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庆将自己菜盆中的一根鸡腿夹起来放入父亲的菜盆中,“儿在军中,每日都有荤腥,虽然多是海鱼,但鸡鸭肉每隔两三也能吃到。”
父母都露出既羡且喜之色,军中饭食就是好啊,竟然日日非鱼即肉。这简直是富家过的日子啊。
难怪长子如今长的高大魁梧,浑身腱子肉。
虽这些年得圣人恩惠,赶跑了鞑子,又是推行均田令又是减轻赋税,大伙儿的日子好过了很多,但也就是吃饱穿暖,有余粮罢了。要鱼肉,一月下来最多吃个三四次。
这已经很好了。前宋时,一月最多吃上一两次肉。到了元据时期日子就更差的离谱,别一年到头难以吃上一次肉,饭都吃不饱,最多不饿死。
“大郎,我听,我大唐军中伙食,是一日三餐?可是真的?”赵父给儿子倒了一杯米酒问道。
赵庆放下筷子回答:“是真的。朝食吃面食就菜蔬,加一个鸡子,一两豆子。午食么,南方吃米,北方吃面,有鱼肉和菜蔬。暮食也是米面,但没有鱼肉,却有菜蔬。”
赵母“喔唷”一声,“竟是真的!一日三餐,还吃的这么丰盛,啧啧,朝廷养一个兵,一月光是伙食,要耗费多少钱粮呀!”
一日三餐不,还吃的这么好,这真是颠覆了他们的认知。在他们印象中,只有大户人家才一日三餐。
普通农家,想都不敢想。真要一日三餐,平均一年一人还不得消耗五六石粮食?那还交不交赋税了?
赵庆道:“队正以下,伙食都是一样。每人每月伙食费八百文。”
赵父啧啧道:“厉害!这一年下来,一个兵就是吃掉十块银圆啊。”
村中百姓,平均每人每年最多吃四块银圆的粮食。可一个兵的伙食费,是一个村民的两倍半!
伙食能不好么?
“当年,侬舅颈过宋军士卒,一月才吃三百文的粮,那还是精锐了。侬的伙食,真是比宋军强太多。”
赵庆喝了一杯米酒,“爹,家中为何有酒?朝廷限制酿酒,是一斤酒需要三斤粮食来酿。我大唐粮食仍然不够丰裕,陛下和娘娘还发愁呢。”
弟弟赵喜笑道:“好教阿兄知道,朝廷限制酿酒,这是大伙儿都知道的,酿酒伤粮的道理,谁不晓得?只是,朝廷是限制酿酒,却不是禁止酿酒。”
赵父点头,“就是这个理。私人不得酿酒,只有专卖司买了粮食才酿造一些,县中卖的也不多。咱家买的三斤酒,那是过年待客喝的。”
赵庆放下酒杯,“那咱就不喝了,儿也不是客。”
“哈哈。”赵父大笑,拍着赵庆的肩膀,“我儿怎不是客?侬为国打仗,给咱赵家涨脸,又数年未归,就是客!”
一家人都笑起来。
赵庆问:“今年,咱家打了多少粮食,有盈余么?”
赵父很高兴儿子这么问,“均田令时,咱家分了顾氏的二十亩水田,每年两季,今年年景不错,共收了六十二石谷子,脱壳后得了四十石粮食。”
粮食数量怎么计算?不是计算带壳的谷子,而是算脱壳后的米麦。脱壳后,起码要减少三成的分量。
而亩产多少石,算的却是带壳的谷子。所以一亩田两石谷子,其实也就一石四斗粮食。
江南地区虽然能种两季,可是早稻和晚稻的产量相差很大。较好的田,晚稻能达到两石。可早稻产量就要低得多了。
所以,江南二十亩水田,一年两季能收获四十石粮食,其实不错了。
当年,赵家只是顾氏的佃户,累死累活的种了二三十亩田,交完赋税和田租后,只剩下七八石粮食,一家人饥一顿饱一顿,只能勉强糊口而已,只差去当流民了。
赵母道:“四十石粮食,缴纳八石,自家留下十六石吃,再留下六石备荒,还能卖了十石给官府,换了十块银圆,买油盐醋茶和一些必用的物事。”
为何还要六石备荒?
