恩一行来说,形如虚设。
“克里斯汀小姐是埃文以前捡到的黑猫。”
冒险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佛尔思有些惊讶。她知道这个疯狂冒险家有一种用占卜来获取消息的能力,但没想到自己随便提出了一个问题就让冒险家放在心上还占卜了。
“你是刚刚……占卜了一下吗?”
“只是随手占卜了一下,知道对方的底细对我们有利。”
冒险家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
“当克里斯汀小姐还只是一只普通猫的时候埃文就捡到它了,当时埃文还只是在接一些走私的零活,主要从地表上采购一些物资到地下城去卖。他是一个独狼,没有投靠任何势力,也并没有很强的势力,所以只能做一个赚点辛苦钱的小贩。于是他在一次上地表交易时捡到了克里斯汀小姐,将他带回了地下城。
“但是猫咪的寿命很短,埃文又想让黑猫陪自己久一点,于是他找到了老板请求做一个交易。由于埃文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于是老板的要价是埃文十年的时间。在这十年里,他要为永夜港无偿地工作,用于支付他的债务。
“而埃文用他的十年,换到一份‘刺客’非凡特性。而在这十年结束后,埃文和克里斯汀小姐还是选择留在蚯蚓岛酒吧。现在他们还是干着地下城通商的活,只不过不仅是去地上这一条线了。他们在各个地下城来回奔波,买卖消息,也帮永夜港采购物资。”
佛尔思听得入了迷,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交谈着的一人一猫,叹了一口气。
“也是一个苦命人。”
“那么你呢?”
冒险家突然转头,盯着佛尔思问道。
“你为什么要做一个诗人?”
“我……我怎么能被叫做诗人……只是一个靠写诗歌讨口饭吃的普通人罢了。就像是工厂里的工程师,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曼施坦因爵士或是曼施坦因夫人,他们也只是用自己的技能换一份钱。只不过他们动的是扳手,我用的是键盘,我们没什么两样的。”
这个问题问得佛尔思有些懵。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还以为你已经用占卜知道了我前世今生发生的所有事情。”
“不能做所有事都依赖占卜,占卜并不是万能的。况且这种事情,还是应该从的你本人的嘴里听到比较好,这是一种礼貌。”
佛尔思的眼神有点发愣,她撑着头想了一会,有些落寞地说。
“抱歉,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竟然实在没有什么想法,佛尔思低头沉思良久,也无法找寻出那一个合适的答案,最终只是断断续续地、乱七八糟地讲述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我的人生第一桶金,就是写诗得到的。
“那时我才上小学,我在学校的诗歌比赛中获得了第一名,因此得到了一笔奖金,对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
“我当时用它买了好多东西,买了一直很想吃的零食,买了一直想换的书包,尤其是一种很贵却很好吃的糖,那个好吃的味道我现在还记得。
“收养我的老师便是一位诗人,他为多家出版社供稿。虽然没有什么名声,但是至少他的客户络绎不绝,很多人来找他写诗、为歌曲填词,总之他的文学生涯很稳定。
“那次拿到奖状后,老师将我的奖状裱起来挂着,说我在诗歌方面有天赋,我就该吃这碗饭。在他的鼓励下,我真的开始认真学习诗歌,以为我就是那个天生的诗人。
“我的确在之后的比赛中不停地获奖,各种少儿杂志也频繁刊登我的作品。老师十分鼓励我,也很认真地在教我如何写诗。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却渐渐发现,我在比赛中获得的名次却却渐渐下滑。
“起初我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是我不够努力,我应该更加刻苦地去背诵诗歌、去练习诗歌。可是随着我的进一步地深入这个领域,我的情况并没有得到好转,我的投入并没有获得我所希望的回报。
“我在小学学校比赛中获得第一名,在初中比赛中获得一等奖,在贝克兰德的比赛中获得二等奖,在鲁恩王国的比赛中获得三等奖,在整个南北大陆的鲁恩语诗歌比赛中,甚至连纪念奖都没有拿到。
“这时我才突然发现,并不是我不够努力,而是比我优秀的人太多了。
“我才不是一个天生的诗人,但同样的,我在任何一个领域都不曾拥有过天生的禀赋。那儿时昙花一现的短暂天赋,也不过是因为在老师的耳濡目染下,意外地沾染了一些诗歌碎屑,比别人早走了几步罢了。
“但出发得早,并不代表能走得更远。我脚下的路并没有比别人更长,只是我在出发时看不见它的终点,便以为我会走得比别人更远罢了。
“当我意识到我即将到来的终点其实比别人远一大截的时候,我开始慌了。我感到恐惧,感到悲伤,感到手足无措,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迷茫。
“可是我根本无法找人倾诉,我不知道我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办。因为在我十七岁时,还未等我向老师倾诉我的无助与惶恐,他便因为积劳成疾进了医院。”
佛尔思用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湿润而沾着异味的空气涌入呼吸道,就像当年苍白的走道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刺痛她的鼻腔。
“他还未来得及解答我的迷茫与痛苦,便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