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么?”
宋澈推开雅间的门问道。
站在窗边吹风的廖恒回过头来疑惑:“什么?”
宋澈走至窗边,与之并肩道:“好像去年这个时候,我,你,姜云,三融一次在破庙里相遇。”
廖恒回忆了片刻,轻声道:“好像比这个时候早上一些,那时在深秋,气还没有这般寒冷。”
宋澈笑道:“记得那时候的你,还是个落魄的书生,姜云还在穿草鞋,而我才刚从虎口脱险,咱三人摸遍全身只买了一头驴,冒雨行走时在路上被人溅了一身泥,然后遇到了芸娘……”
廖恒望着窗外寒风肆虐的黑夜,感叹道:“时间可真是留不住啊,不知不觉已过去一年多了。”
宋澈道:“如今的你身穿蟒袍,如今的我腰缠万贯,如今的姜云戎装加身。一年的时间,回忆起来转瞬即逝,其实改变了太多东西。”
“那一年之后呢?”廖恒问道。
宋澈沉默了。
沉默中吹过几阵寒风。
他似坚决,肯定般道:“一年之后,你会龙袍加身成为皇帝,姜云则会成为大梁柱国,而我或许会成为全下最有钱的人,也或许会成为一介布衣。”
“你要是成了一介布衣,你那一屋子女人都养不起。”
“哈哈哈……”
二人哈哈大笑,却谁也没将这件事当做玩笑。
“你想怎么做?”廖恒问道。
宋澈却反问:“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过的那一席话么?‘屈身守命,以待时’,而所谓的时,便系于一字之上,那便是——乱。”
“乱?”廖恒微微皱眉,“如今下太平,我看不到哪里乱。”
宋澈没有话,折回房中,掀翻桌子,踢翻凳子,打碎花瓶,憋红了脸,发泄着心里的所有不爽快,
最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后,再次走回窗边,指着一片狼藉雅间道:“这便是乱。乱,很简单,只要有人搞破坏,它便会乱。下亦如此屋,打乱过后,再重新将它收拾干净,又会变得崭新。”
“如何乱?”廖恒问道。
“岁币与和亲。”
宋澈道:“和亲不仅是和平的外交手段,亦是战争的导火索,问题在于,谁来点燃这个导火索,是我们?还是第戎?”
他顿了顿,又道:“但无论如何,这场和亲都会失败,大梁与第戎的战争也会因此而打响;
如今,大梁已与西羌盟约破裂,失去了犄角之势,倘若战争全面,大梁很可能会失败。”
他偏头望向廖恒:“大梁惨败之日,便是你登基称帝之时。”
他又看向窗外,意味深长道:“当然,这个过程会存在很多变化,我此时不应将话得太满。”
他又叮嘱道:“眼下,你要继续屈身守命,照顾好自己与王妃,待来日时一到,我亲手扶你登基称帝。”
廖恒几欲开口,却不知所言,“宋兄……”
“我知你心中有万语千言,却不用了,我会这么做,有你的利益,也有我自己的利益,还有姜兄的利益,”
宋澈缓缓掩上窗户,将寒风隔绝在窗外,轻声道:“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廖恒不再多言,告退离开雅间。
宋澈则留在房中,将方才打乱的东西,一一复原整理,可在收拾碎瓷片时,不慎割伤了手掌,
望着手掌上渗出的鲜血,他无力瘫坐在地,一股深深的疲惫,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好累,
好累。
好累……
……
次日一早。
转运使陈鹏便差人送来了本次岁币的清单。
五十万匹丝绸,一百斛珍珠,两千斤贡茶,八百件名窑瓷器,总额高达两百万两,是去年岁币整整一倍之多。
而这两百万两,还不包括贾太师吃掉的一部分,商人赚取的利润。
然岁币只是嫁妆,和亲的队伍肯定还有巨大花销。
此次与第戎结盟,大梁王朝少会花去国库的十分之一。
大梁从来就没缺过钱,也不缺精忠报国之人,缺的只是一个有血性的君王。
当日上午,宋澈将清单分出一部分,嘱咐下钱庄与云水坊分店伙计,到江宁,楚州,庐州等地,找扬州商会各会员进行采购;
下午,自己则带着芸娘,坐上了返回苏杭的客船。
子夜前夕,抵达苏州。
岁布五十万匹,江宁等地分去二十万,剩下三十万则由苏州各布商提供。
下了船之后,宋澈马不停蹄赶到云水坊,连夜召集城内各布商开会。
最终决定,由沈家出十五万匹,陈家出十万匹,剩下五万由其它布行共同筹集,时间限期为一个月,所有货物都要先送到杭州,由他亲自清点后,再装船运往东京。
丑时散会,宋澈没有耽搁,再次坐上客船直下杭州。
颠簸的船只,宛如他的心,在寒风中,河面上,浮浮沉沉。
纵使很困,可一闭上便觉得内心烦躁,抓耳挠腮般睡不着。
“哒哒哒……”
敲门声。
他惊坐起:“谁?”
“是我。”屋外响起了芸娘的声音。
宋澈这才去开了门,芸娘手捧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站在门口,她道:“你从下午开始便没怎么吃过东西,恰好艄公那里有剩的汤圆,我便煮了一碗,你填填肚子?”
宋澈实在没胃口,本想着拒绝,芸娘却往他嘴边递凛,跳动的目光,充满了迫切:“我总认为,吃饱了,心情便会好一些,你尝尝看,我还加了糖鸡蛋在里头,很好吃的。”
宋澈盛情难却,接过汤碗,将芸娘引进了舱房。
他咬上一口,黏黏的糯米,甜软可口,的确很好吃;
他咬上一大口——
“哎!心——”
“嘶……好烫!”
一口糖心爆浆,溅了满嘴,滴落在衣襟,烫得他直吐舌头。
“看吧,你还是饿了。”
芸娘赶忙取出手帕,替他擦拭胸襟上的汤汁,动作是那么轻巧,那么温柔,她凑近来的发香,又是那么令人着迷。
她一抬头,四目相对,情愫黯然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