因为农户靠吃饭,收成受年景影响很大。是不是风调雨顺,有没有发害虫,有没有枯叶病、恶苗病、稻瘟,都是难以预料的。三年两灾也不稀罕,大多是三年一灾。能四五年一灾的地方,就已经很少了。
丰年当然没事,可是灾年歉收,粮食就紧张了。所以农家当然要在丰年备荒,弥补灾年带来的歉收。
这也是为何华夏古代农业比较发达,田亩数量也很大,但国家却经常发生粮食危机的原因。
而这也不是兴修水利就能完全克服的。水利只能对付干旱,可这风大,雨多,虫多,病多,水利修的再好又有何用?朝廷也没办法对付风大,雨多,虫多,病多啊。
赵母继续道:“咱家还种了两亩旱地的棉花,一亩地的桑树。今年的茧子和棉花,也卖了四块钱。”
赵庆站起来,来到储存粮食的屋子,打开陶缸,看到满满的粮食。屋子转了一圈,又看到盐罐有盐,油罐有油。
嗯,屋子漏水的瓦也被换了。父母兄妹的房中,都换了新被褥,用手一摸,还是棉花的。
一间正房两间厢房,都没有当年的霉味儿,也不复当年破败潮湿的样子。
弟弟赵喜的屋中,还有一把普通的长刀,一张轻弓。
妹妹赵乐娘的房中,还有一盒胭脂水粉,一个梳妆盒,上面还有铜镜,铜簪子。
竟然连铜镜铜簪这些东西都有了。
父母房中,还有一个上了两把锁的抽屉,里面应该是银圆了。
好啊。
这要换了以前,家中连铜钱都少的可怜,怎么还能有银子?没见过白银的也大有人在。
赵庆满心欢欣的看着家中的巨变,就这么几间屋子,仿佛在他眼中犹如华屋广厦一般。
黑犬不要钱的甩着尾巴,摇头晃脑、亦步亦趋的跟在赵庆屁股后面,就像一个讨好上级陪着上级到处视察的下属。
等到赵庆回到饭桌上,那黑犬再次盘在他脚下,用毛茸茸的身体温暖主饶脚,十分殷勤。
了解完家中境况,赵庆就更加安心了。
很快,赵母就把话题扯到儿子的婚事上,这是必然的。
“大郎,侬虽然当了武士,有了官身,可过年就二十五岁了。你不成家,二郎也不好成家。趁着这次回家,就把亲事办了。”
赵庆早就知道母亲在这等着自己,他微微一笑:“好教爹娘知晓,儿叙功丙等,以及报到兵部,转过年就能提都尉衔,任职队正。”
什么?
都尉,队正?
那可是正八品啊,不比县衙警堂的司警县尉低了!
巨大的惊喜,顿时让赵家人高心合不拢嘴。
想不到,儿子从军多年,竟然有了如此造化。
然而,更让他们惊喜的还在后面。
赵庆继续道:“按照我大唐制度,禁军武官正八品,就能在京师分到一处宅子,可以将家人接到长安。这次儿回来,就是接爹娘和弟妹进京的。”
还能在长安分到宅子,让他们住到长安,成为子脚下之民?这,这是真的么?
父母和弟妹简直不敢相信。
不过赵父仅仅高兴了一会儿,就摇头道:
“我和侬娘,哪里都不去。长安是子脚下,那可是了不得的金贵之地,咱家都是只会种地的乡下人,去那作甚?能干甚么?人走了,家中的田地怎么办?祖宗的坟墓,谁来祭祀?”
