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远刚被扔进大牢里没两天,东家大财主张茂林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衙门里。
他径直来到了后堂,与当地那位级别最高的地方官,也就是本案的主审并肩坐在一起,一边烹着香茶,一边交头接耳地私聊了起来。
“尝尝我这珍藏多年的好茶。当然,这些货色在张大善人的眼中不值一提,您那里好东西多的是。
张大善人本人更是声名远扬,不但富甲一方,还经常做善事,人缘口碑极佳。
如果我们这里多几个像张大善人这样的能人,少一些一贫如洗,无理取闹的刁民,我们这里的治安就会好很多,本官也会轻松很多。
可惜呀,好吃懒做,无理取闹的刁民太多,让本官不胜其烦。”
张茂林笑着抱拳拱手道:“大人过奖了。正因为大人治理的好,我等小民才能安居乐业。
既然大人喜欢喝茶,回头我找些上品给您送来,请您尝个鲜。都说好马配好鞍,那些上等的货色也要寻找一个能识货的主人才算物尽其用。
这次我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礼物。这一盒玛瑙珠宝是送给夫人日常把玩的,这一箱金银是孝敬大人您的车马费。您常常在外奔波,为了我们百姓不辞劳苦,日理万机,也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那位大人连连点头道:“张大善人竟然比本官的上司还能体恤本官的辛劳,真是让我感动不已。若本官治下的百姓都如您这般知书达礼,深谙为人之道,我真就不用那么日夜辛苦操劳了。”
张茂林连连拱手道:“大人不必客气,你我都不是外人。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万望笑纳。”
“行啊,那本官也不与你客气了。说吧,你想将打入牢中的那个你家恶奴如何处置?
是卸掉他一条胳膊一条腿呢,还是直接要了他的小命?”
张大财主略微迟疑了一下,咬牙低声说道:“那个恶奴罪孽深重,罪行累累,而且证据确凿。就这么让他痛痛快快死了,太便宜给他了!最好先打折一条腿,然后再慢慢收拾。”
那位大人一脸风轻云淡地点点头说道:“这个容易。所谓国家法度,就是为了保护像你这样富有而良善之人,打击那些贫贱恶人和无赖刁民的。
不过当着你这位真人的面我也不说假话,我们衙门做事讲究,最讲公道。不像外面集市上的无良小商贩,缺斤短两,偷奸耍滑净赚些昧心钱。
我们每做一件事,都是明码标价,诚信为本,童叟无欺的。诚信为生财之道么。
问案过程中,打折他一条腿,纹银一百两。
如果您实在着急,不必等着秋后集体问斩,直接让他暴尸荒野,纹银一千两。而且各个细节都帮你处理的妥妥贴贴,保证不留任何后患。”
张大财主轻轻击掌道:“如此甚好。此案交给大人您亲自审理,鄙人就彻底放心了。大人您真不愧是我们百姓的贴心父母官。”
让我们再把时间拉回到十个月之前,帐房先生姚文远与东家少奶奶初次相遇的那个夜晚。
少奶奶吃完了那碗热气腾腾的面,虽然没有吃饱,总算不是那么饥肠辘辘了。
但她并没有起床下地,拔腿走人的意思。而是待在那里一动不动,若有所思。
一旁站立的姚文远,虽然心里着急,却无法张口催促她离开。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传出去,指不定会闹出多大的乱子呢。
双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姚文远感到自己都快要窒息了,少奶奶还没有丝毫起身离去的意思。
她忽然轻声开口说道:“其实我应该向你道声谢。刚才若不是因为遇到你,我是打算投井自尽的。”
姚文远大吃一惊,连忙开口说道:“少奶奶您可千万别那样想。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很多糟心事,咬着牙挺一挺,很快就会过去了。
您嫁到张家这几年,锦衣玉食,过着人人羡慕的生活。
我虽然没成过家,但也知道,夫妻俩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这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家少爷虽然看上去有些迟钝,但应该也不会有太多的歪心眼。而且他还是家里的独苗,老爷和夫人都会对你们很好的。我实在想不出,您能会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少奶奶脸色苍白,苦笑着说道:“锦衣玉食,人人羡慕?那只不过是驴粪蛋外面光!我天天生不如死,外人何曾知晓?
张茂林那个老畜生虽然家财万贯,人前也人模狗样,还被许多外人称之为大善人,实际上禽兽不如。
远的不说,前一阵子外面闹饥荒。我们娘家人都快饿死了,我找他要些粮食救急。这个禽兽竟然一毛不拔,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我娘家人都饿毙死绝了。
你说说我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姚文远一时无语,也不敢接话了。
少奶奶接着说道:“说起来我也是这家的少奶奶,可你见过哪家的少奶奶身边连个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没有?白天他们都把我当奴仆来使唤,晚上更是……。有时候我想找人说个话都没有!这样的日子也值得人人羡慕?”
姚文远只得硬着头皮回答了一句:“也许老爷和夫人都知道发家不易,持家更难,平日里节俭惯了。”
少奶奶扭过头来,无声地白了他一眼。
冷笑道:“你倒是挺会为他们开脱。
可是这么冷的天,我出来寻死,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见有人来找过我吗?这个家里根本没人关心我的生死。
若不是因为偶然遇到了你,我早就已经死了,并且还无人知晓。”
姚文远缓缓低下头去,心里一阵难过,也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位少奶奶十分可怜,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忽然那位少奶奶轻轻叹了口气,对他说道:“你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姚文远只觉得头皮发麻,却又无法拒绝。
他身不由己,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
少奶奶微微抬起头,眼神复杂地望了他一眼。柔声说道:“你是这个府里,唯一给过我一丝温暖的人。
我还想告诉你,你家那位少爷不通人事,成婚以来,从未与我有过男女之爱,肌肤之亲。”
姚文远变得更加局促,甚至惶惶不安起来。
连忙说道:“可是我也好歹算个读书人。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传出去会影响您的名节。要不,你还是走吧。”
脸色苍白的少奶奶,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咬牙说道:“名节,我哪里还有什么名节?我连死都不在乎了,还在乎什么名节?”
面红耳赤的姚文远顿时哑口无言。
少奶奶忽然直起了身子,以命令的口气说道:“抱紧我。我喜欢你抱着我,温暖我的那种感觉。”说着,她的眼眶中忽然流下了两行冰冷的泪水。
姚文远忽然觉得自己嗓子眼发干,心脏一阵狂跳,浑身热血沸腾。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伸开双臂,紧紧搂住了面前这个泪流满面,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可怜的妙人儿。
他忽然有了一种拼命想要温暖对方,保护对方的强烈愿望。