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一条春泥小巷,便住了几十户人家。
恼人的是,古代没有明确的门牌号一说,挨家挨户敲门,实在费时费力。
“要不我嚎一嗓子?”
“吵着街坊领居怕是不好,不如敲一门户问问吧?”
“只好如此了。”
宋澈就近找了扇门,刚抬手准备敲时,忽听里头传来一声谩骂:
“今儿个你再是拿不出银子来,我便将你拖去青楼里卖了!”
“我这月的所有工钱都已还给你们了,实在是没有钱了……”
“那便走!瞧你也有几分姿色,卖到青楼也能抵个几十两!”
“你……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
“几位大爷行行好,放过我儿媳吧……”
宋澈与沈文君相视一惊,这声音不正是茹菇的么?
宋澈用力推了推门,哪儿知遭人反锁,他往后退了两步,飞身一脚“啪”踹开大门——
见一个身材干瘦,脸贴狗皮膏药,长相尖酸刻薄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壮汉,正在拉扯一名布衣少妇,不远处堂屋门口,还趴着个白发苍苍老妇。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岂有王法,快给我将人放开!”宋澈大声呵斥。
干瘦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门口的宋澈与沈文君,见穿着气度不凡,扶着下巴那搓小胡须,猥琐的眼珠子转个不停,只见他轻轻摆手,两个大汉放开了少妇。
“小姐,姑爷……”卢菇淌着泪水,赶忙回屋扶起老妇,“娘……”
“哟,主人家来啦?”干瘦中年人冲宋澈摊开掌心,作索要姿态:“那你替她还钱吧?”
宋澈挪步内院,将沈文君与卢菇母女护在身后,冷声先问了一句:“想让我还钱,怎么也得说明来龙去脉吧?”
干瘦中年人指着卢菇说道:“她小叔刘威,在我家赌坊里手气不好,输光了钱想翻本儿,前前后后在借了一百两银子,后来还不上便跑了,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只好来家里讨债咯。”
宋澈不禁皱眉,家里有个烂赌鬼,倒了八辈子霉,他偏头瞥了一眼卢菇:“真是如此?”
卢菇急忙摇头:“不是的姑爷,小叔借的一百两,三天前我便还上了,可今日他又登门来找,还要一百两……”
“利息不要钱么!”干瘦中年人吹胡子瞪眼:“你那短命的小叔子,半年前借了一百两,利滚利该赔二百零七两,见你家可怜,零头都给你抹了,你还不知足!”
半年翻一倍,高利贷都不敢这么黑!
卢菇泣不成声:“姑爷,小姐,我这几年的积蓄,家里能典的都当了,实在没钱还他们了……”
“不就是一百两么?我替她——”
“哎。”宋澈摁下沈文君掏袖子的手,“有钱可不是这么花的,”他又冷眼看向干瘦中年人:
“既是刘威欠的钱,为何不去找他还,光天白日,锁门欺负老人与女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中年人脸皮一抽,沉声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刘威跑了,难道不该来找她老母和嫂子么?”
宋澈轻嗤,高声道:“《大梁律例》从未明文规定有‘父债子偿’这一说法,何况半年滚利一倍,干嘛说借呢,你们干脆直接去抢得了!”
“哟呵,听你今日此言,莫不是想赖我大通赌坊的账么?”干瘦中年人说这便从身旁大汉使了个眼色。
大汉撸起袖子,一副要动手的姿态。
大通赌坊?岂不是先前教唆人来找事的洪爷所开?宋澈心里冷笑,果真是冤家路窄,自己没去找他们算账,倒先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说过,谁欠的债找谁还,他还不上,砍他手,挖他眼皆可,但你们借此来威逼良家妇女,我非得不同意!”
宋澈捏了捏拳头,大步跳下庭院,三两个歪瓜裂枣,他还是有信心对付的。
沈文君见要打架了,急忙在檐下拾了根扁担,蹑手蹑脚跟在宋澈身后,以最柔弱的口气,说出最霸气的话:“大通赌坊又如何?我沈氏商行也不是好惹的!卢菇是我商行员工,你们欺负她便是与我沈家作对!”
宋澈诧异地瞥了一眼身后紧握扁担的沈文君……这老婆能处,有事儿她真上。
卢菇见势,也急忙跑进厨房,出来时手中还多了一把菜刀:“欺人太甚,我跟你们拼了!”
就该这样!绝不向罪恶势力低头!
干瘦中年人咽了咽口水,看架势拼起命来,还真不一定能落个好下场,他咬了咬牙:“好……沈氏商行是么?咱们走着瞧!”
待讨债的走后不久“
“哐当”一声沈文君手中扁担落地,方才那分硬气荡然无存:“吓死个人了,我还以为他们真要动手呢。”
“姑爷,小姐,今日若不是你们及时赶来,只怕我已被他们……”卢菇淌下了伤心的泪水。
“都是我不好,生了这么个不中用的儿子,害苦好儿媳你呀!”
老妇老泪纵横。
宋澈叹道:“经此一闹,这里怕是容不下你们了,快收拾东西,随我们一起离开吧。”
卢菇迟疑,“可是我们只有这一处家业,拖着老母,又该到哪儿去落脚?”
宋澈抿唇思绪片刻,“看这样如何,先让老人家住进坊间宿舍养病,待病养好了些,再帮着工人们做做饭食,包吃包住之外,我一个月额外再给两百文的工钱。”
“啊?谢姑爷慷慨!”
老妇感动便要下跪,沈文君赶忙将她扶住,说道:“老人家,卢菇是我多年的工人,一直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如今令家有难,帮一些小忙,不足挂齿的。”
卢菇家里稍值钱的东西都已拿去典,能带走的东西实在不多,几人很快便将行李收拾好,搬上马车,抓紧离开了春泥巷。
今日这么一闹,便与地头蛇结下了恩怨。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除非先将墙给推翻。
大通赌坊,洪爷,地头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