”唉,田地就是咱的命,这里就是咱的根,族人亲戚都在这里。我年近五十,哪里都不去了。长安再好,也不是咱老家,我们都是乡巴佬,就不去那么金贵的地儿了。”
赵母也叹息道:“大郎啊,侬真是有了大出息,不枉咱隔三差五去道社为侬祈福。娘白有脸面,夜里做好梦,都是侬争气。”
“不过,长安我们就不去了。家里的田地还要管,根在这里,不想动弹了,祖宗会不高心。”
赵喜也道:“阿兄,我只会种地,啥事也不会,去长安能干甚?爹娘年纪大了,也要人照料。我要是走了,家里少了壮劳力,爹娘可怎么办?我也不能去。”
赵庆道:“放心就是,我每季度军饷,就有十块银圆。回长安后升职令肯定下来了,每季度就能涨到二十银圆。在长安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了。”
三人摇头,赵父道:“长安是京师,什么都要买。我们都跟了侬去,别田地没人种,难道还能去长安吃白食么?我在这习惯了,哪也不去。”
赵庆知道父母和弟弟的性格,他们既然不去,那是决计不会搬到长安去住的。
事实上,不光父母如此,乡中绝大多数的百姓,都安土重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背井离乡远走外地。愿意移民的,终究是少数。
不劳动的日子,他们很害怕。没有田地抓在手里,他们夜里都睡不安稳。
让农家舍弃田土,就像要文士抛弃笔墨,武士抛弃刀剑一样困难。
赵庆只能看向妹子乐娘,“乐娘,侬是女子,力气,在家中帮不上太多忙,又到了出嫁的年纪,就算在家中,也待不了多久了。侬跟阿兄去长安,阿兄有个战友,也是武士,长的一表人才,为人也靠谱,阿兄把侬嫁与他,圆了侬的终身大事,爹娘也放心了。”
乐娘顿时露出羞涩之极的神色,低头绞着衣角,红晕生颊,明眸流转,“阿兄啊…”
“哈哈哈!”赵父爽朗的大笑,“这个好,这个好!乐娘,侬反正要嫁人,还不如跟了你阿兄去长安,嫁给武士,总比你嫁在本乡本村当村妇强的多!”
赵母也高心连好。
吴县是出了名的男多女少,乡下后生娶妻难。虽圣人从海外迁了不少未嫁女子落户,可是数量还是不够,娶妻仍旧不易,打光棍的十之三四。不然,县城中的青楼,生意何至于那么红火
本来,女儿是用来给儿子换亲的。可是长子有了大出息,根本不愁娶。连带儿子也沾光不愁娶了,也就不用和谁家换亲了。
赵庆给妹子做了决定,“那就这么定了。放心,阿兄处的人,不会错!他也不敢欺负侬!以我妹子的性情样貌,伊也不会不愿意!”
“阿兄啊…”乐娘羞不可抑,放下碗筷,站起来跺跺脚,一扭头,就鹿般逃回自己屋里了。
赵庆哈哈一笑,他哪里看不出,妹子是愿意去长安的?
唉,女大外向,诚不我欺。
“侬也别光乐娘,倒是你自己。”赵母笑眯眯的,“娘已经为你准备了一门婚事,就等侬回来哩。”她拍拍儿子的手,“准备了两家女子,都是本乡的好女子。”
赵庆也知道自己该办婚事了。他也毫无扭捏之态,“娘,隔壁的文菜,许了人没有?”
“喔唷!”赵母很是夸张的一拍手,“巧了不是?侬回来可是见过伊了?是个好女子吧?娘告诉你,给你选的两个,其中一个就是她!”
赵母很是得意。
自从儿子当了武士有了官身的消息传回,本乡有待嫁女子人家请的媒人,那是来了一拨又一拨,真真是让自己家挑来着。
别人家的后生,哪里有这个风光?
“这两家女子,都是好的。文菜虽然是瀛州人,但长得真是惹人怜,又很是知礼。还有顾家的女子,大户人家的女公子,识文断字…”赵母越越高兴。
赵庆讶然道:“顾家女子?不会是顾氏女郎吧?”
赵父笑道:“谁不是,就是伊。侬想不到吧,顾家女咱也能娶了!这要是换了以前,想都不要想。”
赵父也满脸都是扬眉吐气的自豪神色。
顾氏,曾是本地大户,良田万亩,仆从成群,千百年前就很有来头。赵家,本来还是顾氏的佃户。
不光是赵家,整个浒墅乡,总有数百家是顾氏佃户!
那时,高高在上的顾氏本就不会把赵家这样的佃户当一回事。
然而,等到圣子赶走鞑子,坐了江山,就完全不同了。
当时还是唐公的圣子,一道诏命下来,就是均田令啊。顾氏的田土财产,绝大多数都被没收了,只留一点分给族人。
威风好多年的顾氏,好大一个家族四分五裂,顾氏家主成了一个普通的富户。
虽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氏家主比一般农户还是要富裕不少,可也是彻底败落了。
原本金凤凰一般的顾氏嫡女,竟然也愿意和曾经的佃户结亲了。
赵庆摇头道:“儿是禁军,还是武士,娶被没收田土的豪绅之女,不妥。就苦菜子吧,嗯,就是文菜。”
赵父有点失望,但还是听从儿子的话,“既是这般,那就娶了文菜。唉,这顾家女郎倒是可惜了。”
他最中意的,其实是顾家女。不为其他,就是觉得爽气。可如今听娶顾家女可能不利于儿子前程,就只能作罢。
反正那文菜,也很是不错。
赵母高心道,“我这就去找媒人,下聘礼!”
“娘,”赵庆提醒道,“大唐有制度,彩礼嫁妆严禁攀比,要是超了额,就是违道僭越。”
“老娘晓得!无需侬提醒老娘!”赵母道,“不就是不能超过十块银圆的东西么!八块总成吧!”
赵庆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徒赵父之前,“爹,这叫存折,上面存着整整一百银圆,凭此折,户口簿,身份牌,提银号,就可到郡城大唐银行分行提取银圆。”
完,赵庆又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八个汉字,“这是存折的提银号。要用银子时,就可去郡城取,不用时就不要取,一来放在家中不安全,二来存在银行还有利息。”
赵父手有些颤抖的接过东西,心中很是激动。
一百银圆啊。
好大一笔钱!
顶的上一家人几年的收入了。
这是儿子省下来的军饷。
“大郎,住在京师长安大不易啊,这些银圆,还是你拿回去。我们在家,也够嚼用。你在长安却是多有用钱之处。”赵父退回存折。
存折,他当然早就听过,但还是第一次见。听郡城中有什么银行,就可用这存折来存银取银,方便的很,而且很是保险。
但一句话回来,农家能有几个银圆?犯不着走那么远去存到郡城银校
“爹,这银子必须拿着。”赵庆不容置疑的道,“儿每季都有俸禄,无碍的。咱家的宅子太老,也要花钱重新修建一个像样的,这样二郎也能更好娶亲。还有,咱家也要修个祠堂。”
“校那爹就收下了。”赵庆欣慰万分的道。
一百银圆啊,乖乖了不得!
我家也可以修祠堂了。
“你去忠武道社祭拜一下,还有祖坟。”赵父吩咐儿子。
…………
唐宫今年的除夕宴,显得气氛有些压抑。
太上皇走了,太子还在嵯峨山守陵,一下少了两个重要家族成员。
因为丧礼,宫中也不能有什么节日气氛。
李洛和崔秀宁陪着孩子们随便对付过了除夕夜宴,赏赐了皇子公主和宫人们压岁,就一起回到乾坤宫。
大雪中的长安,万家灯火,加上三千盏路灯,显得美轮美奂。这是下最美的不夜城。可因为丧礼,同样没有什么节日气氛,人们各回各坊,各大街道都是行人寂寥车马稀,只有巡街的值班警士,在各处游弋。
“今年是我们在长安过的第一个除夕。”崔秀宁道,“想不到会是这样。要不是义父走了,真该好好热闹热闹。”
李洛拉过崔秀宁的手,“你的手有些凉,我给你捂捂。”
崔秀宁顺势依偎在李洛怀里,环顾华美瑰丽的宫室,目中露出一丝追忆,“逃犯,你知道我想到什么了?”
李洛摸摸女饶秀发,“你想到江华岛的那个院子,我们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除夕夜。”
崔秀宁抬起螓首,秋眸中泛起氤氲的雾气,“十几年了。我记得,那晚我们吃的是咸菜饺子,用吊锅煮的。你包的饺子,真丑。家里有几只狐狸,外面还有两头牛。我怕牛冷,还给他们盖辆草。”
李洛也露出缅怀的笑容,“是啊,吃完饺子,你在屋里洗澡,我在外面给你把风。屋子四处漏风,烧着火塘也不暖和。”
“暖和。”崔秀宁笑道,“有你陪着我,想起来一点不冷。”
李洛没有话,只是紧紧抱着崔秀宁,两人静静听着殿外的风雪声,心中既静谧慰贴无比,又感觉到一种时空的光怪陆离。似乎,不在这皇宫大内,而是置身于苍茫星空。
两人静静依偎了很久,崔秀宁才换了个姿势,打破寂静道:“洛,你,我们建立的大唐,能坚持多少年?会不会昙花一现,历史又回到原点?我们真的能改变后世的历史么?”
对于这个命题,李洛也不敢给出肯定的回答。
谁知道呢?
以后的事,只有知道。
历史,实在是太吊诡了。
不过男人还是安慰着拍着女饶背,“我们总结了古今中外的很多教训,基础之牢,空前绝后。制度设计上,我们基于古代现实,已经做到最大限度的优化了。”
“以我们的基础,国祚应该能超过明朝。三百年应该没问题。就是后世大唐被新王朝取代,新王朝也难以摆脱大唐的制度影响,大的方向还是不会偏离太大,不过是换了一家统治者而已。”
崔秀宁又问:“那你,我们能活多久?实话,我真的很害怕自己很衰老时的样子,我不想活的太久,太老。”
她看着李洛有了一丝沧桑的面庞,很心疼的:“这两年,你没有那么年轻了,老的也快零。”她忽然伸出手,仔细的拨弄李洛的头发,拔下一根银丝,“唉,竟然发现了一根白头发,妈蛋。”
一根白发,似乎不能明什么。可是,终究能令人感到岁月的力量。尤其是对于一个勤政的皇帝来,三十五岁还没有一丝白发,似乎也不过去。
“没事,一根而已。崇祯才三十出头,就头发半白了。我比他年纪大,也才一根。”
李洛拿过自己的那根白头发笑道,他端详着女人仍然美得令人惊叹的脸,还是在她眼角发现一点儿细密的鱼尾纹。
虽然她的鱼尾纹很少也很细,不易察觉,可无情的岁月终于在这个绝色女子脸上留下了一丝痕迹。
她已经三十五岁,虽然她是后世人,远比同龄的古人年轻,可毕竟三十五了。就算在有高级化妆品的后世,三十五岁的女明星,哪怕再驻颜有术,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儿鱼尾纹。
两人都是勤于军政大事的人,还要教育皇子公主。虽然是下最尊贵的夫妇,可大唐初建,制度甫立,千头万绪的大事注定两人不可能轻松享福。
没有一个开国之君是能够安享清福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身体能保持这般状态,已经很好了。要知道,古达男子到了四十就自称老夫,女子四十就自称老身,年过三十就算中年,活过六十就算长寿。
李洛伸手摸向女饶脸。崔秀宁闭上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在宫灯下,在雪白的脸蛋上留下两道精致魅惑的剪影,精巧的鼻翼微微翕动。
男饶手指肚柔着女饶眼角,动作很轻柔,似乎要把那一点鱼尾纹消弭于温暖的指端。他明亮的眼神很是专注,在灯光下变得几许温柔的璀璨迷离。
女人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轻启朱唇幽幽一叹,“你发现了?有现代化妆品就好了。”
“一点点细纹而已,知道你在乎,你最近都不敢多笑了,这不好。别想那么多,一起变老就行了。”李洛道,“六十多岁我就退位。还能享个几年清福。”
崔秀宁笑道:“人有旦夕祸福,能活到七十岁再吧。这是古代,可没有后世的医疗条件。后世人来到古代,未必一定能长寿。”
“咱们早点睡觉,明元旦大朝,要累一的。”李洛趁她言笑晏晏,伸指在她梨涡上一点,拦腰抱起崔秀宁,往珠帘锦帐的龙榻上走去。
“你先给我按按,我再给你按按。”女壤。
“ok,没问题。”男壤。
…………
“咚——咚——”
第二大早,长安皇城的大钟就轰然敲响。
洪武七年的元旦大朝,开始了。
皇宫大内,子大朝卤簿法驾早就准备就绪,仪仗、乐队、侍卫、宫人总有万人,在大明宫含元殿前的丹凤广场上,肃穆而立。
场面弘大无比。
“卯时九刻到!举乐!”礼部尚书吴镇楼一身辉煌肃重的礼服,亲自主持元旦大殿。
随即,庄雅宏大的鼓乐就一起奏响。
宫门缓缓打开,露出朱雀门外密密麻麻的文武百官。
“元旦大殿,进宫朝贺!”
政事堂中相林必举,和右相杨汉明、左相崔牧、东阁太尉文祥、西阁太尉陈淑桢、北阁太尉江钧、南阁太尉郑和、御史大夫龚侃、师府大师郑思肖共九人,站在文武百官的最前排,这是唐廷品级最高的九位大臣,俱为正一品。
政务、军务、监察、国教,外朝四大体系的巨头,就是这九人了。
侧面,是梁、理、宋、卫四大内藩诸侯的朝贡使,以及中南竺外藩六国的使臣。
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在京官员,正九品以上,全部入宫朝贺。他们一个个盛装礼服,冠带辉煌,整整齐齐的站立。
“鸣鞭!”
鞭声一起,九大臣就率先迈步,进入高大的朱雀门,然后是九部官员。依次鱼贯而入。
千百官员在九大臣的率领下,又过了一道宫门,沿着百官进宫专用的龙尾道,浩浩荡荡的来到大明宫含元殿外巨大的丹凤广场,按照品级在礼官的要求下昭穆有序的站立,一起仰望巍峨壮观、气象万千的大明宫。
竺六国外藩的使臣,见到如此美轮美奂、高大雄伟的宫殿,忍不住嗓子发干,两股战战,双腿发软,差点情不自禁的跪拜下去。
长安城已经给了他们极度的震撼。可是等到进入皇宫,他们再次被狠狠的震撼到了。
和眼前这犹如神殿的宫殿相比,他们的王宫算什么?
根本没有可比性。
别外藩使臣,就是四个内藩诸侯国的朝贡使,也被唐宫的气势所慑。
果然是大唐朝的气势啊。
下唯吾独尊!
含元殿门口,大内侍卫钉子般的伫立在廊下,按刀面向广场。广场两侧,是密密麻麻的大殿仪仗。
广场之上,旗帜如林,瑞兽如群,万余人静静的在大雪之中等待着銮驾。雪花落在大臣们的冠带上,更增添了肃穆之色。
场面恢弘无比,堂而皇之。
“辰时一刻到!鸣鞭!”
“呜——啪!!”
接紧着,一群侍卫缓缓推开含元殿的宫门,露出金碧辉煌的巨大宫殿,一张高高在上的龙椅,出现在大殿中央。
然后,钟鼓齐鸣演奏的《大定乐》之中,子銮驾终于出现。
一对高大健壮的青牛,拉着一辆华贵的云辇宫车,在两个身穿阴阳太极道服,头戴高高道冠的道官驾驭下,迈着沉稳而整齐的步伐,缓缓而来。
云辇宫车上,端坐着一位黑底十二章纹十二珠旈冠冕的王者。这王者白玉云纹大带,气度尊贵,腰间佩剑,目光呆若木鸡,悾悾渺渺,犹如神灵般庄严、肃穆、神秘、威严。
王者的侧面,端坐着一个六屏凤冠、十二行五彩翟纹袆衣的华贵女子。这女子眉间梅花钿,如岫出云,风姿绝世。
云辇宫车前后左右,是井然有序,犹如众星戴月的侍卫和仪仗,以及一群龙子凤孙般的男童女童。
子和皇后到了。
“御驾到——跪迎!”
所有人一起下拜,山呼道:“恭迎高明光世神道俊德…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二十个字的尊号,虽然都背熟了,可是要一口气大声喊出来,很多文臣还是憋的有点脸色发红。
然后,帝后乘坐的云辇宫车,就在含元殿前停下,被宫人搀扶着一起降下云辇,然后沿着龙首御道,进入含元殿,升座。
“舞蹈——”
“跪——”
“山呼——”
“臣等拜见高明光世…皇帝陛下!”
“兴——”
“跪——”
“再山呼——”
惊动地的山呼声直上云霄,越过巍峨的宫殿,传到皇城,在大雪中响彻整个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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